他小口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避开了盛如翡的视线,低声道,“师兄,早些歇息吧。”
“我们明日还要早起。”
盛如翡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他们两人合被而眠,烛光在桌上亮了一整夜。
他一夜都没有睡着,心口一直疼,而且是填不满的那种疼,空荡荡的干涩的疼,尤其是盛如翡指尖碰上他的腰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他原先还能忍受,后面实在是疼的有些受不了了,稍微离盛如翡远了一些,便没有那么疼了。
原先盛如翡是抱着他的,后面他一直往边缘挪,差点直接滚下去,本来也只是铺了褥子,他顶多睡地上。
这般折腾了一夜,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原先疼的厉害,后来没有那么疼了,但是他疼了好几天,已经不敢再靠近盛如翡了,一靠近盛如翡就有些疼。
那天的话他们两个都没有再提过。
他照旧每日等着盛如翡,看着盛如翡干活,中午盛如翡没有时间为他买包子,晚上的时候会带他去买他喜欢吃的。
若是工钱发的多,还会给他买绿豆糕,绿豆糕在唇齿间甜丝丝的化开,他们存够了银钱,打算再待两日便离开。
林似锦捧着热乎乎的绿豆糕,原本想给盛如翡拿两块,手刚伸出来,形成了条件反射,又收回了手。
算了,他还是自己吃吧。
他抬头看向盛如翡,发现盛如翡在留意另一边。今日城中的守卫很多,似乎因为有难民入城,城中的难民没有去处,安置的问题成了问题,而且因为难民太多,担心他们闹事,街上守卫因此增多数倍。
林似锦看过去,那些难民很容易认出来,他们大多衣着褴褛、面黄肌瘦,面上带着枯槁和灰败,让他想起来还没有入这座城的时候。
那时候他在马车上,隔着距离看这座城,也有这种感觉,朦朦胧胧的,给人一种荒落的感觉。
盛如翡碰了碰他的手腕,他于是收回了视线,跟着盛如翡原路返回。
他脑海里还在想着有没有可能是幻阵促使的,背后猝然传来触感,不远处出来长戟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难民们发起了骚乱。
林似锦被撞了一下,他人倒是没事,就是绿豆糕被撞得掉了,幸好糕点外面有油纸包着,林似锦正打算捡起来。
旁边伸出来一只黑乎乎的手,黑乎乎的手撞开了他的手背,捡起来他的绿豆糕,他对上一张稚嫩黝黑发红的脸,小孩眼里死沉沉的,捧着他的绿豆糕转眼钻进人群中就不见了。
“贱民发疯了——”
林似锦手背上多了一道黑乎乎的指印,他的手腕被握住,盛如翡很快带他离开了原地。
他们远离了难民聚集的地方,林似锦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旁边的盛如翡问他,“要不要再去重新买?”
“不用,”林似锦自己把手腕处的印子擦掉了,他小声嘟囔,“可能是今天没有吃点心的缘分。”
“师兄,这些都是幻阵想给我们看的?”
盛如翡看一眼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并未言语。远处落日在城池尽头,看上去像是天色像是被染红了一半,有种苍凉荒芜之感。
“兴许是,”盛如翡好一会开了口,指尖碰了碰他的脑袋,“先回去。”
林似锦他们离得远,当天夜里附近似乎再次发生了骚乱,他半夜的时候似乎听见了惨叫声,因为盛如翡不让他乱看,他便按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直到第二天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短工里有人染上了怪疾,当天晚上便发作,到第二天变成了一摊黑水。
林似锦远远的隔着人群看着,怪异的恐慌笼罩着人群,他朝盛如翡身边靠近些许,明明是大中午,他却觉得身上冷冰冰的。
短工们没有聚集多久,很快就各自去干自己的活了,林似锦依旧在屋檐下待着。他看着远处的盛如翡,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后面全身冰凉,有些冷冰冰的,感觉整个人有些站不住。
烈日笼罩着整座城,林似锦感觉阳光仿佛照不到他身上,他眼前盛如翡的身形都出现了重影,那声“师兄——”在嗓间卡的不上不下。
他正要喊出来,嗓间却使不出来力气,怎么也喊不出来,身上力气全部消失,最后费尽全身的力气,才喊出来了一声“师兄”。
他闭上眼的前一刻,看到不远处少年的身影略微顿住,听到他的喊声慢慢地转身,眼中带着些许异样的情绪。
他晕过去了。
林似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他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看样子陈设有些陈旧了,但是被人打扫的很干净。
他大脑有些晕眩,目光落在床榻边的指尖上,向上看过去,对上了一张明艳熟悉的脸。
盛如翡垂眸看着他,伸出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眼神略微动了动,“可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难受……”林似锦张了张口,感觉嗓子干涩,他的手指、他的全身没有一处不是疼的,像是皮肤被生生地被撕裂,血管要从中喷涌而出,骨髓深处干痒又难受,仿佛有什么在破笼而出。
“师兄,我怎么了?”林似锦对上盛如翡的视线,他感觉出来了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他说出来每个字都很费劲,喘气喘的很艰难。
“前一天没有睡好,染上了风寒,”盛如翡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然后起了身,“嗓子疼就不要再说话……再这里等我一会。”
林似锦费劲地眨了眨眼,他感觉到自己的脸颊非常热,自己摸了一下,简直烫的吓人,在幻阵里居然还会感染风寒吗……
他指尖动一下都非常的艰难,自己又把手放下来,盯着盛如翡的背影,盛如翡出去没有多久就回来了,端了一碗汤药回来。
“师兄,这是什么?”
林似锦想要坐起来,却浑身都没有力气,汤碗被放在一边,盛如翡看出来他的心思,扶着他起来,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
“汤药,”盛如翡把汤药端到他唇边,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很难闻,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头。
“喝了便不难受了。”
林似锦没有什么精神,他动了动指尖,感觉自己不像是感染了风寒,感染风寒为何全身会疼,他盯着汤药,嗓音嘶哑。
“师兄没有骗我?我觉得……我不像是风寒,可是幻阵为之?”
之前盛如翡不会说让幻阵中可能会经历许多,这是先从病开始?
“没有骗你,喝了药便会好,”盛如翡把汤勺递到他唇边,嗓音低了几分,“不愿意喝,是要让我亲自喂你?”
是哪个喂不言而喻,林似锦感觉心口又是一疼,这回里里外外都疼,他想跟盛如翡喊疼,这会儿又不敢了,老老实实地开始吃药。
药汁一口一口地喝完,林似锦感觉身上依旧疼。他对上盛如翡的目光,趁着现在还有一些精神,问道,“师兄,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还在城里。“
“师兄辞了短工?”
盛如翡“嗯”了一声,他垂眸看着床榻上的少年,少年自己看不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此时林似锦若是照镜子,恐怕会吓一跳。那些充斥在他皮肉、在他血管中涌动的,并不是他原本的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黑色咒文明灭如幻,蔓延至他全身,恍惚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小锦,不用害怕,”盛如翡指尖碰了碰床榻上少年的眼皮,嗓音低了几分,“有我在,会一直陪着你。”
最后一句话音很轻,落进寂静深处。
“我不会……让你轻易的死掉。”
第 93 章 没有心跳的师兄
林似锦喝了汤药之后整个人都昏昏欲睡, 他耳边似乎听到了盛如翡的低语,没有听清盛如翡说什么,只看到盛如翡的唇一张一合, 耳边嗡嗡作响。
他努力的凝神去听,不过听到了半句。
“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林似锦眼皮轻微地颤了颤, 他指尖慢慢地绷紧又松开,内心安心了些许,慢慢地睡了过去。
梦里睡的也不安稳,他在梦里坠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 只能够看到一片血染般的红色, 天边的红与无尽的黑暗交织在一起,隐在其中的黑雾汇聚在一起,在半空中凝成图纹。
黑色的羽鹤吟纹在空中燃烧, 最中央是一只鹤眼, 那只眼原本是闭着的,此时却在半空中徒然睁开,眼角狭长, 眼眸深邃、黑沉, 透露着浓稠的诡异。
林似锦站在原地没动,那只眼眸微微垂着俯视他, 带着冰冷的睥睨, 他心里有一股直觉,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幻阵……是你做的?”
羽鹤吟纹并没有回答他, 而是在半空中逐渐燃烧殆尽,化为灰飞消散。
林似锦脑海里有些恍惚, 他觉得有些不对, 若说幻阵会迷惑人, 他也没有受到迷惑……当真没有受到迷惑吗?
是他没有发现,还是幻阵其实另有目的?
他来到了一座没有灵力、没有斩祟使,没有仙门的城里,在这里见到的一切……先是失去灵力、失去仙门弟子的身份,变成普通人……城中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顶多难民入城,有人染上怪疾……之后他染上风寒。
不对……哪里不对。
林似锦猝然睁开了双眼,他面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因为着急,他一时半会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睛,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下意识地喊人。
“师兄……”他嗓音低了几分,伸出指尖,攥到了旁边人的衣角,他听到盛如翡低低应了一声,他小声道,“之前那两个染上怪疾的短工怎么样了?”
然后顿了顿问道,“城中是不是有许多人都染上了同样的怪疾?”
他有些怀疑……但是并不确定。
他突然想起来,在宜修城里,那时候是因为邪咒毁了一座城,这座城是有人染上怪疾,若是会传染,那么结局他几乎已经能够预料到,兴许是跟宜修一样走向覆灭……这座城又是想告诉他什么呢?
邪咒千年前便被扶衡亲手消灭,如今已经不存在邪咒……为何总是屡屡出现在他面前?
盛如翡好一会没有回答他,沉默便是默认的意思,他指尖略有些颤抖,“是不是?”
良久,盛如翡“嗯”了一声,“城中如今已经戒严,所有的难民都被驱逐,怪疾传染的很快,如今没有查出来源头。”
查不出来源头,意味着没办法研制出破解之法,短时间里,被传染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盛如翡碰了碰他的脸颊,对他道,“不必担心,你染上的不是怪疾……染上怪疾通常活不过一天。”
“你已经晕了三天了,身上也没有化成黑水。”
林似锦对于这般的安慰有些无语,他指尖软软的攥着盛如翡的衣角,眼睛很慢的眨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东西出现了模糊的重影。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在宜修城见过的,最后是邪咒肆虐毁了一座城……会是巧合吗?”
“兴许不是,”盛如翡碰了碰他的眼皮,“凡是偶然,其中必有因果。”
林似锦觉得也是,他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东西,耳边嗡嗡作响,开口问道,“师兄,你可见过……”
见过羽鹤吟纹这几个字他没有问出来,因为他面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四周仿佛都安静下来,他听见了远处院子里树叶沙沙晃动的声音,还有盛如翡的声音,他略有些怔愣,感觉到自己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离得更近了,仿佛要破开他的皮肤组织钻出来。
“师兄。”
林似锦心绪平静下来,慢慢地碰上自己的眼睛,对盛如翡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他感觉到盛如翡的指尖碰上了他的眼皮,平日里盛如翡指尖都是温热,因为盛如翡身体像是小火炉,现在却冰冷,触碰在他眼皮上,只让他觉得凉。
林似锦眼前猝然失去光明,应该说是有一个缓慢的过程,只是他性子迟钝,一向反应也慢一些,好一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失去视觉,其他感官便敏感起来,听见盛如翡似乎起身了,不知道去做什么,他指尖摸索,摸了个空。
“师兄?”
为何他会看不见东西?他生的是什么病?这幻阵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都说幻阵最反应心里所想,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染上病,更没有想过会失去灵力。
林似锦感觉自己脑袋有些痛,他想不明白,自己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缓了好一会,他又喊了一声“师兄”。
没一会听到了动静,盛如翡很快又过来了,他闻到了药草的味道,还是他睡前喝的那一碗,只是味道要浓烈一些。
汤药在他唇边,林似锦看不见,但是他能够闻见,热气直往他脸上扑。
“师兄,我生的是什么病?”
盛如翡没有说话,只是对他道,“喝了药便能好。”
他不小心碰到盛如翡的指尖,被冰了一下,感受到盛如翡指尖顿了顿,他有些抗拒,“师兄,我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扶衡也不在,若是扶衡在,兴许还能告诉他,现在只剩他一个人。
“以前师兄的掌心很暖和,现在师兄变得冷冰冰的。”
林似锦话音落了,他再摸上去,盛如翡的手变成了温热,他有些惊讶,被吸引了注意力,“师兄的手为何变热了。”
“想变便能变,”盛如翡嗓音冷淡,又变凉了,他摸上去和冰块差不多。
“我喜欢热乎乎的师兄,”林似锦不喜欢冷冰冰的盛如翡,他话音落了,盛如翡变成了热乎乎的,他摸上去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热。
“方才冷冰冰的像是鬼,不像是活人,”林似锦只是这么顺口说一句,然后想到了什么,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浑身都僵硬起来。
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盛如翡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显然不让他胡思乱想,重复了一遍道,“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