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再去找他,你是不要命了。”
“他不值得你救,若是你再过去,我不介意亲自告诉他,他是如何连累你的。”奉如皋握住他的手腕,使了些许力气,一字一句嗓音冰凉。
他原本身体便不济,何况小殿下一向是他的底线,谁碰谁死。
林似锦眉眼慢慢地抬起来,里面压了一层冷意,他这般看着奉如皋,重复了一遍,“松手。”
奉如皋没有见过这般陌生的眼神,他被林似锦眸中的冷意刺痛,慢慢地松开了手。
他依旧在原地站着,人已经离去。
这是四十九的最后一天,林似锦踏进东宫,床榻上的人仍在昏迷,如今脸色已经好很多,只差最后一次,便能咒成。
林似锦并没有碰到什么意外,最后一次咒成的时候,他在一边守了一会,眼见着红线要系在慕容翡的手腕上,他脑海里一片眩晕,已经十几夜未曾合过眼,此时提着的心稍微放下去。
他眼前一片漆黑,人直接晕了过去。
春雨小声喊了一声,殿中乱作一团,有守侍立刻出现,此时此刻无人顾忌慕容翡这边,想顾忌也完全无法顾忌。
正殿角落里,守阙的身影出现,这两个月以来,他每日同林似锦进来,看到了林似锦是如何被病扰缠绕,身上一点点地沾上死气。
床榻上的这个人……如何值得?
他遇到想不通的事,经常会从林似锦身上寻求解答,这次却没办法去寻找答案。他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
平日里他舍不得让林似锦受一点苦痛,林似锦想学无生剑意,他便教给他,痛苦他代为承受。毕竟他饱受邪咒缠身的折磨,再多一些疼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
想赢无相山的第一,他便让给他。
想要救人,他便让他救。
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到那一步,心里无数阴暗的念头冒出来,到底还是难以忍受。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凭什么要为了这么一个废物受这般的苦。
守阙在原地站着,从他身边蔓延出来若隐若无的黑雾,眉眼酿出来些许阴沉,床榻上的人仍在昏迷,此时手腕上的那条红线密密麻麻地被黑色咒文吞噬,最后在空中不断绷紧。
“砰”地一声,红线断裂开来,无数的咒文在空中化为了灰烬。
黑雾在正殿里消散,床榻上的慕容翡周遭被无尽的冰冷席卷,那寒凉像是来自地狱深处,浸透他的骨髓,疼得他清醒过来,慕容翡眼前略有些模糊,他指尖略微僵直,看到自己手腕上无数黑色密密麻麻的咒文在涌动。
“嗬嗬嗬…”骨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慕容翡脸色苍白没有血色,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嗓间艰难地挤出来声音。
“春雨……来人。”
慕容翡指尖攥出数道血痕,他听见了动静,紧接着传来一声尖叫,无数黑色的咒文蔓延至他的身体,这么一声,所有的侍卫全部涌进来。
床榻边的茶碗被碰碎,慕容翡整个人从床榻上栽下来,额头碰到了茶几边角,皮肤传来尖锐的疼痛,一片温热的深红模糊了双眼。
“咳咳…”慕容翡欲说什么,那些咒文瞬间吞噬他的伤口,冷白的指尖沾着深色,晕开了一片刺眼的红。
林似锦再醒来便被禁足,这回是扶衡拦着他,他脸色苍白,扶衡在他床榻边守着,面容阴沉。
“扶衡……我好疼。”林似锦此时刚醒,心里正脆弱,见到扶衡便如同见到了倚仗。
“蠢货,还知道疼?以后不准再去见他。”林扶衡气不打一处来。
林似锦细声细语,“为什么不准,是谁告诉你的,守阙…还是奉如皋?”
扶衡没说是谁说的,态度坚决,“不准就是不准,也不准再对他有念想,他命不久矣,你就是请神,也救不回他。”
“是谁说的?扶衡……你不要咒他,殿下一定能长命百岁,我不会让他有事。”林似锦看出来扶衡是生气了,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扶衡按住,扶衡在原地布下了一道结界,有许多侍卫守着他。
“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小公子踏出去半步。”
林扶衡说完便大步离去。
“扶衡——”林似锦内心几乎要呕出来一口血,他此时不知道东宫的情况,这些侍卫并不难对付,他给守阙传了音,让守阙带他出去。
守阙一向听他的,很快便出现在他身边,并未多问,他要出去,便带着他出去。
他此时还不知晓东宫出了巨大变故,刚醒来时完全没有力气,守阙背了他一段路。
守阙总是这般顺着他,从不过问缘由,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在守阙背上开口道:“守阙,我有些担心。”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守阙应的漫不经心,实际上那人的死活与他无关,他嗓音温和,“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眉眼压下所有情绪,守阙并未越矩,他在快到东宫时停下来,看着那人几乎走不动路,两个月以来种魂契非常消耗心力,何况刚晕过去,如今是勉强集中精神。
他要看着那人失去希望,让那人再也见不到心爱的小殿下。
——让他眼里的光消失,以后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篇快要结束了,应该就两三章左右。
第 160 章 “落笔俱是锦字。”
林似锦并没有踏入东宫, 他被春雨拦了下来。他此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浮现出来,整座东宫弥漫着极低的气压。
——储君身上染上异疾, 此事自然不会张扬。
“啪”地一声,春雨几乎是红了眼, 林似锦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脸颊上多了几道鲜红的指印。
春雨现在无比后悔,他们的人已经去请了国师和祭司,此时看林似锦的表情, 一看便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不应该相信你, 你是要害死殿下。”春雨嗓音咬地很轻,下手的力道却分毫没有留情。
林似锦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挨过这般的巴掌, 他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身上气息敛了几分,“让我见他。”
他不知道春雨为什么打他,隐隐猜出了什么, 春雨也知晓拦不住他, 未曾拦他。
东宫侍卫肃穆,全程用长戟指着他, 他到了慕容翡床榻边, 见到了人。
林似锦浑身被冰冷的气息填满,他在看清床榻上的人那一刻, 耳边嗡然一声,身上紧绷地那根弦几乎要断开。
整个人有些支撑不住, 林似锦指尖颤抖, 脸色变得苍白下来。
床榻上的人已经昏迷, 那张艳丽的脸布满密密麻麻黑色的咒文,那些黑色咒文仿佛拥有生命,在慕容翡身上不断翻涌,慕容翡哪怕晕过去也不得安生,面容看起来非常痛苦。
“砰”地一声,林似锦跪在了地上,他指尖去碰那些咒文,黑色的咒文分毫不受影响,它们缠绕着慕容翡,使慕容翡全身笼罩着沉重的邪气与死气。
这种咒文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脑海里闪过什么,此时因为情绪太过于绷紧而没有回想起来,握着慕容翡的手腕唤了一声“殿下”。
可他的殿下听不见,床榻上的人脸色苍白如纸,林似锦握着慕容翡的手腕,那里没有红线,身上的魂契也没有连上,前一天看明明是连上的。
林似锦整个人被无尽的负面情绪吞没,他溺毙其中喘不过气来,眼眶处有温热几乎要落下,他握着慕容翡的手腕,耳边铺天盖地传来各种声音。
心里只有一个认知清晰扎在他心底。
——是他害了殿下。
林似锦浑身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他并没有在东宫待太久,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记住了那些黑色咒文的形状,浑浑噩噩地回到将军府。
献祭魂契失败了,为何小殿下身上会有那些咒文,这些他都要先搞清楚。林似锦耳边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他埋在藏书阁里,翻遍了藏书阁的典籍。
凡是和献祭魂契的典籍,他全部查看,还有记载的各种邪咒,日日点灯至天明,他仿佛抽去了魂的提线木偶,只想搞清楚其中缘由早日解开小殿下的邪咒,或是有办法让他代为承受也好。
他的小殿下为何要承受这些舛舜?
半个月的时间,林似锦每日在藏书阁里,奉如皋来过几趟,扶衡也来过,没人能劝得动。
林似锦如今的修为已经不比之前,对他来强硬的,会无比麻烦,软的更是丝毫不起波澜。
他半个月一直紧绷着神经,眼睛几乎要看瞎了,好几日出现重影,他眨眨眼,把重影压下去继续翻典籍。
林似锦也派了人去打听,扶衡拿他没办法,派了属下去各个城池,有关邪咒一无所获。
这一部分像是整个被消抹,在仙道历史上是一片空白。
最后是守阙去劝的人,守阙也并未说什么,带了一壶酒过去,两个人喝着闷酒,林似锦后面喝醉,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青年侧脸容颜精致,睫毛微颤,两道眉紧紧拧着,眼睫下是遮不住的疲惫,短短数十日消瘦了许多。
守阙在对面看着人,指尖碰到青年的脸颊,指尖沾上一片温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般能够一直陪在人身边便好。
好到让他能够让他忘记自己的复仇事业,情绪完全系在一个人身上。
偏殿里静悄悄的,守阙身边十二道身影若隐若现,他们隐在黑雾之中,妖月仙的身形出现,嗓音带着些许叹息。
“主子,我们在此地已经耽误良久,前些日子林扶衡已经查到了我们身上,再待下去不是上策。”
“赤邪那边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保证让三千世五十座城池……全部成为一片血海。”
到时候别说是林扶衡,就算是天道在世显形,也救不了这万千生灵。
守阙还未开口,他心底像是有一个空荡荡的洞,洞口仍在开着,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他松开指尖,桌边的青年软软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还低声喊了句什么,声音太轻,他未曾听清。
身边十二道黑雾消散,他们敬奉邪神,除了绝对的武力值压制之外,还有绝对的崇敬与忠诚。
守阙在那时并不信命,凡所预言,都在人为,那时他是这么想的,直到他未曾让属下出手。
再寻常不过的一天,那日艳阳高照,三千世十二座主城里同时爆发了邪咒。
主城被邪咒肆虐,不过短短一日,主城全部封城,城池上方笼罩着层层黑雾,天日尽头的一抹血红浮现,从这一日开始,历史上的人族掀起与邪咒抗衡的新篇章。
扶衡作为修士之首,率领斩祟使挺身而出,姑苏亦未能幸免,在三千世落难之时,扶衡把姑苏交给了他,自己授命前往三千世十二主城,与一众长老商讨对策。
临走时,扶衡只留了一句话,让他留心守阙。
也是在此时,林似锦终于知晓了邪咒的真面目。
他的殿下感染的邪咒,正是如今三千世肆虐的邪咒。
林似锦未来得及找到对策,此时面临了新的抉择。姑苏里如今凡是染上邪咒,全部斩之,他与奉如皋守阙不知在战场上杀了多少妖邪。
他小殿下已经生出来獠牙,奉如皋以及扶衡的下属,全部持相同的意见。
——那便是让他亲手杀了慕容翡。
“殿下已经生出獠牙,且不说他如今形态像是记载的人形九阶妖兽,他人如今在东宫……”
“主城设内城,我们将妖邪全部隔绝在外,才有如今的短暂安宁,若是内城邪咒蔓延,那么我们姑苏便是不攻自破,会沦为遲落城那般的下场。”
“公子三思,如今人族危矣,何以小情小爱撼以大局?”
林似锦与下属不欢而散,他前往东宫,如今东宫已经变得荒无人烟,原本不知时尚且有人侍奉左右,邪咒传出来之后,人人自危,东宫门可罗雀。
只剩下春雨还在,日日为小殿下煎药做膳食,可惜殿下如今已经吃不得那些熟食。
春雨见了林似锦,未曾说什么,天灾蔓延时,有实力的人才有话语权,所谓的王权帝相,顷刻之间便分崩离析,他们如今不过是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鱼肉。
殿中林似锦未曾命人来打扫,如今有些荒芜,他踏入殿中,看到了被锁链束缚的人。
邪咒压制了慕容翡的病骨,让他变得健康,同时正在逐渐地吞噬他的神智,那双眼眸变得冰冷充满兽性,看他时逐渐地失去了温度。
慕容翡时常不清醒,现在不清醒时还有人性,只是变得喜怒无常,暴怒肆为,对他的占有欲达到了顶点。
他方踏入正殿,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慕容翡到了他面前,眼里泛着流飒一般的绯红,将他抵在门框边,嗓音冷冷。
“去哪了。”
林似锦在外冷心冷情,在慕容翡这里却崩不住,什么都会跟慕容翡说,受了委屈会放大千倍百倍,此时扑进慕容翡怀里,眼泪立刻便涌了出来。
他不说话,慕容翡只是抱着他,指尖扶着他的腰,用生出来倒刺的舌去笨拙地舔掉他的眼泪,用獠牙去一点点地啃噬他的脖颈。
慕容翡嗓音略低,发现舔不干净,用掌心去抹他的眼泪,“哭什么,孤从未怪过你。”
闻言心里更加堵得慌,闷得他喘不过气来,林似锦还抱着人,没一会便被托了起来,慕容翡抱着他到了茶几边,把他放上去,然后给他看自己做的东西。
那是一对眼珠子,按照慕容翡的眼睛做的,慕容翡亲手雕刻,看起来栩栩如生,像是真的人眼。
林似锦的手腕被握住,慕容翡握着他的手腕去碰眼珠子,他碰上去,仿佛还有温度。
眼珠子还会随着灵力的细微变化而转来转去,像是真的一样。
林似锦看着眼珠子,他被吸引注意,被慕容翡抱在怀里,慕容翡用唇角碰碰他的眼皮,把眼珠子塞进他的手心。
“给我?”林似锦嗓音还有些沙哑,握着眼珠子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