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亮如白昼的探照灯下逆风而行。
机关枪弹雨铺天盖地而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几乎是紧贴着他们发生,整个顿时剧院陷入一片火海!老旧的墙体在机关枪巨大的冲击力下破裂,砖块和瓦砾仿佛油锅里四溅的火星。
秦余被震得耳膜发麻,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失聪。
他的后背伤得厉害,浑身都痛到麻木,但还不至于失去意识。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一个遥远的世界,只剩柏瀚明陪在自己身边。柏瀚明呼出的热气落在他的后颈上,这一点些微的触感真实又炙热,令秦余身体里那块从未发挥过功效的腺体隐隐开始发烫。
他身上也有无法洗尽的信息素味。那是Alpha的标志,因为亲密的相拥而充斥秦余的鼻腔,有一点苦,像某种茶叶,又好像是烟|草。
柏瀚明解开腰上的锁扣,抱着秦余摔入剧院下方种着玫瑰的灌木丛中。
而后他们开始狂奔。
秦余的脑震荡还没消退,柏瀚明牵着他前进,速度太快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后退,渐渐模糊。接踵而来的炮火,路过的风,灌木丛里的红色玫瑰,照在他们身上的、来自亿万光年外的星光,都成了视网膜上一闪而过的幻影。
“他们会追上来。”柏瀚明在奔跑中说,“有地方去吗?”
“运河。”秦余大口吸入冰冷的空气,“下面连着地下排水道,有很多出口……”
柏瀚明又笑了起来,秦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他笑得很好看。运河就在剧院门口,路程不到三十米。秦余听到柏瀚明连开了几枪,但不知道子弹是射向哪里,柏瀚明发现了他没有察觉到的敌人,秦余却没有时间为此挫败。
他们抵达了岸边。
跳下去前,柏瀚明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看着秦余的眼睛说:“我不认路,不要把我弄丢了。”
“……不会的。”秦余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手扣紧了他的手指。
哗——两人齐齐落入水中。
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秦余狂跳的心脏几乎要超过负荷。
他拉着柏瀚明下潜,很快触摸到漆黑的河底。这个位置距离他计划的落水点有一点远,他不清楚柏瀚明的闭气能力,不得不调整路线,以尽快抵达能够换气的地方。
柏瀚明很配合,秦余往哪里去,他便顺从地跟随。直升机还在追击,小型飞|弹穿透水面,在他们的身后炸出一个又一个漩涡。水流卷动了河底的沙床,尘土扬起来,盖住了水面上射下的光,如同一场沙尘暴。而他们如此渺小,像两尾迷失的游鱼,穿过弥散的风沙,被涌动的水浪拉扯得前行艰难。
水下地动山摇。
秦余却忽然想到,今晚是他和柏瀚明的第一次双向会面。
在长达二十四年的等待后,秦余站在了柏瀚明的眼前。
他身上有一个与柏瀚明相关的使命,从他还是一颗受精卵开始,或者更早一些,在他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有人在一个空置的培育器上写下了一串编号——那是为柏瀚明而生的编号,为这个世界上第三千四百六十一个Alpha。
这个Alpha生于政治巅峰的世家,基因完美无缺。然而有人获取了他的毛发,为他定制了一个Omega。
这个Omega从拥有编号的那一刻起,就单方面成为了他的命运共同体。
秦余摸到了最近的排水口。
体内的氧气渐渐不够用了,他伸手去拽排水口上的栅栏,柏瀚明也赶上来,帮他一起拉开。
他们配合得很好,好像已经合作过很多次一般。栅栏的后面是与地下排气区相连的通道,巨大而漆黑的水管。柏瀚明察觉到秦余的状况,加快了速度,他扶住秦余的腰前进,让秦余省下了一些力气。
疲惫,脱力,缺氧,晕眩。
他们游过漫长的地下水管,秦余冲出水面时,负面的体感已经快要压垮神经中枢。
柏瀚明将他半抱在怀里,向着岸边移动。两个人一起吸入地下排水道中冰冷潮湿的空气,充沛的氧气让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他们在岸边短暂休整,柏瀚明脱掉碍事的西装外套,扔进水里任其冲走。
他在秦余面前蹲下,替秦余撩起潮湿的额发,让他们可以四目相对。柏瀚明望着秦余眼中还未褪去的水色,体贴地说:“背上的伤还好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背你,你来指路。”
秦余轻微摇了摇头,自己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按着自己的右手臂,确认伤势还在控制范围内,“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这座城市位于雨季多发的气候带,地下排水通道做得四通八达,无论柏瀚明要去哪里,秦余都能找到路让他安全抵达。
但柏瀚明却顿了顿,秦余看到他的眼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失落神色,“我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呢?我以为你要带我去你那里。”
“……”秦余直觉事情不该如此,“你的手下呢?不能去他们那里吗?”
“我的通缉令今晚就会发遍全国。”柏瀚明说,“没有人敢收留我。就算有,那些人也会第一时间被排查。”
“但是我家……”秦余说,“可能不太方便。”
“你救我的时候没有考虑这件事吗?”柏瀚明又笑了起来,他浑身湿透,精细打理的发型被水流冲乱,但他的衬衫紧贴在肉|体上,现出起伏的肌肉线条,使他看起来毫不狼狈,反而英俊得非比寻常。
秦余因他的笑容目眩神迷,反射神经像被人用擀面杖撑长了一样,“我以为你有地方去……”
“我没有。”柏瀚明说,“所以你可以收留我吗?”
“……”秦余用尽最后的理智,“不……”
“你的家里也有‘眼睛’吗?”柏瀚明凝视着他,一手还按在他的手臂上轻轻用力,帮助秦余站稳,“还是说你有其他不方便带我去的原因呢?你有恋人吗?”
“没、没有。”秦余立刻回答,“恋爱关系需要上报,我没有——”
“那‘眼睛’呢?”柏瀚明不疾不徐地追问,突然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笑了一声,“哦,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们的黑话,就是那台投影仪,每天两次定时为你们播放新闻的东西,我们一般叫他‘眼睛’。”
“……我知道的。”秦余小声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叫,我家的已经拆掉了。”
“那真是很好。”柏瀚明的笑意更加明显,他亲昵地摸了摸秦余的湿发,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秦余,现在我无处可去,只能依靠你了。”
又来了,又是这样。后颈的热度蔓延到耳尖,秦余打败不了诱|惑,只能败下阵来,自觉认命。
“好吧……”他挫败地往前走,决定带柏瀚明回家。
柏瀚明的手从他头上挪开了。
然而秦余已经记住了柏瀚明抚摸自己的触感,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的快乐。柏瀚明的手掌贴上来时,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动物,浑身毛发都不受控制,齐齐变得柔软。
他希望柏瀚明能再摸一摸,除了头发以外的部分也要。脸颊,头颈,后背……他甚至想向柏瀚明袒露腹部,想用双腿纠缠柏瀚明的身体。这种浪荡到可耻的想法令他心口战栗,却挥之不去,只能靠快速的行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柏瀚明跟在他身边,任由他带着自己穿过空洞黑暗的地下管道。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彼此都默认了秦余的家是目的地。
大约一个小时后,秦余顺利找到了离家最近的出口。
他也不常走这里,不确定外面是否会有危险。幸而这里距离剧院已经很远,是高贵的卫兵们根本不屑踏足的“贫民区”。他小心地顶开窨井盖口,探出半个脑袋,巡视一圈后确认了安全,与柏瀚明先后钻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修文惯犯了,一般发上来的第一遍都不会满意,会反复修改,不过都是改细节措辞,剧情不影响观看,最好的话可以等更新完几个小时候再来看,或者养肥这样
第4章 漂白剂
……
-人文是人文,
-政治是政治。
……
新历21年11月29日,夜晚9点54分,柏瀚明登堂入室,踏上了秦余家的玄关。
秦余的家位于一栋旧时代遗留的老旧公寓内,附近的建筑大同小异,剥落的墙体,稀稀拉拉的灯火,住户的铁窗外晾晒着颜色古怪的衣服和床单,与联盟总部门口每天飘荡的旗帜有种朴素的相似。
公寓没有电梯,只有接在外面的铁皮楼梯。皮鞋踩上去,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秦余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一扇破破烂烂的铁门,门锁周围的位置打着奇怪的补丁。秦余开锁的方式也很怪,他摸出了一枚小铁片,插|进锁眼里左右转了转,门就咔嚓一声开了。
“我第一次见这样的门锁,”柏瀚明目光落在那铁片上,“这是特制的吗?”
“不是……随便捡的。”秦余把铁片递给他看,自己率先进了门。其实柏瀚明的神色很认真,没有任何打趣的意思,但秦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像在做贼。
为了证明这里确实是他家,他迅速检查了室内,确认所有的遮光窗帘全部拉好后,打开了茶几上一盏昏黄的灯。
这是一间很老的屋子,没有柏瀚明预想中的那么糟糕。他对秦余的身份有很多揣测,以为秦余应当活得非常隐蔽,居住条件也不会太好。但实际上,秦余的房间还算宽敞,客厅厨房卧室卫生间五脏俱全,床是小床,铺着深灰色的被套,被子折了三折放在一旁,显得非常整洁。
唯一的问题是,房间里堆放了很多大小不一的纸箱。粗略估算至少有二三十个,三三俩俩摞在一起,让室内的通路变得狭窄且单一。
此外,天花板太矮了,柏瀚明必须低着头前进。
秦余穿过客厅走到床边,在床头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根崭新的牙刷,又走到靠近卫生间的箱子里找出了一条白色毛巾。
最后他回到客厅,在某个与他身高接近的纸箱里翻找起来。那箱子太大,他几乎半个人都埋进去,柏瀚明饶有兴致地站在后面观察,直到秦余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压皱了的旧衣服。
“给我穿吗?”柏瀚明白他的意思,他俩都浑身湿透,需要尽快洗漱。他抖开衣服看了看,上下两件式,上面是圆领的黑色T恤,下身是不知道什么布料做成的、宽大的工装裤。
从上衣胸口的标志来看,这应该是某家连锁快餐店的工作服,贩卖以油炸鸡肉为主的垃圾食品。可惜柏瀚明身份特殊,没穿过这样粗糙的衣服,也从没有吃过这么垃圾的食物。
“家里只有这个。”秦余看起来很愧疚,“其他衣服太小了,可以先将就一下吗?明天我出门买新的。”
柏瀚明没有说拒绝的话,只是问他:“这是你的衣服吗?”
“嗯。打工的时候穿过。”秦余紧张地斟酌着措辞,“已经洗过了,是干净的,我穿的次数也不多。”
“好,谢谢。”
柏瀚明接过了牙刷和毛巾,秦余正要松一口气,他却又笑了一声,忽而低头凑近秦余,压低声音说:“不过比起这个……我可能更需要贴身的衣物。毕竟在别人家做客,挂空档也太失礼了。”
“……!!!”秦余血冲脑门,差点原地宕机。他把“惊慌失措”四个字写在脸上,快速退开了两步,磕磕巴巴地说:“我现、现在就去买……你先洗澡,你进去吧!”
他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示意柏瀚明进去,并在柏瀚明再次开口说些什么前拎着鞋子逃遁出门,动作一气呵成。饶是柏瀚明已经见过他的身手,也要为他此刻惊人的速度赞叹。
秦余走后,柏瀚明脱掉了自己漉湿的衣服,解下腕表,放在茶几上。
进浴室前,他再次确认了这个房间的安全性。一个封闭的空间,很整洁,却藏着很多东西。此外最重要的是,这个房间里确实没有“眼睛”。
秦余太神秘了,一个寡淡却漂亮的Beta,独身一人居住在偏远的贫民窟里。这本来没什么,但他却有一把漂亮的枪,还有一个藏有暗格的小提琴箱。他住的地方没有“眼睛”,意味着他脱离了政|府的管控,这在北联盟简直是天方夜谭——
除此以外,他还会拉小提琴。
音乐是相对安全的,但演奏本身不是,乐器只有在被绝对监管的学院里才被允许学习。秦余一边在快餐店打工,一边又能够演奏属于上层人的音乐。这很矛盾,柏瀚明深刻了解这个国家的形态,在这样的形态下,“秦余”这样的人不该存在。
热水冲过身体,刺痛了伤口。但柏瀚明并不在意,他把头发向后撩开,任由热水冲刷自己。
水里有一股漂白剂的味道。
这在北联盟是常事,政府的解释是水是珍贵的资源,需要在反复的杀菌中循环使用。国民应当接受并理解这样的做法,因为地球需要环保,而北联盟一直走在环保的前端,比起政|治|腐|败的南合众,北联盟的理念更科学,也更长远,切实地造福于人类。
这是一种不错的宣传,虽然老派,但很有用。新历后21年,几乎没有人对水质提出过质疑,同时对政|体的认同感也油然而生。“环保”是一个很好的词语,他代表了正义,也意味着退让。“为了环保,我们不得不”,只要用上这个句式,许多社会|矛盾迎刃而解。
秦余很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