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颜申有些想笑,觉得池遇就像是一个做了小小成就,于是来找他讨要夸奖的小孩。
很……可爱的性格。
正当褚颜申拨通了池遇的通讯器,准备笑着告诉他很喜欢他送的礼物的时候,余光陡然被不远处一个物件所吸引——
那是一枚纹路清晰的果核种子,用昂贵精致的钢化玻璃罩盖着,静静地放置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
这粒,价格昂贵到可怕的,来自十八区的种子。
如今,正被池遇妥善地放在他的秘密基地里。
这才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喂。”通讯器已被接通。
褚颜申盯着果核种,许久,才轻轻开口:“……池遇。”
“是我。”池遇略带点软糯的声音自通讯器的那头传来,“褚小姐,你喜欢吗?”
“你是怎么得到的。”
“下层区的人有下层区的人的方式。”
池遇有些不是很想解释自己如何得来这粒种子的,有些黑暗面,褚颜申不应该触碰。
池遇弯弯眼睛,坚定地说:“种它!”
听见池遇很有气势地说种它,褚颜申忍不住笑了。
“你知道吗,这个东西他们都是用来做研究的。管窥蠡测,想要从中得到与十八区相关的信息。但我种下去,它很可能就腐烂在泥土里了。”
池遇皱皱眉:“这关我们什么事呢,你想种它,那我们就种它。”
挂了通讯器,褚颜申注视着桌上的种子,漂亮的脸上神情一片柔和——这是池遇送给他的,第一份珍贵的礼物。
伸出手,将玻璃罩取下,褚颜申细心地将它种下,记录下它入土的时间,它的直径,土壤成分……等等各种详细的琐碎的数据。
池遇不说,褚颜申也不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许池遇也有。
只是褚颜申没想到,尽管自己不去询问,池遇如何得到这枚果核种子的信息,还是以另一种方式传达到了他这里。
巨大的3D投影电视里正播放重大社会新闻——和与拓拥有同等的财势,共同主宰十二区的另一家跨区公司集团董事长家中遭到了行窃。
二十几个保镖都被放倒,手脚拧断,不省人事。
安全系统也遭到了暴力破坏,而他花重金购买回来,锁在保险箱里的十八区果核种不翼而飞。
保险箱箱门被啃得一塌糊涂,宛如破铜烂铁。
经特调局调查取证,猜测此事应该是几名改装过上下颌骨的、并且极具攻击性改造人所为。
褚颜申望着新闻,联想到了池遇笑起来会露出一排的可爱小白牙,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其实池遇一直在告诉自己,他比他想象中还要凶很多。
但褚颜申一直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现在,褚颜申好像有点明白了……
难怪走在下街区,任何人都不敢动自己,难怪那个名叫罗白的医生说不付医药费也可以,只要需要池遇帮他杀人。
池遇他就是一个行走的人形兵器,而且还是外表乖巧无害,很容易让人降低戒备心的那一类。
褚颜申又想起来池遇因为管家的话生气,说要“扒了管家的皮”“活着不好吗”诸如此类的话。
当时只觉得他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可爱。
现在想想,真是起了一身冷战。如果当时的自己说一个好字,可能管家就该上西天了。
池遇他真的就像是一张单纯的白纸,世俗的正邪好像没办法约束他。
就像初遇时,池遇认真告诉过自己的一样——
他没那么坏。
但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理智告诉褚颜申,池遇是个很危险的存在。
上层区的安保在他的眼里形同虚设,他能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情。爷爷一定不会允许这么危险的一个人待在自己的身边。
但是,不论新闻里如何渲染作案者的暴力和危险程度,褚颜申还是觉得自己依旧喜欢池遇。
池遇不知道,上层区的新闻已经将他的作案情况完整地展现在了褚颜申面前。
他回到家,开了灯之后开始收拾奶奶的遗物。
在褚颜申的家里似乎住得太久了,池遇回来才猛然发现——
原来自己和奶奶的房子真的很小很小。
灯光也太晦暗了。
打开空气过滤器时,风箱呋呋的噪声在耳边日夜不停地响动。
不过,就算是这个破旧的小房子,以后也要不存在了。
池遇抿抿唇,爬上第二层,开始收拾东西。
奶奶留下的遗物并不算多,她生前就是很节约的一个小老太太。
一副老花眼镜,几本污渍斑斑的捡来的书本——奶奶不识字,但是很喜欢书,并且喜欢给池遇讲各种故事——几枚铜币,一些针线以及一块早已经停止转动的老怀表。
池遇把它们装起来,都放进杜若送给他装银币的箱子里。
外面。
阴霾的天空下,常年不断地下着雨,吸一口空气,仿佛吸了一整块肺的尘埃粒子和水分。
池遇关了门,最后看了眼自己从小生活的房子——冷铁色的钢管和铁钎往外伸展着,有细密的水珠在在它们表面凝聚,滴落。
这周围无数电线和天线纵横交错,各种褪色的破旧布料在雨中轻轻摇晃。
地面上堆满了各种巨大的铁质废弃物和钢筋混泥土形成的废墟。
废墟的缝隙中,蜗居着无数下层区的人们。各色的霓虹和劣质廉价的灯管发出五颜六色的玄光,在阴霾的雨雾中闪烁。
这世界就像是一副被晕染开的水墨画。
浓墨重彩。
但又格外地颓败割裂。
数千年后的今天,人类没能建立起美好的乌托邦,低沉压抑的晦暗成为了人们生活的主色调。
池遇收回目光,带上遮雨的帽子,怀抱手中的匣子转身离开这里。
路过罗白的诊所,见诊所窗户的灯亮着,于是池遇敲响了诊所门。
但是过了许久,罗白并没有来开门,看来他现在不在诊所,估计是出去了一小会儿。
池遇想了想,决定在这里等罗白。
毕竟诊所里的东西都很贵,接下来下街区强制拆迁,如果不将他的器械和医疗用品提前进行转移,到时候会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啪嗒……
头顶有雨中落下来,打在池遇的帽子上。
池遇抬头,看见诊所门口的遮雨棚已经坏了一条大口子。
池遇皱皱眉:“坏了都不修理一下么?无良医生,这么惜财如命。”
池遇没见过比罗白还要吝啬钱财的人。
他的制服永远不会换新,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套。
他的诊所只有不到十平方米,破旧,老小,狭窄的门口,门上铁皮已经掉了漆,锈迹斑斑的遮雨棚也早已摇摇欲坠。
哪怕他赚了那么多钱,也依旧哭穷说无钱扩大门面。要不是他的手艺好,这种诊所环境早该倒闭了。
池遇避开头顶那道大口子,胳膊又暴露在了雨里。他抬头在四周寻找了一会儿,抱着自己的匣子跑到了前面拐角处。
躲在线路故障之后,就没再亮过的霓虹灯牌下面,池遇戴好帽子,专注地盯着罗白的诊所门口,等他回来。
忽然,空气中传来一股机械异物的气息。
池遇白净的脸上也微微怔了一瞬,他抬起头,目光循着味道发出的方向看去——
只见雨雾中,穿着风衣撑着黑色雨伞的高大男人自远处走近,略长的头发发梢还沾染着些许水雾。
他那白皙得近乎病态的脸上,唇角微微翘起,那副熟悉的金丝框眼镜在暗色中折射出淡淡的反光。
他走到诊所门口,把伞收好放在门边,拿出钥匙打开诊所门进去。
过了一会儿,罗白又出来了。
他换回了那身脏得已经看不出布料原本颜色的白大褂,拿着一瓶白色的东西在伞和自己的诊所门口喷洒了几下。
没一会儿,池遇便发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郁的机械异物的味道逐渐消失不见了。
池遇睁大了眼睛。
他抱着钱匣,定定地站在原地。
池遇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并不了解罗白这个人。
罗白在做这一切的时候轻车熟路,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池遇看着他又钻进诊所里,想了很久,才又从霓虹灯牌跑出,跑到诊所的门口。
砰砰砰!
铁皮门发出响声。
罗白从里面打开门,看见是池遇,脸上表情诧异了一瞬,“哟,小池遇,怎么是你?”
池遇站在罗白的面前,看着他,很浅地呼吸。
真的,一点也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了。
见池遇不说话,罗白挑了挑眉,看见头顶水滴落在池遇帽子上,晕染出一小块深色水渍,于是让开身子。
“先进来吧,衣服都湿了。”
第22章 废弃工厂
房间里很温暖。
罗白随意地坐在那张他经常待的椅子上,抬了抬下巴,示意池遇随便坐。
池遇抱着匣子,在门旁的小凳子上坐下来,眼睛依旧盯着罗白。
池遇看不出罗白身上有丝毫异化的痕迹。不论怎么看,他都像是一个正常人。
罗白问:“你找我有事吗?”
池遇走神地点头,察觉到罗白好奇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池遇收回目光。
低下头,池遇恍惚地望着怀里的小箱子,小声说,“下街区过两天就要强制拆除,我来告诉你一声……”
他整个人有些蔫。
罗白以为他是在因为房子被拆除的事难过。
他双腿交叠着,姿态随意、语调轻松地说:“不用难过,你现在不是有住的地方么,褚小姐和你很要好,你可以暂时借住在她家,直到找到新的落脚点。”
对上层区有钱人来说,家里多一人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嗯。”池遇猛地站起来,最后看了眼罗白,低低说:“我先走了。”
然后便推开门,急匆匆地消失在了阴霾的雨中。
他甚至没有关门。
就像是在逃离诊所一样。
此时雨已经下大,风将暴雨吹打得七零八落,诊所生了锈的铁皮门在风雨中剧烈开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罗白拿着自己的伞,欲言又止,最后又无奈地放回去,自语道:“算了,反正你也淋惯了。”
只不过,下街区要拆了啊……
罗白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撑在自己的下颌处,眉头微皱起来。
池遇没有立刻回去。
他跑离了罗白的诊所,抱着自己的箱子蹲在街角躲雨。
今天他没有带伞,衣服全部湿了。
帽子耳朵耷拉着,短短的额发湿哒哒地贴着他的脑门,看上去就像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
雨中行人形色匆匆,但无人为池遇停留。
正如池遇之前说过,生活在下街区的大都是混球。
他们不会轻视街区上任何一个看上去弱小无害的生物,包括猫猫狗狗。
“喂,褚小姐,今晚我不回来了。”
通讯器进了水,听声音有点断断续续并且失真:“……那你在……注意小心……”
池遇睁大眼睛,努力倾听褚颜申的叮嘱。大雨中,池遇的睫毛也挂上了一串晶莹的雨露。
“嗯,我知道了。”
眼睫眨动,雨珠簌簌抖落。
池遇挂断电话,使劲拍了拍通讯器,倒掉浸入内部的雨水,用衣服擦干后,池遇把通讯器放进箱子里。
池遇衣服的颜色比较深,被水浇透后越发暗。
他戴着帽子蹲在那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毫不显眼,无人注意。
大雨一刻不停。
直到夜晚悄然降临,街上人影逐渐稀零,雨也未有停下的迹象。
这段时间开始频繁地下雨,这预兆着寒季即将来临。
十二区一年分为两季,潮季和寒季。
虽然两季都终年不断地下雨,但寒季的雨更加来势汹汹。
随着寒季来临,城市的温度会变得越来越低,雨水也会越来越寒冷、刺骨。
等真正进入寒季,整个城市会变得更加黑暗、寒冷、潮湿。
每一年,都会有很多下层区的人熬不过去,死在漫长的寒季里。
但池遇的身体素质很好,从他的自身感受看,寒季和潮季的区别,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而淋雨,也几乎从不生病。
这大概是食异者体质的问题。
池遇靠在墙角,安静地注视着街道,他就像是一只藏在夜色里的鬼魅,潜伏在下街区通往外界的那条街道口。
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视野范围,池遇的表情才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罗白依旧穿着他那件锈迹斑斑的肮脏白大褂,手里提着一个池遇从未见过的手提包,撑着伞自夜色中出现。
那黑色的提包约莫二十四寸,像个规则的矩形,表面用避雨材质缝合,似乎是为了保护里面的东西不被雨水浸泡。
下街区要拆除,他在得知消息后应该第一时间搬运他的医疗器械,这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才对。
但是在得到池遇的消息后,罗白第一个带走的是这个。
这里面是什么?
和他身上的机械异物的味道有关系吗?
罗白的脚步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前面的道路尽头。
池遇站起来,小跑着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