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路明遥身后的风涅和风绵也是听得齐齐一怔。
这件事,他们也是今天才知道。
对白汐而言,路明遥说的确实颇有道理。风涅与凤族的关系在今日之后显然已经变得更加难以修复,而她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为了凤族更好的未来,若路明遥真能帮助他们完成这个目标,她对风涅的执念也不会这么强烈。
何况,现在风涅的心明显整颗都挂到了路明遥身上。他从以前就很有自己的主见不愿任人摆布,如同路明遥所言,再以极端的手段与他抗衡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挣扎之下,白汐最终还是答应了路明遥的要求,准备让人将他接到比较合适的场合与她进行沟通。
风涅皱了皱眉头想替路明遥拒绝,毕竟他才刚从那般折腾人的法阵里出来,还未好好歇息又要办这种消耗精神的正事。可路明遥提前一步看穿他的心思,摇了摇头说:“早些将事情处理好,我也能早点放心。”
“之后,我想休息多久都能随我心情而论。”
风涅也只能随他去。
最开始,他担心白汐和凤族还会再耍心机,坚持陪同路明遥留下听他和白汐商讨凤族之事。
白汐问:“你说你能帮我们,你身为仙道之君为何又愿意在我们这落魄兽族身上耗费心神?”
路明遥说道,“自然是看在我与风涅的情分上。”
这是实话。
若非风涅乃凤族身份,他确实未必会如此大度主动愿意给凤族机会商谈。
白汐在得知有另一个选择后,脾气终于不再那么暴躁。她沉默许久,又问:“你和风涅的道侣之契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你们对外宣称此乃意外,带时限一至就会解开契约。若如此,你为何又愿意为他做那么多?”
要说白汐对于路明遥的坚持没有半点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那是凤族爱侣间公认了最为折磨的法阵,在风涅沉睡到将他找回来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最开始的契约印痕消磨,大概只需要十天左右就能处理好。
这意味着从十天之后开始,路明遥每日不眠不休遭受的是精神与意志力的考验。他会在幻境里不断重复着他与风涅的人生,在这短短两个多月里,他很可能身临其境般地遭受无数次来自道侣的背叛,甚至各种各样的残忍又无情的杀害。
哪怕他能保持清醒去相信着风涅,努力分辨出虚妄与现实,这日日夜夜十二时辰反复的折磨也能叫一个人的精神力变得脆弱。那样痛苦的煎熬,明明只要选择放手不强行留住那最后一丝羁绊就能脱离,他却真正做到了如同承诺的那般坚持到风涅将他找到。
如此执着,她心里难免有几分动容,同时又无法立刻接受自己的孩子要与她最为憎恨的仙道者厮守之事。
她捏紧了拳头,纠结又怅然:“你们二人的元魂有着难得一见的高契合度,所以宫主之意,莫非是已经接受了此事,不会再愿意与我儿……”
“我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路明遥突然将她打断,语气坚决没有一丝犹豫,“族长大可放心,我既然立下了承诺,待期限一至我就会立刻与他解除道侣之契。”
在距离路明遥不远的地方站着的风涅闻言微微抬眸,很快又垂下眼睑,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怔然。
似有一股酸涩又在他心口处漫开。
路明遥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注意力集中在白汐身上,坦然道:“不管是凤族之契还是天契,待花印重归我手中,我就会立刻解开还他自由。”
“到时候风涅是想留在仙宫继续办事,还是想回到他的妖林,亦或是选择回到凤族我都不会插手。同时,我也承诺过替他解开被迫压在他身上的误会,找出当年真正伤害观海宗的凶手,还他和凤族一个清白。”
“至于凤族,你们乐意继续隐于山谷或是重入仙界我亦不会在意。但这方仙界在我治理期间,我将会把凤族视作昔年瑞兽一样看待,若有敢贸然对凤族出手者,将连带其族亲与宗门降下重罚。”
路明遥掷地有声地说道:“这是我对凤族的承诺。”
白汐有些错愕:“你,你真的还会和风涅解除契约?”
“是。”
她不解:“既然如此,为何你不直接在法阵里乖乖就范,将凤契直接解了就好?”
路明遥看着她,眼神莫名有种睥睨之意:“别人逼迫我解除契约,和我自愿的解除,对我来说是两件事。”
白汐又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不论如何,路明遥在各种事情上给她留下的印象确实非常深刻。
谈话间,她发现原本还与他们共处一个地方的风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路明遥不知是没有发现还是即使发现了也不在意,很快就与她进入正题。
“你说有另外的方法帮助我,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面对白汐的质问,路明遥轻笑:“你所希望的不就是借着风涅的力量,强行叫仙界人屈服并按照传言中的方法打开通天的秘道,带着你族人向上界讨要说法么?”
见白汐沉默着承认了他的猜想,他又提醒:“如果你足够聪明与理智,那最好别这么做。”
“上仙界的人只会比我更要无情,只按照规矩办事,无法外情可言。你若带着族人擅闯天界,手握多条无辜性命,届时别说讨说法了,恐怕还会害得你族人全部遭到责罚。”
“重则失去性命,惨遭灭族。”
白汐气得脸色苍白:“难道就要我们平白遭受这些委屈吗?”
“你们总说天道公正,它公正在哪儿了?不过是失去涅槃灵术就要否认我族以往所有功绩,这究竟哪里公正了?”
其实路明遥也觉得此事有些怪异。纵然凤族是萎靡与懈怠过一段时间,却也不该直接遭到此等重罚。但关于具体情况和解决方式,也只有回到上界询问才能清楚。
他在心里无声一叹。
如果可以,他还真不想回去。没办法,谁让他就想宠着他的小凤凰呢?
他朝白汐说:“对下仙界的生灵而言,想要到上界唯一的方法就是毁了四海仙宗的天柱,打开通天之门。不过此事说到底也只是个传说,人们谣传着用这样的方式能上达天界,可又有谁真正亲眼见证过?”
反正他在上界那么多年,还不曾见到有人真的成功用这种方式打开那扇通天之门。
路明遥道:“我的身份特殊,不过是通往天界的路道,只要我想随时能将下仙界的任何一人带往天界。”
凤族的意愿很简单,就是想亲自到上界仙尊面前讨要说法,并重新让凤族回归从前的辉煌。这个想法实际上与路明遥有那么点不谋而合,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风涅。
他的小凤凰明明比任何人还要优秀,却连仙籍都不能有,给他当道侣还得遭到旁人的指指点点。虽说他并不在意他的身份是镶金戴玉般的高贵还是草鞋蓑衣般的卑贱,但他不是很喜欢其他人借此事来抨击。
所以凤族今日就算没有这样的要求,他也打算这么做。
“再说,让凤族重归辉煌永远不可能仅是一个人的责任。”路明遥眉头轻蹙,语气难得有几分严厉与责备,“即使风涅有能力修得涅槃之术,你们凤族若不拿出态度,要上界如何再认可你们的身份?”
“怎么没有?!”白汐反驳道,一时间忘了与自己说话的人是不久前还厌恶的对象,“这些年我们不曾放弃过修行,只是凤灵树启示过,因为凤族太长时间不再有涅槃的后代,如同熄灭的烛火,需要一个契机将其点燃方能重新赋予族人们这个能力。”
路明遥了然:“所以你们认为,风涅就是那个契机?”
白汐语气有些骄傲:“以他的能力,自然有那个能力成为重燃烛芯的那个存在。”
“祖凤的传承并非每个凤凰都能获得,他生来就有此天赋,即使没有凤凰谷的蕴养也能将自身实力提升至此,是我族最大的骄傲。从出生承接了祖凤血脉之力的那一刻,无论是我还是他父亲,又或是族中所有长辈都对他寄予了厚望。”
路明遥只在意:“据闻凤凰涅槃,是要闲置死地而后生?”
“那如果他在过程中只有死亡而没有涅槃成功,岂不是会葬送他的性命?”
“想要突破获得无上的力量,自然需要铤而走险。”白汐冷声回道。
路明遥气笑了:“既然如此,你们凤族族人之多,怎么就不推着他们去冒险算了,凭什么要风涅赌上他的性命?”
“因为我们只在他身上看到成功的可能!”白汐激动道,“其余族人从前也并非没有送过,所有低于风涅资质的最后都失败了,葬身于九重烈火之中,无一生还。”
“若我们还一意孤行送他们过去,才真叫白白葬送无辜!”
即便是自己的孩子,白汐也说得理性:“他既生作凤族享有着祖灵传承下来的一切,就应该要有大胆为族人牺牲的觉悟,怎能如此自私?”
“他并不自私。”路明遥反驳道,“他虽然不愿受控于你,可是离开凤凰谷的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无一不是为了凤族铺路。”
他当时还疑惑着,如今终于明白风涅受困于平陵山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才能让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崩塌摧毁。他清楚他的性子,身为凤凰,以他的担当他肯定不会因为害怕而退缩。
只是他和他一样,不愿意打没有太大把握的仗。因为凤族现在能无忧无虑地留在凤凰谷里,所以这些年他才能有更多的时间为将来想做的事准备。
白汐刻板地认为凤凰谷有凤族先灵的护佑,在谷中修行才能更快去提升他们自身的能力。却忘了凤凰原本就是向往着无边无际的自由的存在,尤其是风涅这种很有自己想法的凤凰,很早就知道只有以身犯险进入危险的辽阔世界,才能让自己得到更大的提升。
路明遥敛了敛目,冷声接道:“是我替他自私。”
凭什么要他的小凤凰去做这种可能有去无回的事?
“总而言之,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先给我一些时间把下仙界留下的破事处理好,然后我就会带着风涅去一趟上仙界,代表你们凤族与仙尊商谈。”
·
“五哥哥!”风绵跟在风涅身后,从他们母亲白汐的会客庭院追了出来。
风涅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像以前那样嫌弃着她又跟在他身后跑,但心情还是明显地有些不悦。
她虽然没有跟着他们‘大人’一起进去商议大事,但在外头还是听见了路明遥跟白汐说的话,所以在见到风涅出来的时候知道他心情不太好。
风绵其实不太明白,她以为路明遥能为风涅忍耐至此,定然是对他有一定的感情存在。否则仅凭意志力,才不可能也没必要坚持至此,毕竟那个法阵本来就是对于爱的考验。
而从风涅的态度来看,明显也是对人家宫主有意,但她现在才知道他们两个人似乎一直都还没将彼此的心意挑明。
这就是两个男人以及一人一兽的恋爱吗?比她一个花季少女的心情还要纠结。
她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没敢当面对风涅说,又不想他顶着这样的低气压,就只能随口开始找话题:“那什么,其实宫主说的也没错,你们之间的结契原本就是误会。解了之后也没说你不能再把人给追回来对吧?”
“你看……看那些话本!宫主算是你媳妇儿吧?媳妇儿都是比较娇气的,需要人家疼着捧着,何况那还是高高在上的宫主!你当初莫名其妙就把人套到手里,现在处着处着突然就想顺其自然了,这样是不行的。”
“人家宫主本来能有一场轰动全仙界的结道大典,结果你什么都没给人家还想把人白白弄到手呢?啧,这便宜岂不是都让你占尽了?”
风涅知道风绵鬼灵精怪的,脑中乱七八糟的馊主意特别多。
不过这一次,他竟觉得这小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出神间,风绵又小声问:“说来,你和宫主没经历过前期的深交过程,你是因为凤契的影响喜欢上的他,还是因为那个人是他所以才爱上的呀?”
风涅闻言一顿,反问:“两者间有什么区别吗?”
喜欢就是喜欢,爱上就是爱上了。
风绵却道:“当然有!”
“一个只是因为刚好,意味着如果当时不小心与你结了凤契的是另一人,你也会爱上他。只要解除了凤契,你就会从迷失的情感中苏醒,收回对他的爱意。”
“另一个是即使没有凤契,你依然会为了他心动,也只会喜欢着他。”
“对于非常追求细节的读者——比如我,这种事当然重要!”
风绵刚说完头顶就挨了风涅一拍,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听他开口斥责道:“让你平时少看那些不健康的书,都神志不清了。”
风绵撇撇嘴,追上风涅加快的脚步,变戏法般拿出几壶酒:“好吧,那我们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来喝酒吧!”
“这是我自己学着酿的,你以前在族里最喜欢的果酒。大哥也喜欢,我昨儿就是拿着它们把大哥给灌醉的。”
风涅不以为意:“你是给他带了多少,能把他灌醉?”
“也不多啊,其实就四坛。”风绵回道,还咯咯地笑了几声,“大哥老说自己酒量好,结果我一个小姑娘都比他能喝。”
风涅闻言,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神情微动。
他们大哥的酒量确实很好。
他答应了风绵的邀约,但也只是小酌几口,让自己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因为他还得接路明遥回去,回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不被打扰的小草屋。
路明遥从白汐的庭院出来时,手里还抱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古木盒。见到在外面等待的他,像往常那般对他笑得温柔,好像刚才绝情地说着会按照约定与他结束关系的人不是他。
风绵酿的果酒没能让他沉醉,路明遥身上乘风向他靠近的气息,却让他变得有些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