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墨仙门周围流动的灵脉亮起了淡光,灵气滋生,蔓延万里,甚至涌进了远方的城镇。
这一晚,注定又是议论纷纷的不眠夜。
山门底下的修士确认路明遥就在这里,甚至还警告了他们之后就不敢再多逗留,趁花无忧和林恩恩不注意跑走了。
林恩恩在他们走远时才发现此事,愤愤道:“一群欺善怕恶的家伙。”
同时,也有些难过:“好歹同门一场,他们难道就看不出来这些人心怀不轨吗?为什么还要出卖我们宗门消息?”
花无忧只道:“他们几人刚脱离仙门无有依靠,这群贪婪的修士瞧着就不是善茬,我想长老他们也属无奈之举。”
“师兄你就是太好了,才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要不是有宫主在,他们就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花无忧却没有林恩恩想的那么担心,笑道:“他们人数虽多,但境界修为参差不齐,真斗上了也不一定能伤着我。”
“更何况,我手上能用的法器与宝物可不少。”
林恩恩边跟着他往仙门方向回去,边疑惑道:“师兄真的没骗我吗?仙门现在如此拮据,感觉能用的都用得差不多了……”
“放心,没骗你。”花无忧摸了摸她的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轻缓,“仙门里现在虽然什么都没有,但那些向我们购买灵植的修士,还是很大方的。”
高山流水般的声乐在飞墨仙门上响了一整个夜晚。
弹曲人与奏鸣的乐器似乎都尽兴了。
而风绵在听完风涅的询问后,于风中凌乱了许久。风涅随后也没与她多加解释,只又跟她郑重申明暂时还不便回凤凰谷后,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她失魂落魄般回到花长乐他们为她安排的歇息处,眼神空洞地在莲花池边双手托腮蹲了下来。
水池上很快就出现另一人的倒影,她闷闷地问:“长乐姐姐,你不是和宫主在一起吗?怎么自己回来了?”
花长乐说:“我见他与那灵筝相处得不错,一时半会儿估计谁都不会停下,便将空间留给他们了。”
风绵试探性问:“对了长乐姐姐,你觉得宫主人怎么样?我前阵子在外边听说宫主在计划找道侣辅佐他管理仙宫,你和宫主郎才女貌的,不想试试吗?”
“说实话,如果有机会和宫主接触你就会明白,这般优秀又君子之人很难不让人心动。”花长乐笑得温婉又大方,“只是有的时候也需要清醒和理智,我不是宫主的有缘人,这点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风绵讷讷道:“我听恩恩说你从前也是下仙界人人夸赞的美人,性子也好天赋也高,这宫主什么眼光呀竟然还看不上你?”
“话也不能这么说。”花长乐解释道,“不一定优秀,就能成为相合的另一伴。”
“缘分之事难以说清,不管是亲人朋友或爱人,缘起也有缘尽时。”花长乐说着,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的时候一昧强求不愿放手,增重了自己的负担,两方也彼此痛苦。”
风绵叹了口气:“确实,缘分的事情难说,怎么就会发生这种事呢……”
两个人显然不在一个话题上,却又稀里糊涂地聊了下去。
风绵心想,现在花长乐不在,就路明遥一个人在那亭子里,她哥会不会跑去做什么?听他那语气,分明就是有点要栽不栽的模样,既然他还在挣扎,作为贴心的妹妹是不是应该帮忙拉他一把?
于是她借故离开又偷偷藏在附近偷看路明遥看了好久,倒没见到风涅凑过去,反而被亭子里的仙君抚乐的模样给吸引。
……或许花长乐说得没错,路明遥的气质过于特殊,还有着他们灵兽一族特别亲近的气息,很难叫人心生厌恶之意。
风绵不禁有些担心。
她五哥真的扛得住吗?
路明遥弹的曲子是他在上仙界学来的镇灵之曲,只要心境和道行足够就能弹奏。这首曲子能抚慰山河,虽然不是正式的施恩祭祀,可若能与河川产生共鸣,便能起到相似的效果。
当然,成效终究不比真正的仙宫祭祀要来得好,毕竟这曲子影响的范围距离有限。
他迎着晚风,微红的指尖在金银色的弦线上勾了一下,以这微微颤音让世界归于寂静。
他垂眸盯着身前的灵筝笑了笑。
起码,足矣堵上不少人的嘴。
“确实是好东西。”路明遥夸了它一声,才起身独自走下了高坡,身影顺着小道没入附近的深林里。
·
夜深,风涅才揣着阴郁而又沉重茫然的心情回到花无忧给路明遥安排的小屋。
屋外还有座小清池,几只黑白色的仙鹤聚在角落,闭着眼睛沉沉入睡。风涅在清池小桥的另一头停了下来,抬眸看着已经熄了灯的房子,迟疑着没有跨过那座桥。
这样的距离就挺好。
他收回了视线,转身正打算到附近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一阵风突然吹过,扬起了他些许的发丝,也让他止住了脚步回过头,目光再次落到小屋上。
只是这一次的视线里,多了些许疑惑。
沉思片刻,他终究是踏过那座桥来到小屋前。不知是确认了什么,他连门都没敲就直接推开。
房里摆着简洁的家具,一眼就能看见的小床上床铺被褥叠得整齐,蒲团也安静地躺在上面。
那一处,空无一人。
“宫主?我方才听乐曲结束后特意去亭子看了眼,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我以为他已经回到清苑歇息,便没有前去打扰。”面对风涅的询问,花长乐的迷茫不似作假,“宫主还未回来吗?”
花无忧安抚道:“先不着急,宫主说过飞墨仙门环境清幽他很是喜爱。且修仙之人也不在乎那点浅眠,或许他就在附近的山里走逛,悟一悟大道。”
风涅抿着嘴没有说话。
其他仙士他不清楚,路明遥的习惯他多少有些了解。这位宫主就有别于常人,都说修行人不贪睡眠与口腹之欲,他却喜欢按照普通人的作息进行,到点了就算不饿也想尝点味道。
睡觉更是他每夜必做之事,除非有什么必须急着处理的,否则绝不会为了所谓闲逛不回来。
他也不是路痴,更不可能因为初来乍到就寻不得离开的路道。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出了点事或因为什么意外绊住脚。
风涅摸了摸自己锁骨的位置,沉声道:“没事,我就是正好没见到他便过来询问。不必惊扰他人,我自有办法找到他,打扰了。”
花长乐温声道:“好,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凤君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凤契能够帮助凤族追踪另一伴的大致位置,用的次数越多羁绊越深,越深越容易找到。
风涅一直不想轻易去使用,是因为待他与路明遥的羁绊变得越来越深,将来解除契约时他就会越痛苦。路明遥是人族,不受凤族契约影响,大可直接转身离去。而他是只凤凰,他也在族里见过最后因各种原因需要与挚爱解除凤契的凤凰,深陷那等痛苦比相思不见更为艰难。
纠结许久,风涅最终还是无奈轻叹,按了按上边的印记,通过俩人刚建立不久的微弱羁绊,联系到了远在某座山林深处的路明遥。
赶往那一处的途中,他没忍住心想路明遥若真是如同花无忧所言流连忘返,他定要——
……定要好好说说他。
风涅最后在被高树与丛叶环绕的地方找到了路明遥。
路明遥背对着他倚靠棵挂了几条藤蔓的树而坐,头微微低着,从他的角度只能见到他长长的黑发,以及隐约泛着些许光辉的银簪子。他其中一只手微微抬起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抓得指尖有些发白。
不知为何,他的背影落在风涅的眼中,竟罕见地显得有些脆弱与无助。
路明遥周围还有不少深居于林子内的灵兽,有鹿有狼有虎豹,甚至还有很多稀有的灵鸟。它们环绕在他周围,像是安静的守护者,警惕地预防着其他人的靠近。
见到他出现时,其中两只虎兽还起身对他龇牙咧嘴,像是在阻止他的靠近。
风涅缓步朝他们靠近,垂眸冷冷盯着他们,眼中有微弱的火光泛过。原本还凶巴巴的老虎气势瞬间弱下,低着头夹着尾巴连同其他的灵兽一起让开了路。
小小灵兽,何能挑战凤族血脉的威慑。
路明遥似乎还是清醒的,在听见动静后也不紧张,只微微侧了侧头。但动作幅度很小,小得连他的侧颜都看不见。
“是风涅吗?”他听起来有些虚弱的声音里,仍带着一贯的浅淡笑意。
风涅在他面前屈下身,居高临下地捏住他下颌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冷声问道:“路明遥,你这是怎么回事?”
力道倒是不重。
比起他预想中的面色苍白,路明遥此刻的脸色异常红润,就连他指尖触碰的地方都能感觉到发烫。
更可怕的是他身上的灵力似乎弱了许多,弱得现在好似随便一个稍微有点道行的修士过来,都能轻易将他拿捏。
“说话。”风涅的声音很冷淡,双眼却在微微发红,攀着怒意。
路明遥却扯开着话题,用着那双清润得仿佛能一眼将他看穿的眼睛注视他,浅笑问:“小凤凰,你心情不好吗?让我猜猜谁惹你生气了。”
风涅微微一顿,又见路明遥弯起眼睛,拖着慵懒的声音接道:“我猜……是我?”
他紧抿着嘴,眼中带上了被看穿心事的些许羞恼,却又不能真的将这股气给撒出来。
“我在亭子见到你了。”路明遥轻声说道,字语间夹杂着诱人的喘息,“吃醋了吗?”
他提起精神抬起手,绕过风涅的脖子抚上他的后脑勺,将他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后轻拍了几下,温柔抚慰道:“别担心,我知道你们凤族结契后很需要安全感。”
“我说过,在与你正式解除契约之前,我都不会与任何人发展友谊之外的关系。”
风涅微低着头,身旁就是散发着烫人气息的路明遥。他们的距离因为路明遥的主动变得很近,诱惑者似乎没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妥,风涅好不容易压下的心思又开始动摇。
他忍着心中的万千情绪,沉声道:“给我安全感?那你这副样子是怎么回事?”
路明遥顿了顿,以为他担心会受到牵连,便解释:“不是什么大事,不小心让你见着了罢。你且放心,它不会影响我性命,稍作歇息马上就……”
“路明遥。”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了路明遥的话语。
他抬了抬眸,见到风涅暗沉的脸色以及载着愠怒的眼神,从他的怒火中感受到了些许难得的关心。
无关契约的影响,纯粹的担忧。
路明遥沉默半响,妥协般地松开手,疲惫地往身后的树干靠了靠,头疼道:“唉,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暂时没想着让你们知道。”
他看着风涅,然后微微举起自己的左手,将衣袖往下扯了扯,亮出那枚颜色又变深不少的蛇形印记。
风涅跟随他在宫中调查事情,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印记意味着什么。
路明遥本人看起来比他还要心大,气定神闲地道:“你问我怎么回事,这就是原因。”
第三十七章 偏爱
路明遥原本只是打算在附近逛几圈顺道看看这地方究竟得如何维护, 才让飞墨仙门陷入这等窘境。结果不知是否因为今日贸然动用了与山河建立连接的仙灵力,导致他身上的毒咒加速了催发,当即进入了新一个阶段的发作期。
虽然只要稍作休息与忍耐还是能够恢复, 不过路明遥也确实逐渐意识到了它的严重性。
显然,这一阶段已经不是只靠着风涅蹭一蹭他身上的凤灵气息就能缓和的程度。
只是他无法理解,以他百毒不侵的仙体, 即便这秘药用足了下仙界所有稀罕的毒物制作而成,也不应该能控制住他。而且连仙宫药仙殿至今都迟迟还未研究出解法, 证明了里面一定有什么被他们忽视了的东西。
还得是连他的仙体都无法轻易避开的。
路明遥向风涅揭露了手上的印记之后, 周围就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他的小凤凰就这样握住他的左手腕,阴沉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那枚印记, 似乎还怀疑他是不是又起了玩心,手指起了点灵力就往印记上抹了抹。
没能抹掉。
路明遥没忍住笑了一声, 在风涅抬眸朝他看来时说:“没, 我就想起我刚发现印记那会儿,也跟你做了同样的事。”
“这不,我还跑到瑶池上去洗了整个晚上,都没把它洗掉。”然后才认清的现实。
风涅终于明白路明遥那天晚上反常之举的原因,抓住他手的力道紧了紧,却又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把那只看起来特别纤弱的手骨捏断, 只能妥协着将力气收回,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都不说?”
“我也是那晚觉得身体不适后才偶然发现。”路明遥回道,“我怀疑是宫中有人趁我不察给我下的毒, 指不定还是亲近之人,所以不想声张此事以免打草惊蛇。”
“只要不让对方发现我身上有中毒症状, 他就无法确定我是否真受到了影响。”
风涅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回了句:“但我是你护法。”
你连我都不告诉吗?
风涅虽然没说, 但路明遥立刻就读懂了被他吞入腹里的后半句话。
恍然间发现,他与风涅似乎真的已经进入了可以和谐相处的模式。意识中,他一直认为排斥与抗拒的是风涅,但如今回过神来才惊觉真正在他们之间筑下隔阂的人其实是他。
是他不够信任风涅,所以在明面已经将他放在重要位置处的情况下,却还是下意识防备着。
说到底,路明遥还是无法轻易过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他看起来对于身上的秘毒很平静,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心里其实存在着不安。陆明义亲口给他们说过中了这种毒咒的下场,只要一日没有解药,他很可能就会在不久的未来变成陌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