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东西被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房内,床上骨瘦嶙峋的年轻男子双手抱头护着自己躲到了床角,满脸惊惧:“别过来,不要靠近我,别碰我!”
而斜对角处在他床边站着的,是仙宫里派来照看他的一位小仙子。方才被摔碎的正是她手里捧着的碗,里面的药汤洒了一地。
小仙子一见到路明遥,害怕地跪了下来:“宫主大人,我是奉命来给他喝药的。药长老说他现在的身体受不住整颗药丹的药效,才会拆次弄成药汤给他送来。”
像担心解释得晚了,就会被误会成想谋害这重要的关键人物。
“没事,你先下去。”
路明遥站在房门口,仿佛透过床角的人回忆起什么。他下意识停留在原地没有靠近,因为很清楚这么做指不定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刺激。
对方似乎认得即墨尘是曾经救过他的人,虽然还是很害怕他人的接触,至少在即墨尘不靠近的情况下,能安静地听他说话。
救回来的这位仙士,名叫陆明义。
以他精神状态,不出意外今日应该是无法从他口中问出有效的信息。
陆明义在即墨尘的安抚下又昏睡了过去,只有睡着的时候他才能保持冷静。
“像他这样的受害者,外面是不是还有很多?”路明遥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不能再只待在仙宫里了。
这里的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不走出去的话,永远无法真正看见这个世界的崩坏。
即墨尘在短暂的沉默后,认真回道:“只要人心尚存,这些事就无有杜绝之日。”
确实如此。
路明遥与即墨尘结伴走出小院时,意外发现说好离开的风涅竟还在原处等他。
眉宇间明明带着一丝不耐,却还是留了下来。
即墨尘似乎也对他还在这里感到诧异,但更多的是防备。不过当着面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与路明遥请辞后就独自离开了。
风涅眼神晦暗地目送即墨尘的背影远去,一回头就见到路明遥那双微微含笑的眼睛。
他心里很清楚眸中的调笑因何而起,应该说早在他没下决心离开时,就做好面对这种情况的准备。
然身临其境时,心里还是会有一股憋屈的怒火。
怒于自己选择了服从。
路明遥最后没有借题发挥嘲笑他,而是问:“你方才捻叶子,用的是哪只手?”
虽然是个疑问句,可不等他回答,路明遥已先一步抓起他的右手。
他知道路明遥不喜欢与别人有太多的接触。
主动的靠近于他而言,似乎是一种难得的纡尊降贵。
出神间,体温相较之下更凉些许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抚过,他才注意到被抚过的地方有一处擦伤。
应该说,已经成了不严重,甚至不怎么疼的伤口。
手背上的微凉还没沾上他的温度就离开了。
他听见手指的主人问:“风涅,你最近为何一直在受伤?”
第二十二章 想抱我吗?
路明遥在风涅与即墨尘动手那会儿,就注意到了。
主要是风涅身上的伤痕最近出现得有些频繁,叫他不得不起疑。毕竟以风涅的能力,如果连获得白松鹤认可的即墨尘都不能轻易伤害他,其他人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所以能伤着风涅的,只有他自己。
思索间,回过神的风涅开口说道:“幕天席地,在外有些小擦伤难免之事,不用你担心。”
路明遥笑了笑:“也没有,只不过怕你背着我又悄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风涅:“……我没有那么卑劣。”
路明遥:“是是,你如果想干坏事,做之前还会特意通知我,我知道。”
风涅:“……”他就不该留下来,找气儿受。
路明遥在风涅被他气走前问道:“你怎么那么讨厌即墨尘?”
提到这个名字,他眼中的情绪肉眼可察地冷了下来。
“玩弄他人感情,以谎言换取利益的人,值得让人喜欢?”风涅反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路明遥试探性道:“……他玩弄了你的感情?”
如果今日站在面前的不是路明遥而是其他人,风涅可能已经忍不住先把对方揍一顿再继续谈话了。
“可能吗?”风涅冷声问道,不确定路明遥是真的好奇还是又在逗他。
他已经发现了,路明遥有着这样的恶趣味。似乎仗着他无法对他做什么,就越来越……不知分寸。
他真的无法对路明遥做什么吗?
风涅抿着嘴,视线从路明遥的眉目缓缓往下挪,看他高挺的鼻子,天生像个薄情人的唇瓣,还有纤细且白如凝脂的脖子。
只要静下心来,他就能透过契印感知他身上从里到外的每一分每一寸,血脉的流动,愉悦或是痛苦,疼痛还是舒服。
所以他知道,路明遥对他说那些话时心情是愉悦的。
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面前人心脏平缓的跳动。
风涅忽然问:“如果不以术法,仅凭力气的较量,你觉得你还能斗得过我吗?”
路明遥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做出了回答:“那肯定是不能。”
“我力气不大,从小就不喜欢扛重物。”他边走边说,“以前有位能力高强的老剑修问我要不要给他当徒弟,我拒绝了。”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嫌剑太重。”
说着,他眯了眯眼睛:“所以我喜欢玉灵珠这样能够让我省心的法器。”
风涅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路明遥说的省心,是指连捧都不需要他花力气的意思。
真是个娇贵的小公子。
娇贵得只要失去灵力,便能让他随意拿捏,任他肆意妄为。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风涅没有立刻回答。
仙界的时间过得挺快。
结契之时仿若昨日,可熬着忍着,不知觉间就要两个月了。只需再忍耐十个月,他便能够得到解脱,一切将回到正轨,他与路明遥再无瓜葛。
然而第二个月所遭受的痛苦,比第一个月更甚。他不知未来十个月里,是否还能让自己保持着同样的清醒。
比如刚才,身处仙宫的路明遥不需要他的保护,他大可直接离开。但是他又想留在能够感知到路明遥气息的范围内,唯有这样心情方能平复些许。
比如现在,看着人在他视线里,他就很想对他做些什么。
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他消了郁气。
可是不行。
风涅凝了凝神,淡漠道:“没什么。”
“就是想通过这个答案,幻想一下将你击败的可能性。”
·
夜里,路明遥办完事后没有马上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拐了个弯又来到藏书阁。
他绕过几排书架,找到摆放着宗卷的地方。
藏书阁里,能查到这方仙界所有宗门的过去。即湳幩墨尘提及的四海仙宗,记载在由兽皮纸制成的书里。
他摸了摸老旧的封皮,不难从上面的折痕看出,近期有人碰过它们。
而这阵子进入过书阁的人,除他之外,就只有风涅了。
路明遥心不在焉地翻阅着,粗糙的纸页边缘擦得他指腹微微发痒。
藏书阁里的书由仙宫意识编写,它不会说谎。书里没有说观海宗是风涅灭的门,但也没有提到不是他。
末尾只有寥寥一句话,总结了这项惨案,终结了他们的辉煌。
不知是因为事情存疑,还是恰巧就是仙宫它的编写方式。
收起书时,路明遥注意到刚才摩挲书页边缘的食指不小心被他弄得有些发红。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几分恍然。
平陵山上。
今晚没有月亮。
翱翔许久的凤鸟还未有停歇之意,白亮的羽毛上,沾了些许从伤口流下的血。
有点痛,但他很清醒。
琥珀色的凤眸里一片平静,这样的碰撞对他而言好像已成平常。
直到水流声奏响的瑶池边,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身影。
他忽然无法判断自己此刻是清醒还是处于梦魇之中。
那人抬头朝他望来,墨色的眼睛底下泛着的光芒,比幻境中见到的要温和些许。双眼微弯的弧度以及里面居高临下般的浅笑,是再多虚幻都无法化生成的真实。
风涅突然有些生气。
路明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过来。”明明隔得遥远,路明遥的声音却乘着风清晰地传到他耳里。
白凤鸟长嗥一声,拒绝了他的要求。
路明遥也不生气,又重复一遍:“风涅,过来。”
语气一如既往地有耐心。
这回,白凤鸟遵从了。
只是又一次的,就像那天愤怒地发现还是无法离开仙宫的时候,狠狠地撞入这光风霁月之人的怀里。
不过这次,对方接住了他,并没有直接被扑倒在地。
路明遥抱着面前那只比他本人要大上好几倍的凤鸟,掌心碰触到的羽毛,比他想象的更要柔软顺滑。
他的手在凤鸟的伤口上小心翼翼虚抚过。
面对这样的温柔,风涅有些心烦意燥:“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找我。”
路明遥回道:“我是来看笑话的。”
以风涅的性子,他即使遇到什么难以忍受的坎儿也绝不会让旁人知晓。白松鹤说过风涅对自己也可以很狠,所以他如果觉得难受,就会通过另一种更难过的方式来缓解痛苦。
路明遥并不是很同意这样的作为,手指沾了沾他羽毛上的血后,轻笑:“想来你自制力也不过如此。”
白凤鸟小幅度地晃了晃身子,从他身上退开后变回了人形。
他侧对着路明遥,没有让他看见自己充斥着欲望的眼神:“如果我自制力不够,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我面前?”
路明遥看了眼风涅,莫名读懂了他的情绪。
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凤凰,抱一抱它再好好顺个毛,就能够让它高兴。
……也不是不行。
主要,他确实不排斥风涅的靠近。只要不到最深的亲密接触他都能容忍,包括元神的碰触。
如此想着,路明遥上前勾住了他的手。
没有任何的不适,反而感到一种说不上的心安。
侧对他的人身体僵了僵,却没有把他的手甩开。
第一次跟只凤凰成了道侣,路明遥也不清楚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感到满足,便又接着问:“想抱我吗?”
穿着白金色华服的人耳朵憋得通红,不知是羞还是恼,挣扎许久后还是无力作出诚实的回答:“……想。”
路明遥闻言,弯了弯眼睛:“好。”
风涅被他脸上的笑意晃得心神微动,别开头不想再看他。
要一只骄傲的凤凰做到这种程度,大概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所以路明遥不介意再多走几步。
熟悉的淡香在怀中散开,风涅怔了怔,终究是伸手把人用力地又往怀里带了带。像是擅自离开他多日的重要之物,又回到他的身边一样满足。
他垂了垂眸,沉浸在路明遥身上传来的清气里。
仙道如今是他所憎恨的,却也曾是他最为喜欢的。
“你身上梧桐树的味道,好香。”怀里的人并不是很安分,脑袋蹭得他脖子有些发痒。
风涅皱了下眉:“闭嘴,别乱动。”
“你们男人得到之后就是这样的态度?”
风涅:“……”
“好吧,嫌我吵那我走。”路明遥撇着嘴,还委屈上了,“亏我还好意牺牲我自己,你要知道宫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
人还没走成,又被风涅拉了回去。
手指不知何时将他的衣领往下勾了些许,温热的指腹在他锁骨处的印记上不轻不重地擦过,惹得印记一阵滚烫。
风涅垂眸凝视他,像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待着。”
沉沉嗓音里,语气带着罕见的强势。
*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救命,你们这是都开工开学了吗!
第二十三章 我喜欢,我喜欢的。
换作一般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路明遥说话,早就被他按头跪地让对方清楚谁才是上位者。考虑到风涅最近是独守空房孤独难耐的新婚‘弃夫’,加上他本来也没在把他当成宫主尊敬,所以他决定不与他计较。
风涅抱住他后,就没再对他做更多的事。连手也很安分,只紧紧揽在他后腰处,甚至生疏得僵硬。
路明遥的头枕在他硬实的肩膀上,见到远远的树丛里探出两颗松鼠头,像是在好奇他们两个人一动不动紧贴着做什么。
他笑了笑,问:“你以前没抱过人吗?”
风涅没有开口,算是默认了。
“那正好,这一年里你可以借此机会好好练习,将来才不会在小姑娘面前丢脸。”路明遥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笑道,“小公子也行。”
风涅皱了皱眉:“我不需要,一个人挺好。”
“一个人很孤独。”路明遥看着远处正依偎在一起的松鼠,轻声道,“如果有机会,还是找个人陪着比较好。”
“找一个,你真正喜欢的对象。”
抱了好一会儿,路明遥想着应该把人安抚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放手,却发现另一个人并没有松开他的意思。
他低笑道:“怎么?还不够吗?”
风涅敛了敛目。
两个月的煎熬并非短暂的拥抱能够解决。
对于解决风涅问题的方式,路明遥想法很直接。既然短暂的相处不够,那就处得再久一些就好。
当然,他也不可能真的和风涅站在瑶池边抱一整晚。
所以他选择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寝宫。
殿外,有好多双眼睛见到他把风涅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并没有在意,毕竟流言蜚语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形成,这样的特例也只是为他们的话题再添一笔故事罢。
“我很累了,你自便。”路明遥走进房间,才发现跟着他过来的人还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踏入。
明明即将被闯入领地的是他,门外之人却比他还要拘谨。
路明遥眯着眼睛,高傲道:“你想在外面给我当个守门的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