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的庆幸同时在两人心中回荡着，而夏歌的庆幸里还多了些别的东西，比如被发现身份后幸好假死成功, 比如来的时候幸好没带上太多零食不然就浪费了, 幸好陆行深没有责怪他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
　　再比如幸好没急着拥有痛觉, 以及幸好他及时跳下去, 阻止了那个干扰器被打开。
　　直到事后碰面了, 夏歌才得知，从他搀和到这件事里开始，陆行深就知道了他的位置，开始朝这边赶回来。
　　人类的身体到底和仿生人不同, 一旦电磁干扰器被启动，仿生人事后可以重启, 修好, 人类的生命却只有一次，健康的损坏往往是不可逆的。
　　夏歌走在陆行深的旁边, 两个人现在都是脏兮兮黑乎乎的了。
　　因为经历了那场大火, 还为了把地基破坏掉，夏歌在地面上用陆行深给的各种武器狂轰乱炸了一通, 才终于炸开一个坑。
　　这也导致他自己身上变得非常破破烂烂了, 不但人造皮肤烧焦了一大片，可以直接去恐怖片现场, 连衣服上仅剩的几片可怜的布料，也在土遁挖地道出逃的期间被磨掉了。
　　这种时候, 夏歌就要不厌其烦地再一次庆幸，幸好身上看起来足够破烂，而且没有屁股, 就算光着在外面走，也不会有什么羞耻感。
　　不过，这也没什么的。
　　夏歌乐观地想着，虽然现在看起来有点可怕，但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因为一些磕碰导致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也挺有节奏感的，正好和陆行深哒哒哒的声音搭配着来。
　　目光从陆行深的鞋子，手杖，又挪到他的腰上，夏歌再一次神游起来——不知道陆行深到底是哪个器官是仿生的。
　　注意到他的视线，陆行深也朝他看了过来。
　　依然是那样平静的、不带任何多余色彩的视线，黑沉沉的眸子里像是藏了一片深而静的海。
　　哪怕是眼前的仿生人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脏兮兮，从头到脚都露出不少机械组织，这份目光里的平静也未曾有丝毫改变。
　　单是这样的一个眼神，就已经胜过了话语的力量，让夏歌瞬间就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修好自己的身体也是没问题的事。
　　好哄到像是很好骗一样，甚至还有闲心在路过一个小水坑的时候上去多踩一脚。
　　反正都已经很脏了，不在乎多几个泥点子。
　　踩完了那个水坑，成功把附近的小鸟吓跑掉，夏歌又抬头看向陆行深，瞧他有没有生气。
　　陆行深终于忍不住问他，“想说什么？”
　　“陆行深呀，你是哪里换成了仿生器官呢？”
　　夏歌想着陆行深平时的样子，有理有据地思考，“会不会是肾？”
　　陆行深那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难以被击破的平静表象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不是……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你总是不好好休息嘛，熬夜最伤肝和肾了，但是听说肝不好的人脾气也不好，所以我觉得你脾气这么好，肯定是肝很健康的。”
　　“……”
　　陆行深捏捏他的手心，叹气。
　　“那就不是肾哦……”
　　夏歌的目光在他身上转来转去，还特别礼貌地说着，“没关系的，你不想说我不乱猜了。”
　　因为被浓烟和大火伤到的不光是外面的皮肤组织和头发，还有喉咙里的发音组织，现在夏歌的声音听起来时不时就像是全损音质，在说着这样的话语时，更多了一种被AI嘲讽了的感觉。
　　陆行深揉揉额角，“是心脏。”
　　夏歌：“！！！”
　　天辣！
　　陆行深摸摸他已经光秃秃还有点漏电的头，“已经没事了。”
　　不摸还好。
　　一摸，夏歌顿时就从震惊过渡到了后怕委屈，眼圈顿时就水雾蒙蒙了，看起来泪汪汪的。
　　他的眼前也被水蒙着，变成了模糊的一片。
　　陆行深一下愣住了，那双少有波澜的眼睛也微微睁大，摸头的手微微抬起，一时再摸摸也不对，收回来好像也不对。
　　像是不明白眼前的仿生人怎么了。
　　996是眼泪很少的，被火烤过，溢出的眼泪都带着泡泡，他担忧地抬起手，还是先摸了摸996的肚子，确认有没有烤坏。
　　下一秒，夏歌就猛地一吸气。
　　憋住。
　　“我、我没事。”
　　明明是担心陆行深，却要反过来被担心，那也太没出息了。
　　夏歌说憋住，就认真地憋住了，一甩脑袋就把那些都泡沫化的人造眼泪都甩掉。
　　“我知道。”
　　陆行深停顿了片刻，似乎是看他憋得太努力了，安抚道，“对于仿生器官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我早有几套应急准备，不用太怕。”
　　“那还好……但这里还是太危险了，我们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吧。”
　　夏歌拉着他，更着急地往回去的飞船走去，“回家去。”
　　“好。”
　　陆行深任由他拉着，两人没再走很多，很快就来到了停放飞船的地方。
　　傅上校那边的搜查还在进行，好在他们停放在这个太空港的飞船足够远，还没搜到这边。
　　陆行深直接带他一起上了飞船，即刻离开。
　　飞船内，陆行深没有再让小夏坐在椅子上，而是从里面推出了一个小床，上面罩着一层透明的罩子。
　　夏歌看了一眼，很想吐槽像个棺材，但看看陆行深的脸，还是咽了回去没说。
　　“我要躺着回去了吗？”
　　“回去以后，可能会有很多人等着我们。”
　　陆行深提醒他，想继续维持假死的谎言，光瞒过一次还不够。
　　“对哦……”
　　夏歌乖乖躺了进去，还很安详地把两只手放在肚子上叠在一起。
　　“再给我一朵玫瑰花就齐活了。”
　　陆行深：“……”
　　反正还没到地方，等飞船结束了加速阶段，开始匀速前进了，陆行深适应、休息了一阵，就再次起身，开始在飞船里翻找东西。
　　夏歌躺不住了，忍不住也拆了身上的绑带，棺中惊坐起，“你在找什么啊？”
　　“工具箱。”
　　陆行深低头翻了翻，终于找到，来到他身旁，“先把你体内的循环液换一下，清洗一下，简单修修。”
　　虽然主要功能，比如脑子，走路的功能都没有彻底坏掉，但在细节和小地方的损伤还是很多的，陆行深想着想着，就根本坐不住了。
　　“陆行深。”
　　夏歌突然认真地叫了他一声，“回去以后，你还要我吗？”
　　陆行深被他问得一抬头，准备工具的手都跟着一错，差点掉了。
　　“要。”
　　“可是，我已经暴露了，不能再继续冒充林玉音了，我走之前，林玉音也受了重伤，就算能好，也会被抓起来的。”
　　夏歌扒在那个盒子一样的床边缘，手臂趴上去，略显失落地说道，“也不能去学校了吧，也不能冒充人了。可是陆行深，我有赚到一些钱哦，修理我肯定很贵的吧，我给你打钱，还能出去赚更多钱，所以我们继续一起生活好不好？”
　　陆行深抬起头，看向那个趴在保护床边缘，把烧焦一半、光秃秃的脑袋也搭在手臂上的仿生人。
　　那双手臂也有些变形了，小臂的地方明显用力太多，有些弯曲的迹象，关节处露在外面的零件泛着金属的光泽。
　　已经不能摆出表情的脸庞，此时只用一双很亮的眼睛望着他，带着一些小心，和打商量的语气，试图和他约好了不要分开。
　　哪怕他已经说过，不会丢掉对方。
　　也许是他过去太严苛了。
　　恍然间，曾经对着996约法三章，不惜用上威胁的手段，也要确保仿生人听话的那一幕在脑海中重现。
　　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如何的严苛，不容丝毫出错，要求996绝不能再损坏自己的身体。
　　因为那是属于他的仿生人。
　　原本以为996因为程序或是别的什么问题，早已把他说过的话抛在脑后，根本没有在意过，原来是一直都记得的。
　　甚至记得比他更清楚。
　　陆行深凑近一步，放下了手上的工具，抬手用手套的边缘，擦去了挂在仿生人耳边的小石子。
　　“不会赚钱也没关系，坏掉也没关系，这次不怪你，以后也不会责怪你了。”
　　夏歌依然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确认这个人类说得是否是真话。
　　他伸出自己已经不漂亮，也不白皙的小拇指，在眼前晃了一下，“那拉钩。”
　　陆行深便伸出小手指，全都依他，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看着996只靠这么简单的约定就满足了，彻底放心了，乖乖又躺了回去，陆行深站在原地，深深地看了他许久。
　　一种奇怪的念头，正不受控制地涌现而出，带着灼热的雾气，几乎在动摇理智。
　　这是他的仿生人。
　　差一点就弄丢了的，一旦吓唬过头，就随时会像逃离傅薄妄那样，也弄出种种的诡计逃离他这个创造者。
　　可是，现在还是属于他的。
　　甚至会在某一顿漫长或短暂的时间内，会只有他知道这个仿生人的存活。只要他想，这个时间可以更长久地延续下去。
　　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在最安全、最妥帖的照顾下，被他永远地藏匿起来，不让任何觊觎的人发现。
　　噗地一声，夏歌不知道摆弄了自己的哪个零件，明明没有碰肚皮，但肚脐眼还是猛地滋出了一股黑乎乎的脏水。
　　“啊！”
　　脏水滋得还挺远，至少成功染黑了陆行深上飞船后，刚刚换上的新衣服，白色的衣服。
　　陆行深沉默了片刻。
　　“对不起……刚才感觉肚子里咕噜噜的，像是有气，我就很想打嗝排气，没想到从那里出了……”
　　夏歌认真地坐起来道歉，低头不敢看他，羞愧不已，“还好只是废水不是……”
　　“没事。”
　　陆行深镇定转身，换了第三件衣服，“你没有打嗝的功能，下次不要试了。”
　　方才魔障了似的邪念，就这么被一盆冷水泼下，理智瞬间回笼。
　　要想把这么一个仿生人藏起来独占，恐怕光是一个研究所是远不够他造的，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爱》
　　理想多丰满，现实多骨感。
　　爱也不独占，可以防破产。


第90章 赞美时间
　　古有神话传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今有时间相对论，太空一日游, 回到主星三个月。
　　陆行深的飞船是民用, 速度并没有那么快, 所以即便是先起航的, 还是比傅上校晚了一阵子才抵达港口。
　　刚刚到地方, 如陆行深预料的那样，傅薄妄早已等在港口，堵在他的飞船前。
　　陆行深提前让小夏进入了休眠状态，然后推着那个罩着玻璃的‘棺材’就出来了。
　　“上校还有什么事？”
　　面对着罩子里那个看起来支离破碎, 甚至已经瞧不出原样的仿生人，傅薄妄什么都懂了。
　　他原本还抱有一丝希望的。
　　在那片废墟里, 只找到了呼吸微弱的林玉音时, 怎么都找不到另一具残骸的时候。
　　哪怕属下报告说，陆行深来过这里, 他也想过, 也许还有奇迹。
　　如今，一切想问的, 想说的, 都梗在了喉咙深处，化作酸涩的刺痛。
　　“他……”
　　陆行深的脸色也很差, 甚至没有什么耐心，冷淡地瞥了上校一眼, 转身就要带着自己仿生人的残骸离开。
　　在那小小的‘棺材’里，甚至能看到分不清成分的组织液、零件，弄得了一片脏污。
　　“一直都是他, 对么？”
　　傅薄妄终于咬牙，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半晌，陆行深在前方头也不回地给出答案。
　　“是。”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掐灭。
　　傅薄妄颓然地垂下眼。
　　“上校是打算追责么？还是后悔没在第一时间就揭穿他？”
　　揭穿……？
　　傅薄妄没说话。
　　莫名地，那个曾经被他亲手摧毁，倒在‘林玉音’怀中的仿生人的样子，突兀地出现在脑海。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亲手用枪支瞄准过这个个人了。
　　亲手用枪指着，亲口说出会摧毁对方的宣言。
　　有了陆行深的肯定，过去的种种疑点也终于变得清晰，可以肯定。
　　最终，傅薄妄还是没有选择追上去，并吩咐下面不必提这次行动中受到的神秘帮助。
　　与帮助相对应的，也是对任务的干扰，功过不会相抵。
　　又过了不久，回去述职时，傅薄妄收到了来自陆院士的邮件。
　　里面包含了林玉音近期的种种罪行，以及当年从研究所偷窃被废弃的学术研究作品，改造成违禁品的证据。
　　林玉音重症未死，在严格的体检之下，被发现身体已经被违规改造了很多，机械化水平70％，所以只要主要脏器及大脑还没彻底损坏，就不会轻易咽气。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随着傅薄妄彻底破获这一次可以载入史册的违禁品犯罪案，数以亿计的相关涉案者和被害者浮出水面。
　　特大的军功落下的同时，陈笑年作为此次军功的编外技术援助人员，也相应地得到了巨大嘉奖。
　　但林玉音尚未醒来，违禁品的案子依然无法彻底收尾，仿生人UR996也始终没有再次出现于公众视野内。
　　三个月的时间，是对傅薄妄、陆行深和夏歌等人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