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没想到林玉音的身体已经不同往日了。
　　也许是真的治疗有效，确实好了起来。
　　也许是另一种可能。
　　飞船升入高空的过程对人类来说并不好受，陆行深全程没有说话，脸色也并不好。
　　好在夏歌现在用着仿生人的身体，提前又被调整过了一些硬件，直接关闭了仿生的人体平衡系统，感觉并不大。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星际时代。
　　夏歌全程没有什么不舒服，便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如果不是担心会打扰到陆行深，考虑到对方可能不太舒服，他真想聊聊天啊。
　　飞船内的空间飞船宽阔，两个人都固定在椅子上不动，还没到能离开椅子走动的时间。
　　但就是这样，夏歌也能透过前方的屏幕，透过那些透明材质的半金属结构看到外面的世界。
　　他看到自己住了好多天的星球正在脚下远去，变成一个蔚蓝色的球体，看到一切都变得黑暗起来，那些星体、星云与银河变得清晰。
　　如果放在以前，夏歌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也能有机会坐飞船上天。
　　不，不光是这样，哪怕是看到这样的风景，就已经不敢想了。
　　随着他们升入高空，离开大气层，脱离引力，开始平稳地、直直朝着某个方向加速，巨大的太阳也进入了视野。
　　白天或是晚上，在这样的空间中都变得失去了界限。
　　夏歌感觉到一阵的心潮澎湃，终于在又过了一阵子，机械提示音传来，身上的锁扣滴的一声松动，意味着他们能在飞船舱里行走活动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解开了带子，迅速站了起来。
　　“哇！”
　　遥远的星空中，透过尘埃与虚空，夏歌瞧见一个漂亮的、结满了冰霜的星球，“那个好漂亮啊……”
　　陆行深这个时候也调整着呼吸，感觉好了一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个星球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去，常年都是冬天，被冰雪覆盖，只有一些微生物和鱼类存在，不过因此也旅游价值不大。”
　　“这个呢这个呢？”
　　夏歌指着另外一边的一个金色的星球，“它好亮！”
　　“那个你去不了，温度很高，沼气和火焰很多，很危险，被人类当垃圾场用了。”
　　“好可惜啊……”
　　不知不觉，夏歌拿出了一包薯片，一边咔咔咔地吃着，一边在飞船舱内走来走去，同时激动地看着太空中的一切。
　　“哇，这里居然有一个塑料袋飘过去了？！这是太空垃圾吗？！”
　　“是吧。”
　　“天呐！太空里都有塑料袋！！”
　　“这样乱丢其实是违法的。”
　　“好耶，在太空乱丢东西违法，那把我丢掉也违法~”
　　“……”
　　等到快要降落在旅游行星时，夏歌听话地坐了回去，薯片的最后一个吃光，包装袋放好，给自己系好固定的带子。
　　一般这样做，都是用来保护乘客的。
　　而他这样做，是防止自己控制不好平衡，把飞船的内部撞坏。
　　夏歌非常有自知之明，听话极了。
　　即将到达的行星和上校会去的行星在同一个星系，就像是曾经的地球和月亮一样近，从这里用天文望远镜，还能看到邻星上的天气如何。
　　降落后停稳，陆行深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带着夏歌出来。
　　虽然是专门用来旅游的行星，据传闻没有多少人类会居住在这种地方，但降落之后，还是能看到广袤平野上开着一家孤零零的商店。
　　作为一个独立的星球，夏歌并没有什么来到其它行星的感觉。
　　毕竟是被人类开发改造的行星，除了重力不太一样之外，植物、生物都是相近的，比较之下，更像是来到了一处陌生的草原。
　　一眼望去，也看不到别的行人。
　　“最近不是旅游季，这里的花和景色也不是最好的观看时期。”
　　陆行深看出他东张西望是在找什么，主动解释道。
　　“那过段时间会有很多人来这里玩吗？”
　　“也许吧。”
　　这样说着，陆行深忽然有了还不如干脆就旅游几天的想法。
　　他主动带着夏歌来到一处河流旁，没有人类定居的地方，河流清澈见底，自然环境好到过分。
　　夏歌果然惊叹着看了一会儿，“没想到我第一次去很远的地方旅游，就是直接到了外太空，去了别的星球……”
　　“喜欢？”
　　陆行深刻意不提正事，有意放纵着。
　　虽然让步了，但果然在飞船航行后，还是忍不住担忧。
　　只要能避免更多的风险，他不介意一直在外面游荡，直到一切都恢复平静。
　　然而，夏歌并未中计。
　　他立刻站起身，坚定的目光看向陆行深，“我们快做好准备去邻星给上校他们一个惊喜吧！”
　　“那应该算不上是‘喜’。”
　　陆行深无奈，在他的坚持下，还是将邻星现在的情况先展示出来。
　　全息投影相关的设备很轻便，在这里也可以使用。
　　很快，一个星球的动态影像呈现在夏歌的面前。
　　邻星，曾经也是被人类开发、改造过的普通星球。
　　相关的自转周期、大气层的情况、气候、温度、光照情况、地心引力数值都列在了旁边。
　　接着，是从立体地图，变成了平面地图。
　　陆行深用手指操作着，几个红色的区域就被点亮，
　　“这几处是邻星的主要能源供应点，属于比较古早的核电厂发电，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只要破坏这几处，也能彻底击败那些人。”
　　“那些人？”
　　“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
　　陆行深冷静地说着，似乎时间已久，早就不会对这样的事感到惊讶了，“因为落后，这里的生活成本低，又有很多打工的机会，早年有很多人定居在了这里，如今，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都成了违禁品‘乌托邦之窗’的上瘾者。”
　　“所有人……那，那岂不是很多？”
　　“也就几亿吧。但是对于傅薄妄来说，确实很难办。”
　　陆行深继续点亮了几个区域，一些是绿色，一些蓝色，“绿色区域是停泊区，也就是太空港口，蓝色的区域，是人口最集中、战斗力量也最强的几片。”
　　夏歌将地图也记在脑海，点头。
　　“傅薄妄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按照他的习惯和风格，应该不会上来就开战那么鲁莽。”
　　陆行深说着，又借用了飞船上的设备，
　　“这里，因为我们在的行星距离那边很近，所以只要侵入卫星数据，就能几乎实时监控到他们的战况了。”
　　陆行深说做就做，完全没有含糊。
　　夏歌跟过去看，从卫星传来的图像上，能瞧见有一支队伍降落在港口，同时，还有一艘单独的飞船也降落在最远处的另一个港口。
　　“那个是……”
　　“林玉音。”
　　图像无法继续放大，但能够确认的是，里面的人走出后，星球上其它地方正在正常生活、活动着的人们，突然集体停顿了几秒。
　　紧接着，所有人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朝着某个方向赶去。
　　在卫星航拍的角度看来，宛如密密麻麻的虫蚁，正规则地运动着。
　　“他们能通过违禁品被操控，对不对？”
　　夏歌看着也感到有些头皮发麻，“好吓人，如果防盗窗能正常使用就好了……”
　　是的，只要防盗窗成功运作，就能直接从根源上破坏、消解掉这种层面的操控。
　　这是最好的情况，可以不战而胜，哪怕起了冲突，也能控制在最小。
　　另一边。
　　傅薄妄也是这样期望的。
　　如果可以，没有人希望看到有人牺牲，如果可以，没人愿意拿起武器。
　　所有人严阵以待，生怕真的如之前的情报所说，遇到可怕的敌人或陷阱。
　　然而，偌大的城镇，此时却像是突然空了。
　　吃了一半的面包被丢在地上，大街上到处都是胡乱停放的自行车、陆用车，甚至一辆悬浮车都看不到，店铺和居民的房子都门户大开，有的灶上还咕嘟咕嘟烧着水。
　　但是，一个人都没有。
　　傅薄妄微微蹙眉，还是带着一批人先向前行进，同时放出一些坚固的微型无人机在前面探路。
　　陷阱？难道说的就是眼前这种情况吗？
　　曾经的一些人也来过这个星球，想要夺回控制权，也想释放这些被控制的人们。
　　放眼望去，虽然到处都有人生活的痕迹，但一切都糟糕透了。
　　垃圾随处都是，甚至能看到一些动物和人的排泄物不分场合的出现，剩菜之类的食物渣滓吸引着嗡嗡作响的虫子飞来飞去，相比之下，虫子的尸体、动物的尸体、普通的污渍灰尘都变得好接受多了。
　　这个星球的人们，平时就是生活在这样连贫民窟都不如的环境下，却称之为乌托邦的。
　　越是深入整个城镇，傅薄妄的脸色越是阴沉可怕。
　　光是糟糕的生活环境，或者是混杂在一起到处都是恶臭还不算什么，他早就知道这个星球的相关资料，虽然是机密不对外披露，但照片也好，文字记载也好，也是看过的。
　　可什么都比不上亲眼所见。
　　文字中记载，因为生活环境太脏乱差，人们又被所谓的‘乌托邦之窗’操控视听，自以为生活在完美的国度，所以数不尽的人生病受伤也不理会，健康的身体更是肆意被挥霍，所以这里的人寿命都很短。
　　但傅薄妄真正走到深处，听到某处有响声，却看到了倒在角落里尚有呼吸，身体却已经开始腐烂生蛆的人类时，依然无法接受。
　　他们是带着医疗队来的，但这样极端的情况，就算是医疗队，也只能给他一个痛快。
　　那个人骨瘦如柴，嘴唇干裂，却依然念念有词。
　　副官过去听了听，然后摇头。
　　“他说什么？”
　　“他在咒骂，说我们是地狱来的恶魔。”
　　这个快死的人头上也戴着那个违禁品，在为他注射了麻醉剂和镇定剂后，已经经过改良，比寻常头盔更轻薄的‘乌托邦之窗’被人带着手套摘下，用傅薄妄带来的‘防盗窗’进行数据解析。
　　其中的影像被用微型3D投影的方式展现在众人眼前，依稀是这个人一直亲眼看着的世界。
　　那是一个美轮美奂、干净、光亮，到处都是漂亮的光晕的天堂。
　　而在这个世界里，突然出现并靠近的傅薄妄及手下小兵们，成为了头上长了羊角，有着狰狞的外貌，手里拿着钢叉、双眼黑红的恶魔形象。
　　若是这样的事情在平时发生，说不定还有人会忍俊不禁。
　　但现在，没有人笑得出来。
　　“继续前进。”
　　为了防止后面有更加恶劣的情况出现，影响所有人的状态，每个人都戴上了防毒面具。
　　毕竟，就算是不怕臭，不会被熏吐，也不知道这里传播着什么样的病菌。
　　很快，一座巨大的，高耸的，在这个地方依然干净漂亮、以至于格外突兀的宫殿出现在视野之内。
　　傅薄妄抬头望去。
　　一个巨大的五芒星镶嵌在宫殿的顶端，构成一个钟表的表盘。
　　他操纵着智脑，将视野拉近呈现在面前。
　　表盘上，依稀有一个人影，低垂着头，像是被绑在上面。
　　五根直线从圆心延伸而出，指向五芒星的尖角，在那五条直线上，捆绑着那个年轻人的四肢。
　　最上端中央，则是指着他头颅的方向。
　　缓缓地，就像是注意到有人在靠近，那个年轻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挂着泪痕的可怜脸庞。
　　他微微张嘴，像是说了什么。
　　“救……”
　　“上校，您说什么？”
　　“他的唇形，在求救。”
　　傅薄妄抬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林……玉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陷阱……！是陷阱呀！”
　　夏歌和陆行深一起关注着那边的情况，忽然惊地一跳，“陷阱竟然是这个？完了完了……不对，如果是上校的话，应该看得出来啊？”
　　“希望吧。”
　　陆行深心里有些没底，“他要真想查证，也不是没办法。但就算他现在查了，也很可能得到‘林玉音确认已出境’的消息。”
　　“还是快让我过去吧，起码我出现了，上校就不会看不出人质是陷阱了！”
　　夏歌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上飞船启程。
　　“别急。”
　　陆行深安抚地按住他，“再看看。”
　　“他也太拼了，怎么把自己绑在那种地方，万一掉下来了……”
　　夏歌正说着，有些担心起来，但还是跟着一起看向传送过来的图像，“咦？怎么回事？”
　　图像上，各个地点，一个又一个的‘林玉音’冒了出来，全都是可怜的、柔弱的被害者姿态，不是在哭泣，就是在求救，哪怕是那些戴着违禁品、遮住眼睛的人们，也都有着相似的下半张脸，相似的身材。
　　夏歌完全懵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啊？”
　　陆行深的神情也逐渐凝重，看着画面里熟悉的人脸，头一次陷入沉默，
　　“不可能……”
　　他明明，亲手，把每一个都销毁了。
　　每一个。
　　彻底销毁掉的东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