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枝的脚步一顿。
东琼顺着慕枝的目光看了过去,唇角扯了一下,眼中闪过了一道暗芒:“慕枝,你在看什么?”
他走了过去,故意放重了脚步,将地上的脚印毁坏得一干二净:“这个脚印,应该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吧。”他“啧”了一声:“看起来受伤不轻呢……”
慕枝的目光一顿,在凌乱的脚印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东琼双手抱着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人受了重伤,要是遇到了藏在沙子下面的沙虫,那可就危险了。”他歪了歪头,耳侧的一条发辫轻轻摇晃,“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死在了沙漠中,就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慕枝,你觉得呢?”
东琼看似是随口一说,实则一直盯着慕枝,在关注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
慕枝垂下了眼皮,神情淡漠:“关我什么事?”
东琼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明知故问道:“我还以为你在关心他呢。”
慕枝淡淡地说:“没有。”
他又怎么可能会去关心顾陵云。
想来,顾陵云也不用他关心,就算受伤再重,长明仙尊也不会被这些小小的沙漠怪虫所伤。
慕枝别过了脸去,没有再去看那个方向。
东琼彻底放下了心,口中说着:“那我们走吧——”他伸手想要去拉慕枝,却拉了个空。
慕枝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东琼的手,率先走在了前方,不消片刻,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东琼的手指动了动,依稀可以看见指甲上沾染着的血红色汁液。他的舌头抵了抵下颚,脸上闪过了一缕意味不明的笑容。
-
慕枝千里迢迢前往东漠,是因为妖王让他来淬炼神器。可是如今阴差阳错,神器认主,这淬炼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要中止了。
不过,本来淬炼完神器就能走了,现在该是个什么章程,还得好好谋划一下。
慕枝找来了东琼,问起了这件事。
东琼微微瞪大了眼睛,一问三不知:“啊……”
慕枝指了指手腕上带着的臂钏,问道:“神器在我这里,现在该怎么办?”
东琼:“不知道啊。”
慕枝:“那你为何要请我过来淬炼神器?”
东琼支支吾吾:“这个、这个……”
他根本没想这么多,只不过想要骗慕枝来东漠而已。
这神器是金乌一族流传下来的,大概是时间长久,神器里面的灵气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慕枝没来以前,这个长弓就和烧火棍差不多。
只是他没想到,神器这么快就认了主,这一下子都想不出一个完好的借口了。
慕枝见东琼的反应,生出了一些疑惑。
东琼的心思一转,当机立断道:“啊,过段时间就是天启节,要用神器长弓驱逐镇压东漠里面的邪魔,所以才让你来淬炼神器的。”
慕枝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天启节:“是这样吗?”
东琼渐渐说得顺溜了起来,笑眯眯地说:“当然,你刚来东漠,自然没听说过天启节。在我们这儿,天启节可是一个很盛大很重要的节日。”
慕枝对于东琼描述的天启节并不向往,只问:“是不是天启节过后,就可以回梧桐乡了?”
东琼不假思索:“当然。”
慕枝见东琼的神情不似作伪,便也信了他的话。
两人又谈了两句,东琼借故离开。
慕枝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抬起了右手。衣袖退去,手腕上的臂钏光芒流转,璀璨动人。
他注视了片刻,又放了下来。
-
东琼走出了庭院,在途经了梧桐树的时候,他伸手一挥,一片梧桐树叶落在了手中。
他的手指轻轻转动,欣赏着树叶上的脉络。
角落里,一道身影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来人身穿黑袍,周身萦绕着不祥的黑气。他站在东琼的身侧,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这儿……好像没有天启节吧?”
东琼的手指猛地攥紧,声音有些凉:“我说有,那就有。”
黑袍人的头埋得更加地低了:“是。”他顿了顿,“不知这天启节是个什么样的章程?”
东琼轻笑了一声:“章程?按结契大典来就是了。”
黑袍人一愣。
东琼松开了手,梧桐树叶化作了碎片,从指尖簌簌落下:“怎么,有问题?”
黑袍人:“没、没有。”
东琼:“那就去办。”
黑袍人应了一声,“呲”得一声化作了一道黑雾,与角落里的黑暗融为一体。
过了片刻,东琼转换了方向,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在来到一处阴暗潮湿的地方之时,他屈指一弹,一道黑色的雾气撞在了地上。
叮——
地上出现了一圈复杂的花纹,接着,一扇黑黝黝的门出现在了面前。
东琼迈步走了进去。
在进入门后的一瞬间,好像所有一切的光芒都被吞噬殆尽,前方就如同深渊一般,深不可见底。
东琼在黑暗中如鱼得水,丝毫不受影响。他闲庭信步一般,走过了漆黑的长廊。
这里是沙狮城的监狱。
想到监狱,脑海里便能联想到暴-乱,凶恶还有肮脏。
可与想象中不同,这里的监狱只有安静。安静到连细微的声响都能听见。
一眼望去,所有囚犯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若不是胸口还有起伏,怕都要被错认为是一具死尸了。
东琼伸手,轻轻拂过墙壁。在被接触之后,墙壁上闪烁着一道道复杂的纹路。
这里是禁灵领域。
所有灵气都被隔绝在外面,而且其中的阵法还会源源不断地抽取犯人身上的灵气用来镇压己身。
可以说是,修为越高,受到的禁锢就越强。
没有人可以战胜自己。
所以,一旦进入这个监狱,就永世不能逃脱。留给犯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抽干灵气,变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想到这个画面,东琼就愉悦地笑了起来。他扫过一个个半死不活的犯人,来到了监牢的最深处。
刚刚在不久前,这里迎来了一个新的住户。
东琼站定了脚步。
隔着监牢的栅栏,可以看见一道身影。
他身穿着一袭白衣,端坐在冰冷的地上,就算是沦落到了这般的境地,也挺直着腰背,未曾颓废失落。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他与这阴暗的监牢格格不入。
东琼按上了栅栏,靠近了过去:“来者是客,也不知,长明仙尊适不适应,要不要……”他没忍住笑,“给您换个牢房?”
顾陵云阖着眼皮,没有理会东琼。
东琼也不在乎:“好吧。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十日之后,有一场盛大的宴会,等你来参加。”
“希望,那个时候你还没死。”
第40章 逃不掉的
牢狱一片漆黑。
东琼的声音落下, 就只剩一片寂静。他探出头去,想要看顾陵云此时的反应。
顾陵云端坐在监牢之中,像是一樽雕像一般, 不管对他说了什么,都没有一点反应。
东琼“啧”了一声, 觉得有些没劲。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冷哼一声:“希望下次再看见你的时候,你的骨头还是这么硬。”
扔下这句话后,东琼转身走了出去。
在东琼离开后, 地牢中又回归到了一片死寂。在浓稠的黑暗中, 只能听见呼吸起伏声以及一些细碎的痛苦呻-吟。
顾陵云缓缓睁开了眼睛,脸色有些苍白。
地牢阴湿,暗无天日。刺骨的冷意从地砖的缝隙中一点点升腾上来, 沁入每一个角落, 令人难熬。
除此之外,在地牢的每一个角落都布着禁灵阵法,没有一丝灵气能进入其中。
对于修士来说, 没有灵气, 就如同渴水之人身处干旱的沙漠,每过一秒都是折磨。
饶是顾陵云, 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太好受。
他本来就受了重伤, 再加上没有灵气,身上的伤势一直没有愈合, 右侧肩膀还是一片血肉模糊。
顾陵云的眉头拧起,神识进入体内, 尝试着凝聚所剩不多的灵气用来破开净制。
灵气在经脉中循环一个大周天, 最终凝聚在了一起。
指尖剑芒吞吐, 忽明忽暗,就在要凝聚出实体的时候,顾陵云眉心传来一阵剧痛,让好不容易凝聚出来的灵气溃散得一干二净。
失败了。
顾陵云背靠着墙壁,呼吸变得压抑而急促。
如今的他乌发散乱,白衣脏污,让谁来都认不出这是长明仙尊。
不过就算沦落到这般境地,他的一双眸子还是锐利的,明亮得如同星子一般。
过了一会儿,顾陵云缓过疼来,正要再次尝试凝聚灵气的时候,身侧的黑暗中传来一阵嘶哑难听的笑声。
“哈哈……”他笑得很费劲,像是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般。
顾陵云停下了动作,看了过去。
发出声音的,是隔壁牢房里关着的人,他躺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一样,只有嘴巴在动:“你别白费力气了,进来这里的人,就没有能出去的。”
顾陵云不为所动,还想要尝试。
那个人大概是被关了太久了,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活人,就藏不住话头,一个劲地说。
“嘿嘿……这里有禁灵阵法,每个监牢中都设有单独的禁锢,从你身上汲取灵气镇压你自己。”
“你越强,禁锢越强。”
“这你怎么破得开禁制?”
顾陵云闻言,神情一动,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在监牢中走了一圈。
牢房狭窄,不过数步就能走完。
顾陵云走得缓慢,修长分明的手指划过墙壁,在触碰到的地方闪烁着一道道神秘复杂的花纹。
最后一步落下,纹路首位相连,最终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禁制。
花纹同时亮起,又同时暗淡了下去。
在禁制激活的一瞬间,顾陵云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所产生的效果就如那个人所说。
那个人费力地转过了头,咧嘴道:“这下相信我了吧。”他十分热心地说,“建议你和我一样躺着,还能死得慢一点。”
顾陵云忍受着禁制的威压,就算如此,他的脊背依旧挺直,不曾弯下腰来。
“十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突然问。
那个人没想到顾陵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我都被关在这里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会知道?不过听应该是庆典盛会之类的……说不定还要从监牢里抓几个人出去献祭一下。”
这显然不是顾陵云想要的答案。
不过看起来,这个人也不知道更多的了。于是他又退回到了刚才的位置,扶着墙壁缓慢地坐了下来,保存体力。
这一站一坐间,就不免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
顾陵云动了动右手手腕,垂眸看去,上面一道青筋迸现,手指有些无力。
他是剑修。
这是他握剑的手。
而如今右手肩膀受伤,连带着剑都握不住了。
伤痕鲜明,就算过去了这么久,还能看见上面狰狞的痕迹。
足以看出,当时慕枝是下了死手的,丝毫没有留情。
顾陵云的指尖轻轻颤抖了起来。
“慕枝……”
他将这两个字轻声念了出来,又一点点地揉碎在了唇齿之间,包含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慕枝如此地决绝无情——就如同当时的他一般。
现在想来,这段时间来经历的一切,就好似两人的身份调转了。他经历了慕枝曾经经历的事情。
那些他曾经以为的小事大作,以为的“不重要”,等真正加诸于己身的时候,方才体会到其中的酸楚疼痛。
而这些,都是慕枝曾经切身体会的。
顾陵云闭了闭眼。
这是他应得的。
他逃不掉的。
-
十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在等待的过程中,慕枝一直在用凤凰火淬炼着神器,如今长弓已经褪去了陈旧的颜色,每一处的花纹都闪烁着璀璨的流光,似木似金,隐隐缠绕着一道凤凰虚影。
慕枝凝视了片刻,将凤凰火收了回来,长弓轻鸣一声,重新化作了臂钏带在了手腕上。
他没有回头,只问道:“准备好了吗?”
东琼撩开帘子,走了出来:“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没定好。”
慕枝:“什么事?”
东琼拍了拍手掌。
啪啪——
清脆的两声落下,有侍从端着东西走了进来。
慕枝凝眸一看,发现托盘上摆放着一套崭新的衣服还有一些金灿灿的头饰。
“这是……?”
东琼随意地说:“这是天启节上要用的礼服。”
慕枝掀开衣服的一角打量着:“礼服?”
东琼点头:“是啊,天启节是我们这儿最盛大的节日,每个人都要穿着礼服。”
慕枝倒也没有怀疑。
在这些日子里,他在旁人的口中听见了关于“天启节”的只言片语,确实是和东琼说的一样。
东琼期待地说:“你试试看,这礼服合不合身?”
慕枝拿起了衣服,绕到了屏风后面。
东琼盯着屏风后面的侧影,目光闪烁。
等待了片刻后,慕枝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衣服的里衬是玄色的,外袍正红,袖口和领口皆滚着金边,颜色庄重至极。再一看,衣摆上用金线绣着各种图腾,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