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陵云闭了闭眼:“若非如此,受罚之人就是你。”
慕枝并非领情,反而倔强道:“我宁愿受罚。”
两人对视了片刻。
顾陵云淡淡开口:“你先在这里冷静一下。”
慕枝扯着嗓子强调道:“我很冷静,我没有胡闹!”
顾陵云自顾自地说:“再过两日,就要举行结契大典了。慕枝,我希望你知礼一些,不要惹是生非了。”
慕枝的嘴唇翕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结契大典吗?
刚来的时候,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盼着,要与仙尊结为道侣。
可现在事到临头,他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胃部传来了一阵翻江倒海的疼,让他眼前发黑。
“我不要……”慕枝喃喃道,“我要回梧桐乡……”
顾陵云垂下一眼:“你回不去了。”
慕枝的眼睛滚圆,像是覆盖了一层阴影,灰蒙蒙的:“回不去了……?”
顾陵云的声线冷漠:“这是你自己选的,谁让你——招惹了我。”
慕枝的头也痛了起来。
他觉得很热,整个人就像是要着火了一般,从内部燃烧了起来。
顾陵云见慕枝的反应如此激烈,心中生出了一些后悔,心想不该如此说话。
他不是不喜欢慕枝。
漂亮乖巧的小鸟儿,谁会不喜欢?
只是……
顾陵云的思绪一闪而过,话说都说了,也没有收回的可能了。
小鸟儿的精神状况不好,休息一会儿,说不定就想通了。
“你好好休息。”说着,顾陵云掐出了一道灵诀。
灵诀一转,慕枝的眼皮开始打架,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慕枝睡着了。
顾陵云立于一侧静静地看着。
就算在睡梦中,慕枝也不安稳,眉心皱了起来,像是在做噩梦。
顾陵云将慕枝抱了起来,这一碰,才发觉他的身体滚烫,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
再一看,他的脸颊上隐隐流动着复杂神秘的纹路,鸦青色的发丝隐隐透露出金光。
顾陵云探出一缕神识,想要查看情况。可还未进去,就被炽热的火焰燃烧殆尽了。
顾陵云目光一凝。
此情此景,应当是……血脉觉醒了。
他仔细回想慕枝的本体,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不过看样子,慕枝觉醒的应当是凤凰血脉。
血脉觉醒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顾陵云将人放在床榻上,坐在一旁守着,准备在一旁护法,等待着慕枝醒过来。
只是还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窗外飘来了一只近乎透明的灵蝶,轻轻落在了顾陵云的面前。
灵蝶振翅,发出了一道温柔的声音:“请师兄前来一聚。”
顾陵云垂眸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慕枝,在确定气息已经平稳下来了以后,方才跟随灵蝶走了出去。
-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顾陵云就已经从寒风肆虐的山巅,来到了一处鸟语花香的桃源天地。
六角凉亭中。
陆山月正在泡茶,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皓腕,食指与拇指捻起一杯茶盏,将不需要的残茶倒出。
动作行云流水,好似一副美景。
顾陵云一手负在身后,远远地看着。
陆山月知道顾陵云来了,但却没有抬头,而是自顾自地将茶盏放下,又沏了一杯新茶。
他抬手:“师兄,请。”
顾陵云拒绝了:“我不喝茶。”
陆山月神色如常,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师兄,小慕枝可还好?”
顾陵云想到方才慕枝的模样,脸色一沉,但口中却道:“尚可。”
陆山月心中了然,轻声说:“师兄莫要担心,小慕枝也只是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等过段时日,就会明白了。”
顾陵云没有接这个话,只是转过身,看向了池塘里的游鲤。
游鲤在荷叶下轻轻晃动,无忧无虑,不谙世事。
四周一片寂静。
突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了这宁静。
陆山月捂着唇角,咳得撕心裂肺,不过片刻,便从指缝中淌出了点点猩红。
顾陵云侧头。
陆山月还未来得及遮掩,就被顾陵云瞧见了,只好苦笑道:“师兄,你也瞧见了,我的身子实在是不中用了。”
所有人都知,陆山月的身体孱弱,天生不足。
若不是他的父亲是长明峰的上一任峰主,各种珍贵的灵药不要命地灌下去,他连十八岁都活不过。
后来,他的父亲死在了秘境中,接着照顾他的就是新一任长明仙尊顾陵云。
可是,父亲与师兄,一听就知亲疏有别。
在陆山月风光霁月的外表下,实则是脆弱敏感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孱弱、修为又不济,能够倚靠得就只有顾陵云。若是有一日顾陵云不再这么全心全意地对他,等待着他的命运就是死亡。
正因如此,陆山月才想要牢牢地将顾陵云抓在手心中,铲除一切有威胁的东西。
顾陵云早就见怪不怪了:“上次的凤凰血,没有效用?”
陆山月虚弱地说:“只是拖延一些时日罢了。”
顾陵云的神情冷峻,也没说一句关切的话:“需要什么药,我去取。”
陆山月风轻云淡:“就算有神丹妙药,也对我来说没有效用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了,只希望待我去后,师兄不必挂念我。”
顾陵云只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陆山月轻声说:“我的病是天生带来的,神魂不缺、根骨残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眷念了。我查阅古籍,像我这般的病症,只有一种方法才能……”
顾陵云见他吞吞吐吐,不耐道:“直说便是。”
陆山月说出了四个字:“涅槃重生。”
涅槃重生,是凤凰的天赋神通。
就算是妖族都不一定能学会,更不用说陆山月是区区一个凡人了。
顾陵云沉吟片刻:“别无他法?”
陆山月温声说道:“有倒是有。虽然凤凰绝迹,但世间总有流着凤凰血脉的后裔,只要取其内丹,加之我体内的凤凰血,也能起到涅槃重生、重塑身体的效用。”
“只是……世间拥有凤凰血脉的妖兽少之又少,实在是太难了。”
“师兄,你我二人的缘分,怕是到此为止了。”
-
顾陵云缓步走出了四季如春的桃源乡。
长明峰已经步入了春日,可还是尤带寒意,迎面吹来一阵冷风,使得人清醒了过来。
顾陵云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的画面。
有苍白虚弱的陆山月。
也有难受呢喃的慕枝。
这世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陆山月需要凤凰血脉的妖兽内丹来救命,而慕枝正好就受到了刺激,觉醒了凤凰血脉。
顾陵云的眉头紧锁。
陆山月的病症来势汹汹,上一次用了凤凰血才勉强保住性命,其他的药对他而来用处不大。若没有这颗内丹,怕是要殒命了。
而若是取了慕枝的内丹……
对于妖族来说,内丹重要,但又没有到性命攸关的程度。日后用丹药好好养着,一样能够再生出新的来。
一个死,一个是伤。
任由谁来,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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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就准备开始步入火葬场了!
第19章 我回去了
长明峰冰冷孤寂。
一个人的时候, 彻骨的寒意好似无处不在,侵入骨髓。
慕枝迷迷糊糊地躺在小榻上,蜷缩成了一团, 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他双目紧闭,脸颊上闪烁着一道道金红的纹路。
慕枝又痛又冷, 颤抖着呢喃道:“仙尊,我好痛……”
就算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受了这么多的伤害,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找顾陵云。
可是顾陵云并不在这里。
长明峰上空荡荡的, 只有他一个人。
慕枝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 心中绝望,忍不住低低啜泣了一声,将自己搂得更紧一些。
在冷意褪去后, 涌上来的是一股炽热的感觉。
慕枝刚从冰天雪地中脱离, 又立刻置身于岩浆之中。
炽热的火舌如同浪潮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而来,让人无处可逃,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燃烧成一捧灰烬。
慕枝实在是痛极了, 好想就这样晕过去,彻底失去意识也好。可却偏偏在这痛苦折磨中, 他还留存着清醒的意识。
在这痛苦中, 一切的感知都被无限延长。可能过了一瞬间,也可能过了一个时辰, 就在即将到达临界线的时候,慕枝的身体一轻, 一抹金红色的神魂缓缓飘出。以一种俯视的视角, 将长明峰中出现的一切景象都收入眼中。
他看见梧桐树茁壮成长, 树枝摇曳,沙沙作响,充满了欢欣。
他看见精心制作的鸟巢被人践踏在脚下,被鄙夷地踢到了一边,沦为了无人问津的垃圾。
他看见了仙鹤叔叔重新化作了一颗洁白晶莹的鸟蛋,在其中缓慢恢复着。
他还看见了……陆山月。
慕枝实在是害怕了陆山月,想要掉头就跑,可偏不随人愿,他不受控制一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前牵引着靠了过去。
陆山月正端坐在了六角凉亭中,手持着白瓷茶盏,慢悠悠地品着茶。
茶香四溢,雾气升腾。
许是没有外人在,陆山月懒得再装作柔弱无辜的模样,显现出了真面目。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畅快,忍不住笑了起来:“慕枝啊慕枝,没想到你千里迢迢来到长明峰,一片痴心,倒是全部成就我了。”
“取了你的内丹之后,我就可以治好这一身顽疾,再也不用如此殚精竭虑的谋划了。”
慕枝怔了一下。
内丹?
是他的内丹吗?
慕枝本来是害怕的,但听见陆山月提及他,就想要了解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忍住了害怕,朝着六角凉亭靠近了过去。
一阵温柔的春风缓缓吹拂而过。
池塘里,荷花低头、锦鲤游荡。
陆山月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许是目的即将达成,他的心情好极了,撩起了耳边的一缕碎发,低声吟起了诗:“春归花不落,风静月长明。”
慕枝也喃喃道:“不落……长明……”
他不懂诗歌,但觉得,这一定是一首很好的诗。
诗中暗含了陆山月的不落峰,以及顾陵云的长明峰。
原来就连一座小小的山峰,都暗藏着他不知道的玄机。
慕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仗着满腔喜欢硬生生地插-入了他们师兄弟的中间,结果也没有讨到好,还被人嫌弃厌恶。
陆山月放下了茶盏,发出了“叮”得一声。光影交错间,他的神色阴暗:“都是我的身体不争气,经受不住师兄的剑意,若非如此,就合该是我与师兄在一起。哪里轮得到一只小畜生?——若不是与我有几份相似,这慕枝也进不了师兄的眼。”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
这话……是什么意思?
慕枝怔怔地看着陆山月,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像吗?
陆山月无疑是生的好看的,但凡好看之人,都是有相同之处的。
慕枝突然发觉两人的眉眼间有些相似,但一个精致,一个天真,若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
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吗?
大概是受到了刺激,他的神魂轻轻荡漾了起来,被迫转换了视角。视线逐渐远离了陆山月,复又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顾陵云。
顾陵云的侧影冷淡,笔直地立于悬崖边上,远远看去,就犹如一座千年不化的冰雕。
先下他微微垂首,似在思索着什么。
在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绿衣人。
绿衣人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肩膀上还挎着一个药箱,显然是一名治病医人的医修。
两人正在交谈。
因为刚才陆山月所说的那一番云里雾里的话,慕枝突然迫切想要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心念一动,靠近了过去,停留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顾陵云一手背在身后,眺望着远方,问道:“我说的事,如何?”
医修一脸苦像,为难地说:“长明仙尊,你这事情实在是棘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一阵冷风吹过。
顾陵云微微眯起了眼睛,语气淡漠:“你只要告诉我——能还是不能?”
医修经过了一番挣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然是能的,不就取个内丹,简单的。只是这涅槃之法,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做过……”他努力地想要制止顾陵云的想法,列举了一系列失败的可能,最后来了一句,“要不,还是算了?”
顾陵云不为所动,像是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若是真的取了内丹,可会有什么遗症?”
医修揉了揉脸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碎碎念道:“遗症?都取了内丹了,您说呢?肯定是要重伤一段时日,不过……好好养着,或许可以安然无恙。”
也只是或许。
要是真的挖了内丹,又怎么可能真的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