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见虫子们在笑声中愧疚地低头,我的呆毛慢慢炸了起来,小心脏拔凉拔凉。
“不会真得了绝症吧?”
无色在我僵硬的视线中抬起头,默默点了两下。
他开口娓娓道来,眼神和声音都十分飘渺,仿佛透过我在遥想另一个人。
确切来说,这种症状其实都算不上一种病,因为根本找不到原因,也没有对应的药物可以治,只能靠高级种血浆混合物续命。
一开始只是虚弱,容易感到疲倦,很快就发展成咳血不止,无法下床行走,渐渐失去视觉、听觉,最终在五感具失的痛苦中衰竭而死,上一任虫皇正是命殒于此。
因为接下来要配合治疗,无色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没有隐瞒,我听他说的怪邪门的,不信道:“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我现在就可以下地来个三级蛙跳,来来来。”
嘴上虽然说的轻松,但无色的话让我想起了哥哥,我到底没有下床,慢慢揪紧了床单。哥哥最后一段日子总是半夜出去,后来我在玫瑰园里找到了干涸的血迹,吐血、衰竭、失明,一个个都对上了。
我慢慢松开五指,看着手心未淡的血痕,视线里的红色渐渐与哥哥苍白染血的嘴唇重合,我再次握紧了拳头,复杂难言。
无色没有说话,其他虫子也看着我,他们基本都经历过上一任虫皇的病逝,心里非常清楚。
无色叹一口气,语气沉重:“我研究了这个病一辈子,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症状和检测流程。昨晚给你做的血检对此结果出来了,和青青那时候一样。”青青是上一任虫皇的名讳。
我从杜茉嘴里听说过无色的故事,他一生都在潜心研究某种特效药,甚至不惜拿刚出生的儿子做实验,可惜最终也没能救回青青一命。青青死后他颓废了一段时间,更加一心扑在研究上,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对病房研究室以外的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和斐纯两兄弟的关系也很僵。
如今看来,研究恐怕依旧没有突破,曾经令整个板芙部落蒙上灰色的悲剧再次重演,这一次,他们依然束手无策,恐怕最难受的就是这父子三人。
小洁记忆深刻,也是他最早察觉我有相似症状,提醒无色给我做检查。
西北山脉一行我突然进化,吐血失明,原本以为是受了刺激的原因,加上回归部落后很快治好,便抛在了脑后。随之而来的虚弱和疲惫也就当成了孕期的正常反应,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吐了血,这才猛然发觉。
如今想来,也许我和哥哥患的是同一种病症,他也出现了吐血和失明的情况,但是我比哥哥幸运一些,他在红眼营里要透支力量压制红眼,又没有外力治疗,吐血时已是油尽灯枯,而我从西北山脉回来后得以修养身体,压制病情,挨到这次进化的时候才爆发。
这也是为什么斐纯怪罪赤兔,要不是为了救他,我也不会深入敌营以至受了刺激,但赤兔也不傻,他反问那次强暴我的又是谁,斐纯简直气疯了,龇了牙就要上,小洁只好先把他弟弟给关起来,免得二虫在病房里开打——动起手多半还是斐纯吃亏。
“就这?”我听完笑了。
毫不偏帮的说,在场的除了怀特,哪一只虫子没让我受过罪?我自己都看开了,没想到小混蛋反而病急乱投医,这不是乱扣帽子吗?
“病了就好好找原因嘛,赶上进化只是凑巧,我生了那么多胎,也不见生一次就吐一回血。”我心里虽然有计较,但事情涉及到哥哥,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在红眼营发生过的事情,便暗自压下了两件事的联系。
不能怪我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实在是这个病来得太突兀。
试想你某天吐口血就跟吐口痰一样,吐完啥事儿也没有,医生却突然下达了死亡通牒,病因都找不到,很难有真实感啊。
这时候,无色却把目光转向了我的肚子,叹道:“有关系的。”
“经过我多年的研究,虽然没有找到具体病因,但可以肯定衰竭的过程和进化有某种联系,不一定是正相关,但青青就是在第三次进化后病情陡然加重......随后去世的,”说到这里,无色垂下眼眸,整理了一会儿情绪后才道:“也许真的是进化出现了某种不可知的错误,才导致你们先后患上同一种病。据我所知,一般而言,虫母的前三次进化都是靠积累,生育次数和感知力都是积累的一部分,但没有人知道第四进化的要求是什么,这是一片盲区,已有六百年没有出现过成功的先例。” ”所以,在没有弄清楚怎样突破第四进化的前提下,第三进化就是一条红线,贸然进入第四进化会透支生命力,滞留下去只会迎来衰竭和死亡。”
“你昨晚的状况很危险。我用阻断药物拖延了进化的脚步,斐纯的血可以为你续命,但......”
所有人盯住我的肚子,仿佛那是一枚正在倒数的炸弹。
如他所言,我的前三次进化都与生育和强烈的精神刺激分不开。
第一次进化的时候我在红眼营,刚刚生完小西瓜,在得知哥哥将要死去的恐惧和悔恨中迈入了初级进化;第二次是在追击兰花螳螂的过程中,也是受了刺激怒急攻心,然后进化了;而昨天晚上,我不仅感动得一踏糊涂,还被顺势推倒给操成了二傻子,硬生生吐出了第三次进化。
现在我肚子里又有了一个,生育和交配都会刺激虫母进化。
无色说的很隐晦:“如果这一胎生下来,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就真的无法预料了。”
“不,不可以!”
我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断然拒绝:“再过几天它就要出生了。”
赤兔握住我颤抖的肩膀,“朋朋......可能我们真的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
眼泪顷刻间涌落,我拼命摇头:“不要,我不要......”
虫子们纷纷别过脸去,小洁不忍,被他父亲冷冷看了一眼,摔门而出。
虫母的生命高于一切,斐纯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成了青青的药,我腹中的孩子也会因为威胁我的生命而被拿掉,除了母亲,没有谁会为了幼虫的生命掉一滴眼泪。
“你现在身体还算好,简直不像三次进化过的,但也经不起冒险。“无色没有强迫我,只是把二选一的事实摆在眼前。
“两次半!”
紧迫关头我突然高喊,再也顾不得隐藏秘密,急得舌头打结:“我的第一次进化不完整,得来的能量全部给了哥......给了另一只虫母,他当时也是这样衰竭快要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弄的,就把后半段进化和他绑定了,我当时都要吓死了,呜......真的!我没有说谎。”
无色刚才的话提醒了我,三次进化不可能像我这样活蹦乱跳,我仔细一数,红眼营初次进化其实只能算半次。
当时正逢红眼世界崩溃,哥哥没了呼吸,我吓得要死,拼命做虫工呼吸,双生子之间的联系十分微妙,那天我稀里糊涂把刚刚进化的能量传给了哥哥,看着他在我眼前化为了一只洁白的虫茧。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从地底出来后我一直三缄其口,连母神都没有告诉。
秘密一朝败露,我吓得嚎啕大哭,为了保住宝宝,只好全部坦白:“我骗了母神和你们,呜......我来的时候是个半、半吊子,怕你们知道我进化不完整把我给退了,所以才......可这不能怪我呀,我哪知道能量给了别人自己就续不上了嘛,我都吓死了呜......就、就......不要伤害我的宝宝!”
我抱着哭到打颤的肚皮往床角蜷缩,鼻涕泡都在抖。
“啵~“的一声,鼻涕泡破了。
虫子们一愣,堪堪消化了这份消息,信了几分,毕竟我现在还能嚎得这么大声,一点也没有病入膏肓的样子。
我吸吸鼻子,可怜兮兮地开口:“真的,还有半次呢。”
我伸出一根手指,“不再抢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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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自从我生病,整座珑宫如临大敌,我被当作易碎的水晶高高供了起来。
无色要我生产前卧床休养,让白颢子收走了我批改公文的笔墨和印章,取而代之的是塞满整座主巢的医疗设备和汤汤水水。
可惜治疗方案一直没有进展,主巢里弥漫着消毒水也掩盖不了的愁云惨淡,虫子们时常为我的病情而争吵,气氛沉重,还不准我出去放风,我一下床斐纯就跟死了妈似的嚎,我只好又滚回去躺尸。
无聊到头上长草,我想玩个消消乐解闷,手伸到一半被捉住扎针。
刺痛传来,无色见我脸色白下去,问我是不是不舒服,可以再来一针加固加固。
“呜呜呜......我好的一批。”
这场病虽然早有预兆,情状确切,但从我的角度而言实在来得太突然,加上能吃又能睡,不痛不痒反而还胖了两斤,“病入膏肓“我本人大概是此刻珑宫里心态最放松的那个了。
心态一松我就忍不住吐槽,抓住来看望我的377大倒苦水。
“我想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嘛~!”
377好笑地抱住扭成一条蛆的我,喂我吃点心:“等你病好就可以去玩啦,他们也是为你好。”
绿豆糕沙软甜糯,我这些天吃药吃得嘴都麻了,叹气道:“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好,所以我干躺着才更加难受。”为了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我不仅在拿自己的命赌,也把他们推上了悬崖口,一旦虫母死去,亲近过的高级种都会选择殉葬。
377沉吟不语,柔软的手指抚过我的头发,再开口时嗓声里蕴含着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一定会......”
这个病连无色也没办法,我知道377只是安慰我,我依然很感激,拍拍他的手,忽然发现上面有干了的油彩:“你开始画画了?画的什么呀。”
“快画完了,到时候第一个给你看,好不好?”
“那当然,我现在可是你的金主爸爸呢,”我顿时眉开眼笑,大言不惭道:“等你手指好全了,要给我画个全身像,不好看不算完的!”
377笑着点头,没有马上答应我,只问我还有没有别的心愿。
虫星以外的人事我不敢再肖想,现在最放不下的是身边的人,“我好久没去看幼虫们了,之前答应过给他们念童话书,现在见一面都难。”怀特担心幼虫吵到我休息,弄得我连小肉虫都玩不到,快要憋死了。
以前在学园的时候,377就是带头翻墙的那一个,他眼珠子一转,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跳加快,恰好无色来给我检查身体,377便起身回去。
离开前他盖上绿豆糕的盒子,嘱咐我:“过了午夜就不好吃了,我再给你带新的来。”
“好!”
377一笑,一片云似的飘走了。
午夜时分,377支开守卫,带着我溜出了主巢。
不知是不是夜里走廊灯的问题,照得377的脸又点苍白,他提了一盒新做的绿豆糕,说要分给崽崽们吃。
我以为这是他在从前部落的习惯,一面道谢,377却轻声道:“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带走了,我学会这道点心的时候,他们已上了战场。”
虫母常常身不由己,我尴尬地闭嘴,377无所谓地笑了笑:“都是过去的事,我都快记不起来了。你这个贪吃鬼的孩子,肯定和你一样贪吃,我才带的。”
“我哪里有......唔!”
“嘘——”377迅速修改好医疗检测仪的数据,那熟练度令盗个网盘都翻车的我瞠目结舌,“好啦。”
377掩嘴低咳几声,用另一只手牵起我,眼里有星星:“走吧!”
我随他亦步亦趋,走廊的风扬起我们的头发,几天不见,他身上好像觉醒了某种少年时才有的恣意,飞扬而热烈,犹如黄昏时刻碎裂夕阳的火烧云,我的心猛一跳,下意识想抓住他,377恰好在这时松开我的手:“到了。”
幼虫们惊喜地跑过来:“妈妈!”
身边呼啦啦围了一圈白胖胖,小的几只滚的慢,急得滋儿哇乱叫,一跳一跳地嚷着妈咪抱抱。
我蹲下来,像以前一样挨个儿亲亲抱抱,才抱到第三只,腰就疼得支撑不住,眼前一晕,差点摔倒。
幸亏377及时扶住我,但幼虫们都吓坏了,缩起脚脚怀疑是不是自己吃太胖,把妈妈压坏了。
生病的事孩子们不知道,我坐在地毯上安慰自责的小虫们,一只上前来,主动拥抱了我:“妈妈辛苦了,我是大孩子,也可以抱妈妈的。“说完亲了我一口,快速换下一个。
幼虫们互相对视,自发排起队伍,抱一个,亲一下,为了不让妈妈受累,还信誓旦旦说要减肥。
“我以后每顿少吃一碗饭。”
“我每顿少吃两碗。”
“我少吃三碗。”
“我四碗!”
“五碗!”
“六碗!”
......
所以你们一顿到底能吃几碗?
饭桶宝贝们发完誓,高高兴兴围着我坐成一圈,一只靠在另一只肩头,触角挨着触角听我讲故事。377分发绿豆糕的时候,刚刚发过誓的幼虫们口水哗啦啦直流,豆豆眼可怜巴巴朝我望过来。
“妈妈~”
我捂嘴笑了好久。
“零食不算,吃吧。”
“耶——!”
育儿所里笑声不断。
“77叔叔,我可以再吃一块糕糕吗?“小虫问。
377很友好:“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