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拾这才恍然察觉,他还抱着沉雁辞不放,赶紧松开,大窘道:“没有,一时没站稳。”
“哦……”柴仪真无暇深究,回过头去关心自家哥哥。
路拾偷偷瞄了一眼沉雁辞,见他毫无波澜,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炸,好似改变了秘境的水土,原本浓郁的灵气变得狂暴,沉雁辞几人下意识吸收灵气调息时,只感到浑身经脉刺痛,灵气无法运转。
修者若长时间得不到灵气补充,轻则修为倒退,逐渐变成普通人,重则境界崩溃,危及性命。
逃出秘境变得迫在眉睫。
可眼下,他们不能轻易动用灵气,找起出口,更加艰难。
经过思虑,沉雁辞作出了个决定,“要将秘境内幸存的修者联合到一起,以人数优势向四面八方探寻。”
“你忘了他们之前斗得你死我活?”阮枫林认为没可能。
柴信也道:“换做别处,我们万宝阁还有两分薄面,现在……悬。”
沉雁辞并未因为两人的劝说就放弃,坚持道:“事在人为,生死关头,人的想法往往会发生改变。”
懦弱者可能会变得勇敢,智慧者也许会变得莽撞,死亡就是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路拾前世认为,少主是为了逃出去才不得不去找那些人合作,但听过秋元鹏的描述之后,他觉得,沉雁辞何尝不是试着去救那些人?
少主心中有着对天下修者的悲悯,哪怕他的一切都被无名势力夺去,他仍然没有丢失最宝贵的善念。
这一刻,路拾比前世任何一瞬间都靠近沉雁辞的灵魂,一种真正平视了对方的战栗席卷而来。
“做吧,去找他们,我帮你。”路拾仿佛是在对着万年前的沉雁辞说。
沉雁辞微怔,眼中激烈的情绪一闪而逝。
联合所有幸存修者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找到他们就已经千难万难。
刚刚经历了厮杀和爆炸,修者们大都藏匿了起来,静静观察着事态发展。
沉雁辞靠着超凡的个人魅力,打动了一小部分人,愿意走出来听听他想怎么合作。
“秘境变成现在这模样,想必大家都不愿再逗留,正常来说,大家都要忙着找出口,”沉雁辞环视周围,幸存的修者们心有戚戚地点头,“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把根源弄清楚,我怀疑,这里根本不是秘境,而是用来捕杀修者的陷阱。”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你少吓唬我们!”
“对,你凭什么说这里不是秘境?”
“用一个洞天福地来做陷阱,抓了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沉雁辞垂眸,“理由我虽不清楚,但幕后之人是谁,我却清楚。”
“是谁?”
“你说啊,谁?”
沉雁辞一字一顿道:“天机门。”
修者们立刻嗤之以鼻,没人相信天机门会捕杀修者。天机门虽然神秘,但可是正道门派,更何况,秘境本来就在人家天机门的地界内,杀修者独占秘境还说得通,杀修者毁秘境,岂不是疯了么。
发现沉雁辞在胡说八道,修者们很快失去了合作的兴趣,各自退离。
“若我没猜错,一旦灵气平息下来,爆炸还会发生,众位请多加小心。下一次爆炸过后,有愿意合作者,此地向前五十里,恭候道友。”
修者们全都离开后,阮枫林马上着急地问:“这样能行吗?”
沉雁辞脸色沉静,“姑且一试。”
平白无故让人相信,很可能被当成骗子来提防,要是精准预言了尚未发生的事,让别人自由选择信或不信,大多数人反倒会信了。
阮枫林柴信觉得成功的机会渺茫,路拾却是信心十足。
他知道,沉雁辞所预言的爆炸真的发生了,那些修者也跑到约定的地点,主动谈起了合作。
少主一举收拢了人心,让修者们组成队伍,探索不同方向,寻找出口,顺便寻找天机门的踪迹。
路拾回忆着秘境内局势最后的发展,沉雁辞忽的将他叫去一边,有话要说。
路拾有些紧张,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猜不出对方要说什么,心头却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沉雁辞抬起右手,广袖下滑,露出腕上一支干枯树藤样的手镯。
“……小风。”路拾会心一笑。
差点忘了,他们两人一灵兽在黑白秘境中相依为命两年有余,出来时,小风刚好进阶,陷入沉眠。起初,“小风”手镯是路拾自己戴着,结果小风沉睡时无意识的吸收附近灵气,令路拾修为停滞不前,沉雁辞便接过来自己随身携带。
沉雁辞从手腕上取下小风,递给路拾。
“秘境里灵气狂暴,于修者如剧毒,于灵兽却是大补,它很快就会醒。”
路拾如前世一样,接过来自己戴上,顺口问了一句,“既然快醒了,谁戴着都一样,为什么这时候给我?”
沉雁辞眼神复杂,“你……近几日活泼了许多。”
“……”路拾暗暗咬舌,在明白沉雁辞的真实想法之后,对话时再没了沉重的包袱,一点细微变化,竟被察觉了,“我还跟之前一样,你……错觉吧?”
“你我日夜相伴两载。”沉雁辞简短地说。
日夜相伴,两载,是绝不会感觉错误的。
路拾福至心灵,竟懂了沉雁辞没说明白的话,热意上涌,“别、别说傻话了……两年之间,我们……也没有说多少话……”
结结巴巴说着,路拾愧疚起来。
两年也就算了,后来八年,他跟随沉雁辞那么久,终究是不曾懂过对方的心……
“小风它……”路拾把话题掰回来,抬头时恰好捕捉到沉雁辞眼中的懊恼。因那一抹飞快消失的懊恼之色,路拾怔住。
沉雁辞转开头,声音紧绷,“它醒来后,能保护你,要是有个万一,也能带着你逃离。只是,你切记,先不要显露于人前。”
人心叵测,路拾懂,可他不懂的是,“连阮枫林和柴家兄妹也不能说?”前世不是这样的啊,那时沉雁辞有伤,一切都没有瞒着阮枫林。
阮枫林曾玩笑说,沉雁辞说话太冷,要把小风和路拾抢走,真到危险时把他丢下来吸引敌人。
少主也玩笑说,可以,只要把他们照顾好就行。
路拾才后知后觉:“……不是玩笑。”
沉雁辞解释道:“若天机门行事极端,秘境的出口恐怕只有高空那一处,小风或许是最后的生路,一旦被人得知,少不得要起风波。”
“你这话听上去,像是只关心我一个人的生死。”路拾忍住心酸,半真半假地说。
良久,沉雁辞不作声。
路拾慌了,在这样下去,他又该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对沉雁辞牵肠挂肚不可自拔了。
“其实,我觉得,阮枫林真的不像坏人,他跟你应该成为好朋友……”
“路拾,”沉雁辞打断他的话,“现如今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我信任,那个人就是你。”
猝不及防的,路拾的心少跳了一下。
若不是日后,两人迫不得已结为道侣时,沉雁辞痛苦难受的表情被路拾看到过,怕是会误以为……沉雁辞心悦于他。
饶是见到少主那副模样后,深深的自我厌恶刻骨铭心,在面对此刻认真的沉雁辞时,路拾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我知道你的心意。”
沉雁辞吃惊不已,眼睛微微张大,“你……你知道?”
路拾故作豁达地笑笑,“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把你想得太坏,其实都是我一个人胡思乱想,瞎猜出来的。你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你对我是真心诚意的,我再也不会怕你了,以后,不会再把你当成高高在上的少主,从今天起,我们之间不再是主仆……”
沉雁辞心情激荡得难以平复,广袖掩藏的手紧握成拳。
“……而是最亲的师兄弟了!”
哐当
沉雁辞的心直线坠落。
屏幕外,白芷气了个仰倒!
第28章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化了呢?
白芷再也忍受不下去, “等他出来,我要好好给他上一课!”
“赞同。”黎巧严肃点头。
屏幕中,沉雁辞显得略为气闷和落寞, “你当我是……师兄?”
路拾慌张低下头去, 因此错过了沉雁辞眼中的浓烈感情。
“……嗯。”
沉雁辞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嘱咐路拾戴好小风。
秘境中的情况急剧变化着,第二次爆炸如约而至, 惊魂未定的修者们纷纷找来。
沉雁辞将他们组织起来, 寻找出口,同时寻找天机门的人。
爆炸造成的坍塌,封死了地下空腔, 谁也不知道天机门那位方面阔耳的修者是否还活着,姑且先当他还活着。
他好像不高兴了……
路拾心思不属, 探路时差点踩到陷坑,被阮枫林嘲笑。“哟, 这是看见了什么?元神都飞了吧?”
“就你话多!”路拾的语气有着意识不到的熟稔。
阮枫林被斥了也不恼,反倒笑嘻嘻说:“我猜一定是看到漂亮女修了。”
“我才不像你。”路拾反过来嘲讽。
“呵?阴阳调和乃是大道, 看就看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路拾无奈,敷衍道:“别说我不想看,就算是我想看,这秘境里也没有。”
“怎么没有?柴道友的妹妹不就是?依我看,咱们未必能活着走出秘境, 不如你们就在此结缘, 也不枉此生……”
路拾简直听不下去, “快闭嘴吧。”
“你要是不好意思, 让你师兄帮你提, ”阮枫林提高音量对着前方的沉雁辞大喊:“李道友,你家师弟春心萌动,想找道侣了,你当师兄的得替他操办啊……”
路拾大惊失色,跳起来去捂阮枫林的破嘴,阮枫林抬高手臂拦着他,僵持不下。
沉雁辞回头,看到的就是,两人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的样子。
向来淡漠的瞳逐渐幽深,风暴在其中酝酿,语气也变得压迫力十足。
“结道侣……同谁?”
阮枫林未察觉危险的降临,还在乐此不疲的与路拾玩捉手游戏。
“同柴道友的妹妹,实在不行,同我凑合凑合也可以……”
他说起玩笑话来荤素不忌,却令路拾羞愤交加,头都不敢抬。
“同你……”沉雁辞重复着最后两个字。
阮枫林终于感到不妙,悄声问路拾,“你师兄的耳朵什么毛病?听话就听后半段。”
路拾咬牙发狠,“快别说了。”
“……假的。”
沉雁辞低着头,声音微不可闻,就连身边的万宝阁兄妹都没能听清。
“李道友你说什么?”柴信追问了一句,“我妹妹性子顽劣,若路道友真有此意……”
“假的!”
沉雁辞一声大喝,吓住了所有人。
“李道友,你这是……”柴信回过神关切地问。
沉雁辞猛然抬头,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对这柴信道:“你是假的!”
“什、什么?”柴信大吃一惊。
不仅是他,在场所有人都被沉雁辞的话惊到了。
沉雁辞的目光微微偏移,望向柴信身后的柴仪真,“你也是假的。”
他的表现太过可怕,吓得柴仪真缩成一团,不敢露头。
阮枫林紧张地抓住路拾的胳膊,“喂,你实话告诉我,你师兄是不是有病?”
路拾也为沉雁辞的反应感到奇怪,听到他说这话,顿时不乐意了,“你才有病!”
“不是啊,我就开个玩笑,他那张脸活像我杀了他全家!”
“闭嘴!”尽管阮枫林说这话是无心的,但路拾还是有点生气。他走向沉雁辞,想弄清楚对方怎么突然发怒。
看到路拾,沉雁辞死寂的目光起了波澜,但还是说:“都是假的……”
“假的,是什么意思?”路拾问道。
沉雁辞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万宝阁兄妹。
惊悚的一幕上演了,柴仪真忽然开始风化,从双脚开始,一寸一寸向上,躯体化为细沙流下,她本人还浑然未觉。
路拾张口结舌,前世秘境中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见几人都在盯着自己,柴仪真疑惑的低头,便看见身体只剩一半。
“啊——”少女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
噗倏一声轻响,柴仪真如一盆沙泼在了地上,旁边的柴信接着开始风化。
路拾简直要疯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化了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大声问着,没有得到答案,沉雁辞和阮枫林用同一种姿势无声站着。
“都是假的。”
沉雁辞的声音远远扩散到天边,化作阵阵雷声循环往复。
秘境中的一切都开始沙化,周围残存的树木,山石土壤,乃至空中的鸟,天上的云,都开始洒落细细的沙流。
路拾惶惶然,他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柴信已化作了一地沙,活着的只剩下阮枫林、沉雁辞和他三个人。
都是假的——天边的雷轰隆隆响着这四个字。
“到底在说什么是假的?”路拾急了。
沉雁辞用一种留恋又疏离的目光望着他,“这世界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阮枫林瞬间沙化。
“你?你是沉雁辞!”路拾终于察觉,眼前的沉雁辞不再是游戏当中一无所知的那个。
“你怎么还不消失?”沉雁辞漠然地道,边说边抬起手,“既生于我的渴望,为何与他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