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吧。
他想,这不可能吧。
这不可能……
他没办法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他脚下的路在摇摇欲坠,四周的墙上出现裂纹,碎土石头噼里啪啦往下掉,尘埃落在他的发间,所有的一切都在肉眼可见地变得破旧、碎裂、荒芜、令人绝望。
司轻在摇摇晃晃的走廊里狼狈不堪地跑到门前,推开了门。
他刚要大喊弗尔希的名字,眼前的一幕却让他闭上了嘴。
房间里同样一片光尘,光尘飘飘落到每个人的身上,在接触到他们的一瞬间,便融进他们的骨血里。
所有大天使都消失了,只剩下米迦勒和加百列。这两个人站在房间中央,各自都还剩半个身子没消散。
米迦勒看了眼司轻,朝他无奈一笑。
“勒罗伊,”米迦勒说,“乌利尔在楼上,他这时候应该也没了。我们会带走所有恶魔,你们就可以直接面对上帝。我们这么一闹,上帝该气疯了,大概明天一早就会开启眼门,要跟你们决斗。”
“接下来会怎么样,我就无从得知了,上帝已经完全不相信我这只眼睛了。”加百列道,“但你们这一走,一定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大天使是守护伊甸的存在,一旦一个不留,这里就再也不是伊甸园。”
米尔顿人都被吓傻了,愣在那儿傻不拉几地问:“那……那会变成,什NF么?”
“谁知道,上帝没想过这种情况,也没起过名字。”米迦勒说,“你如果非得要一个名字,就叫它失乐园吧。”
“总之,勒罗伊大人,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加百列道,“大人,请您活着出去。”
弗尔希整个人僵在那里。
“我知道您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疯子,也一直在做一些疯子的行径,但您不是那样的人。”加百列声音缓缓,“大人,我真切地希望您能好好活一次。当然,不止是您,邪神也一样。”
“我们都是这样希望的。”米迦勒也道,“你从来不用你的那面镜子,但我需要告诉你,人世现在很好,没有战乱也没有饥荒,你不用扮成女人才能活着,也不用去翻垃圾箱找吃的。”
“你也好,邪神也好,都该去离开这里,好好活一次的。而我们这些怪物,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也活不下去。”加百列说,“勒罗伊大人,就当我们今天是替你们死的吧,再见了。”
“很抱歉不能陪同您走到最后。但我们总归是会死的,在这里死也未尝不可,总归是死得有价值。”
加百列说罢,向他轻轻一笑,浑身化作了金光,炸成了光尘。
米迦勒也抱住双臂,已经没了一半的大羽翼一展。
“永别了,”他说,“弗尔希·勒罗伊。杀了上帝,然后离开这里,去人世好好活一次吧。等上帝死了,我们这些善念大概会化作人间的光和风,希望能在人世跟你打个照面。”
“不要再扮女人了啊,上帝给你造噩梦还不够,你还非得画地为牢……你真是有病。”
米迦勒说到最后冷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笑他,又像是对他的所作所为无可奈何。
他说:“监视了你这么多年,我很抱歉。”
弗尔希终于如梦初醒,他往前扑去,大喊:“等下!!米迦勒!!!”
米迦勒平静地看着他,没为他的喊叫做任何留恋,毫不犹豫地化作了光尘。
大天使全部消失,只留下满屋如梦似幻的金光尘埃,它们慢慢飘落到每个人身上,但飘不向弗尔希。
他神力满级了,他并不需要大天使为他加护神力。
弗尔希僵住身形,他讪讪收回了手,满目光尘在他近乎是恐惧的目光里沉浮。
他身子一歪,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钟糖赶紧扶了他一把:“哎!”
弗尔希被钟糖抓住胳膊,却没有抬头,他的呼吸声落在空气里,清晰可闻地剧烈发颤。
钟糖默默松开了手。
弗尔希捂住脸,闭上了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有人可怜他,有人同情他,有人担心他,有人恐惧他,但无人说话。
四周已经停止了晃动。摆在床边的烛火熄灭了,墙上裂纹无数,窗户破裂,滚烫的风吹进来,整个屋子满目疮痍。
弗尔希跪在那里,面对着这一切。
好半天后,他才费力地侧了侧头,唤了声:“司轻。”
他的声音干涩发哑,司轻吓了一跳。
“黎放应该醒了,”他说,“你去看看。”
司轻脑子发懵,没反应过来:“啊?”
弗尔希不想多说,催了句:“快去。”
司轻随口胡乱应了声,往后退了两步。他瞥了几眼这满屋光尘,有些不愿离开,但终究还是转过了头,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也停止了晃动,到处都一片疮痍。灯已经灭了很多,独留远处的一盏将灭不灭,悬在那里要掉不掉,滋滋地闪烁着。
司轻走在这里,脚步却有些发飘,走着走着便踉跄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身形。
伊甸园里的一切都变得破旧了,如同天灾过后的废墟。他听到克罗斯剧烈的咳嗽声,等走到楼梯间,就看到他正手插着兜往下走来,脸色好了不少,一看就已经痊愈大半了。
“魔术师,”他声音还是跟个破收音机似的发哑,“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啊,嗯,出了点儿事。”司轻说,“你什么时候下来的……黎放呢?”
“还晕着呢啊……其他人呢?”
司轻给他指了方向,道:“那边的房间里。你还好吗?先在这儿待会儿吧,我一会儿带你去。弗尔希说黎放醒了,我先上去看看。”
“是吗。”克罗斯点点头,又狠劲儿清了清嗓子,结果声音更哑了,“没事儿……我好了不少了,不然也站不起来……刚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感觉好起来了。”
司轻一默,心道可能是因为路西法死了。
他眼神暗了暗。
既然克罗斯已经好多了,司轻就给他指了方向,告诉他是一楼哪个房间后,便急匆匆地上了楼,去找黎放。
二楼已经没有灯可以亮了,天花板上有不知是什么的线长长垂下来,像谁刚在那儿吊死过似的。
司轻摸着黑小跑到房间门前,刚要拉开门,门把就突然自行一转。
门开了。
司轻怔住。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不敢抬头。
也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很委屈很委屈。
一个人站在门后面。看到他的那一刻,那人顿了一下。
司轻慢慢抬起头。
黎放披着一头长发,身上一片黑暗,猩红的眼里露出了错愕。
“司轻?”
他叫了他一声。
于是情绪控制不住地决堤了,如同冲破最后死线的一切澎湃汹涌的事物。司轻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委屈。
很委屈。
他的眼前瞬间模糊,他再也撑不住了,他扑上去抱住黎放,终于很大声地嚎啕了出来,眼泪如同汹涌的雨,要把嗓子都榨干一样大声地撕裂着声音哭。
“圣德芬没了——”他哭着大喊,喊得气儿都连不上地哽咽,“圣德芬没了,圣德芬——”
他翻来覆去地喊这句话,死命地扒着黎放,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个劲儿往他怀里拱,像恨不得整个人融进他怀里。
邪神大人抱着他,没有吭声,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他,摸着他的脑袋,听着他哭。
他怀里很冷。
司轻哭得喘不过气,左手手腕无端发烫。
他想到了圣德芬的身影,想到了他说的话,想到了他的笑,想到了所有的大天使,想到了他们每个人沉静美好的面容,想到了一楼那间屋子里的满屋光尘。
他们是上帝的一部分,他们是怪物所造的怪物,他们亲手毁了伊甸园,他们用命点亮神选者的力量,他们向上帝伸出了反抗的手,于是如同飞得离太阳太近而被燃烧羽翼的伊卡洛斯一样,被血淋淋地烧成了金光。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真正的大天使,他们并没有死去。他们终于走出了永恒之眼,将成为人间的光与风。
*
作者有话要说:
伊卡洛斯:希腊神话的典故
状态比想象中恢复得好就只休一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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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银魂休假,结果它好像给我装了监控,来了这么一段:
“最终话死主要角色多火爆,这是定律啊,赶紧痛快去死啊你,让这节目成为传说!”
“你把人命当什么了!”
刚弄死圣德芬的我:(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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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 失乐园 “你在哭吗。”他问。
司轻靠墙坐着, 还在一阵阵抽着气,抹抹眼角的泪。
黎放坐在他旁边。
“是吗,”他说, “大天使都身殒了啊。”
司轻嗯了声, 吸了口气, 声音还有点抖。
黎放伸手揽住他肩膀, 把他搂在怀里,拍了拍他,以示安慰。
他的手已经变回了常人的手, 五指苍白纤细。
司轻顺从地倒在他身上, 贴着他问:“你……你和他们,熟吗?”
“不太熟。因为他们管的是善神,还被上帝下过令, 必须离我远点。”黎放回答,“但他们都很好,有时候碰巧有事来恶狱,就会帮我说话, 跟恶魔吵起来,因为恶魔总爱折腾我。”
“……”
“别难过,”黎放拍了拍他, “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我知道。我就是……怎么说,我觉得我废物。”
黎放怔了下,无奈一笑:“你哪儿……”
“我就是废物。”司轻说, “这两关我都是靠你的,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神力也没用过几次, 用了也都没什么用, 第一关的神力也不该是我的……我什么用都没有, 我……我是废物。”
他握住黎放另一只手,揉他细长的手指,接着喃喃:“我当时……也没救得了你。”
“你想起来了啊。”
黎放声音平静又沉重,他似乎早已料到。
“嗯。”
黎放倒没什么大反应。他伸出手,刮了下司轻的鼻头。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说,“那种情况,你是个警察也不一定能救我。你没有错,你也不是什么废物,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动都不敢动,只知道哭,结果哭着哭着发现其他人都死了,那么大一个古堡,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你第一关吗?”
“嗯,暴怒萨麦尔。”黎放说,“司轻,你救过我很多次,虽然你不知道。”
他后半句话没头没脑的,司轻不太明白。
黎放却不解释,只笑了笑,说:“去看看别人吧,总得让他们看看我没事了。”
“……好。”司轻说,“什么叫我救过你很多次,虽然我不知道?”
黎放说:“我这命不好,总是被折腾。”
他站起了身,不再多作回答,拉起司轻往楼下走。
他不愿多说,司轻也没有再追问。
楼下,前厅的火炉被人点起来了,弗尔希盘腿坐在火炉前一声不吭,背影寂寥。
其他所有神选者围在一旁。
虞瑞雨看到了他俩,招呼了声:“哟,终于醒了?”
黎放应:“嗯。”
弗尔希听到他的声音,终于动了一下,看向了他。
黎放就没见过他表情这么阴郁过。
“你还好吗。”他问。
弗尔希皱了下眉,阴着脸回过了头,没回答他。
满屋沉默,只有炉子里的火在噼里啪啦地蹦火星子。
“我家是王室贵族,”弗尔希突然缓缓开口,“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
“可是我忘了我家是在皇室干什么的了,我父亲好像是很被皇帝器重的,又好像不是,我只记得我小时候要读很多书,还被礼仪的老师拉着学跳舞,长大一点之后就被父亲拉着去各种场合的宴会。那时候战乱,但我们活得很滋润,家里很有钱——只是那时候,很短暂的‘那时候’。”
“那时候,我还有个妹妹。”他说,“她叫安弗莉,和我一样,从小就要读很多书,被礼仪的老师拉着学跳舞。她很小,比我小了七岁。”
钟糖缓步走到他身边,沉默地看着火炉里跳动的火星子。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某一天……我父亲在宴会上无意间说错了一句话。因为这句错话,我家在一夜间就家道中落,所有的钱都被缴了,所有佣人也都接二连三地走了,最后只剩下一些忠诚于我家的老佣人。后来不知道是谁传了消息给我父亲,说第二天一早,所有佣人都会被强制离开,而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要去坐牢。”
“父亲急了,他不舍得让我和安弗莉跟着坐牢,但他无能为力。在愁了半个晚上之后,他想到了办法。”
弗尔希抬起眼皮,眼神晦暗地看钟糖。
“我扮成女佣人,带着安弗莉跑。”他声音很轻,“安弗莉还小,没有人在宴会上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的长相。我虽然出席过很多宴会被人知道,但化成女人,也很难被发现。”
“父亲说,他和母亲可以在明天一早,警卫清点佣人时趁乱跑掉。那天晚上乱七八糟的,我们吵起来了,我还被扇了一巴掌……我从小到大都没被打过,安弗莉都被吓哭了。”
“最后我还是扮成女人了。我是我家老佣人的女儿,安弗莉是她的二女儿,我们就这样通过了警卫的眼睛,跑了出来。”
“离开家前,父亲跟我约好,会在一个偏远城镇的镇头等着我,到时候我们碰面,再想以后怎么办。马车颠了两天,我才带着安弗莉到了那里。”
“他没来,”弗尔希说,“我在那儿冒雪等了他一晚上,他都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