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扶着楼梯走上了楼。二楼的地面上同样有长长的地毯,房间的门上都挂了圆形挂饰,一圈橄榄枝里卷着些许白色羽毛, 中央开着漂亮又圣洁的白色花儿。
两人各自走到自己房间跟前。
“好好歇歇吧。”黎放对司轻说,“洗个澡,把身上的血洗干净, 然后睡一觉,有什么问题明天再来找我。你现在怀疑我有神力,对吧?”
司轻看着他, 默了片刻, 点了点头。
他确实如此怀疑。
黎放刚刚站在钥匙墙前没搭理他, 说不定是给他神力的活神像在和他说话, 所以才没听到司轻在叫他——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他只听着不回答。
而且, 如果他是有神力的话,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会知道刚刚那关里的一切了。
司轻想着,开口询问:“你是能轮回吗?还是时间倒流?”
如果他是有倒退时间重新开始每一局,或者让一切从头开始的轮回能力,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黎放没有正面回答:“明天再说吧,都歇歇。”
他神情疲惫心不在焉,已经把钥匙塞进了锁孔里。
司轻觉得哪里不对。
他想多问些什么,可黎放看起来已经没力气回答他了。
司轻只好说了声“好”。
黎放朝他歉意一笑,拿钥匙开了门,进了房间。
咔哒一声关门声。
司轻对着被他关上的门呆呆了片刻,也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伊甸园的房间很豪华。
房间里有一个大落地门窗,可以左右拉开的那一种,能通过它去外面的露天阳台。阳台很大,可以走出去看外面的风景。窗帘是暖黄的,电视桌子衣柜独立卫浴一应俱全,一张大床靠墙摆着,看起来软乎乎的很舒服,地上还有一张大地毯。
一个很大的四面透明的玻璃柜靠墙摆着,上下一共五层,里面什么都没有。
黑雾屏幕从司轻手腕上飘了出来。
【欢迎进入伊甸园。】
【请在此处稍作休息,等待下一只永恒之眼的醒来。】
【注意事项:房间内的电子屏幕可用来下单需求,不需要积分兑换。需要使用积分兑换的物品将在凌晨四点过后上架,十二小时后全部下架,请及时使用积分购买,过时不候。】
司轻阅读完毕,点了确认。
他看向电视和巨大但没有东西摆着的玻璃柜。
这就是电子屏幕和会有积分兑换的物品上架的架子了吧。
司轻一扬手,把钥匙丢到床上,打了个哈欠,打开衣柜看了一眼。
衣柜里有很多套衣服。
司轻随便从里面挑了身宽松休闲的,然后低下头,揪了揪白衬衫的衣角,看了看自己身上沾了血的脏衣服。
这血,是刚刚那三个被列入出局名单的人“离开”时溅到他身上的。
刚刚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
他对着这些鲜血愣了会儿神,叹了口气,拿起手上这身干净衣服,进了浴室。
他去洗澡。
*
司轻本来是想洗完澡出来洗洗自己这身血衣服的。
但没想到一出浴室,司轻沾满血的一身衣服就被折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摆在了洗衣筐里。
衣服上面有个字条。
司轻走过去,把字条拿了起来。
上面写道:伊甸园里衣食无忧,不必自己动手,我亲爱的神选者。
司轻:“……”
这种过于体贴的感觉让人有点厌恶。
司轻拿去纸条,折了两下,不太自在地看了看四周——这份体贴让他感觉有人在盯着他。
司轻走出浴室,照样四处打量了一番,但谁都不在。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手腕上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刺眼了。
但这东西必然是甩不掉的。
司轻甩了两下手,把它放下,转过身,把自己进来时穿在身上的衣服放进了衣柜里。
他打开了电视。
这电视果然不是电视,而是用来下单的电子屏幕。一开开关,上面就有一箩筐的东西让人挑选,和某外卖APP一样,能加入购物车然后一次性选购。
大多数都是吃的,还有一些日用品。
吃的都很诱人,澳洲龙虾和西冷牛排,就连东北大锅炖都有。
但司轻现在没胃口,而且海神之佑的最后出关时是在夜里,比起吃东西,他更想睡觉。
司轻闭了电视。
他关灯上床,一卷被子,准备睡觉。
睡意很快袭来。可就在他要沉沉睡去的前一秒,他听到了大天使圣德芬的声音。
“感受,在静止之间。”
大天使圣德芬说,“感受……在静止之间。”
“我的孩子。”
迷迷糊糊间,司轻看到他在笑,背后的金光无尽温柔,又有些金火烧过什么都不留下的残酷无情的味道。
司轻在一片困意中茫然了,忽然感到身体一轻。
突然一声惨叫在他耳边炸起。
叫声歇斯底里,听起来痛苦又崩溃,近乎要发疯。
司轻浑身一震,却清醒不过来。
他想醒过来看看,但却被睡意裹挟着,无法自控地向着某个方向迷迷糊糊地沉沦而去。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站在码头上,那是海神之佑这关最开始的码头。
他看到一个神选者,一个孤零零的神选者。
神选者有些矮小,年纪看起来不大,穿着白衬衫和黑色修身裤,脚上踩着一双军靴,左胳膊上缠了好几圈绷带,绷带透着鲜红的血,整条胳膊上都是伤痕,好的和没好的都有。
另一条胳膊也是一样。
司轻看不见他的脸。那个神选者背对着他,头发被风吹得飘飘,一言不发地靠在码头边上的一个箱子边,等待着游戏开始。
司轻想走过去看看,但一转眼他就莫名其妙地进了一个幼儿园里,
他只好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个教室跟前。
他踮起脚,隔着教室门的窗户,看到了黎放。
黎放坐在里面。他特别特别小,看起来不过三四岁。小小一只人类幼崽坐在椅子上低头抠手,轻轻晃着两只脚丫,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他妈从来不好好捯饬他。
司轻隔着门看的他。
他拉开教室的门。小黎放突然就没了,门里成了波塞冬号上的长长走廊,刚刚看到的神选者站在其中。
走廊里一片黑暗,人鱼从一片黑暗里缓慢地走了出来。
神选者站在走廊中央,对着庞大的怪物,呆呆僵了片刻。
几秒后,他转身就跑。
司轻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那是黎放。
那居然是黎放。
黎放连滚带爬地向他跑过来,目光恐惧害怕,手往前伸,像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大声地尖叫了起来,声音惊恐到撕裂。
人鱼鱼眼一眨,张开满嘴獠牙,歇斯底里地嘶吼出声,横冲直撞地冲了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上半身,一甩脑袋,把他活活撕成了两半。
血肉横飞。
司轻脑袋一嗡,刚要大叫时,黎放的声音从他身后奶乎乎地响了起来。
他说司轻,司轻,你给我变花好不好呀。
司轻声音一窒,回头,六七岁的黎放正眨巴着眼睛看他。
“司轻……你给我变花好不好。”
一样的话语又从他身后传过来,语气却沉重了太多。
司轻再回头。
刚刚的神选者黎放浑身是血,身上一片血肉模糊,嘴角淌着鲜血。
他看着他,他的眼睛没有神采,一片麻木不仁,那之中唯一的一点亮光便是映在其中的司轻本人。
“司轻,给我变花好不好。”他声音沙哑,“花找不到了。”
“花找不到了。”
“……花找不到了啊,司轻。”
血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司轻一个打挺从床上猛然坐了起来。
他被吓得呼哧带喘,脑袋嗡嗡作响,心脏咚咚直跳。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了。司轻没拉窗帘,伊甸园明亮的月光倾斜进房间里,温柔地照映着一切。
房间里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四十的时间。
司轻曲起一条腿,手搁在膝盖上,扶住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平复了一下心情。
被活活吓醒的感受真的不好。
刚刚的是噩梦吗。
不……应该不是。
司轻捂了捂脸,沉默了很久。
黎放的话还在他脑子里盘旋,身影也一样。
一会儿是小时候的黎放让他给他变花,一会儿是十四五岁的黎放面目全非地告诉他花找不到了。
什么花啊?
司轻脑子乱糟糟的,死活冷静不下来,更没办法思考。
他在床上坐着沉默了会儿,始终抓心挠肺地呆不住,便咬咬牙啧了一声,一掀被子,穿上鞋子捋了两把头发,拿上钥匙出门了。
他走到214门前。
站住的那一刻,他突然冷静了。
……好晚了。
黎放该睡觉了吧。
算了,来都来了,姑且试试。
司轻想着,抬手笃笃敲了两下门。
他把脸贴到门上,小声地叫:“黎放——”
“黎放哎——”
“你睡了吗——”
没有回应。
八成是睡着了。
司轻心中忍不住干笑,心道也是,大半夜做了个梦就跑出来找人家,半夜两点半该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敲门……他也挺傻逼的。
有什么事明早说不也行吗,吵他干什么。
算了,别打扰人家睡觉。
司轻转头回屋。
他又一次躺倒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伊甸园里很安静。
司轻早早就睡了,现在到了半夜反倒毫无睡意,也可能是被刚刚那个梦闹的。
但去了黎放房间门口一趟,他冷静下来了不少。
刚刚那个梦应当不是噩梦。他在入睡前看到了大天使圣德芬,还听到了他的声音。
只是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在暗示什么吗?
司轻一想到活活被海怪撕咬成两半的黎放,太阳穴开始犯突突。
他轻皱起眉,揉了揉太阳穴,翻了个身。
没过一会儿,他又翻了回来。
司轻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明白。
这个梦是在暗示他的能力?
那又为什么要让他在司轻梦里变成十四五岁的小孩?
黎放进永恒之眼肯定不是那个年纪的事。司轻虽然记忆模糊了,但是很确定,黎放那时候还在好好上学呢,怎么可能进永恒之眼。
是暗示他已经靠着神力轮回好多次了?
又为什么会让他活活被海怪咬死……这又是在暗示什么?
司轻想得脑壳痛,思索半天后抬头一看表,发现已经三点半多了。
横竖睡不着,他干脆坐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黎放他舍不得吵醒,但可以去吵圣德芬。
圣德芬是让他做梦的人,肯定知道什么。
司轻一开始穿的鞋和这身衣服不太搭。他从衣柜里挑了双跟自己的衣服比较搭的一双运动鞋,趿拉着下了楼。
找大天使圣德芬倒没费力气,他就在一楼大厅里。
他坐在火炉旁边,倚着沙发翻一本老旧的红皮书。
察觉到有人下来,他看了过去。
圣德芬朝司轻微微一笑:“晚上好啊,睡得好吗?”
司轻:“……你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大天使圣德芬笑出了声:“我并不知道你会梦见什么。”
司轻闻言疑惑,手插着兜,朝着他走了过去:“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只负责施加法术,剩下的是看你的造化。就相当于做实验的化学家吧,我只负责实验流程,最终的结果是什么,要看两个化学元素会如何反应。是会无法相容的发生爆炸还是成功相容然后双飞,全看你们自己。”
圣德芬合上书,问:“所以,你梦见了什么呢?”
司轻已经缓步走到了他身边。
他手插着兜,看着圣德芬圣洁美丽的面庞沉默半晌,道:“我告诉你的话,你会告诉我什么?”
“一些提示。”圣德芬说。
司轻:“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圣德芬:“视问题而定。你倒也不必跟我做交易,帮助神选者是我的职责,不需要你付出什么,更不需要你一定要告诉我什么。我能够回答的,一定会倾力回答,你大可以现在就向我提问,我不会索求什么。”
司轻唏嘘了一声,心道那还挺方便,便问:“那……他是不是从你那里拿到的能力?”
圣德芬摇摇头。
司轻微微一愣,又问:“他的能力是不是轮回,或者时间倒流?”
“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
“有这个成分,但不完全是。”圣德芬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座,说,“坐吧,还是你比较喜欢站着?这会让你有种掌握全局的感受吗?”
司轻眉角一抽,撇了撇嘴,嘟囔了句不是,坐到了他旁边去。
他没有立刻开口,坐在圣德芬旁边沉默了片刻。
是也不是,这个表述意味深长。
但司轻依然想不明白,只是感觉这个洞似乎比他想得还深,是个一眼望不到底的漩涡黑洞。
“我做梦梦得乱七八糟的。”司轻主动开口道,“我梦到我第一次看见他,又梦到他来闯这一关……一个人来闯。而且看起来不大,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可他十四五的时候肯定还在上学,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
“他十四五岁的时候是和你一起上学吗?”
“没有,他转学了。”司轻如实回答。
圣德芬的声音温和又缓缓:“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上学。”
司轻一怔:“……”
圣德芬这样一说,他才想起自己连黎放转学的事情都记不太清。
一切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圣德芬问:“就只有这些吗?”
“没,我还梦到他死了……他在走廊里被海怪咬死了。”
圣德芬长长唏嘘了一声,似是感叹。
“真是个厉害的梦。”他说。
“他还跟我要花。”司轻说,“我小时候就爱玩魔术,大概是小时候给他变过。一开始他六七岁,站在我跟前,让我给他变花,十四岁的他也在我身后叫我,也让我给他变花,说他花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