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琏易的话,顾顺远深深看他。
即使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顾氏冉冉升起的天才模样,眉眼深邃,眼神中不时显露出来的锋利不减,“易儿决定吧。”
顾琏易珍重点头。
他知道,当初如果不是母亲身体太弱,父亲是绝不会留在顾家。
倘若那个时候离开顾氏,以顾氏家主睚眦必报的心性,他们一家三口怕是出不了北城。
因此,顾顺远选择留在顾家蛰伏下来。
容静虽然体弱,却也明事理,眼下见顾琏易神情坚定,她什么都没问。
夫妻二人对儿子的信任是毋庸置疑的。
琏易从小做事就有主见,于修道上的天赋更是绝佳,顾顺远领着他引气入体一路走来,早就察觉他的这个儿子能力非凡,未来一定是人中龙凤,成大器者。
顾琏易点了点头,唇瓣微动就要说话,但还不等他开口,兰居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先前于正院报信的侍从匆匆走了进来,“易公子,家主命你,还有大少爷、夫人一起过去。”
他的眼神在顾琏易身上偷觑着,隐藏几丝小心,眸底深处却是轻视。
即使家主提到这位易公子拜入了玄清宗,可有这样的一对父母,怕也是没什么前途可言的。
在顾家谁人不知顾家大少没用,他的儿子又能有几分本事。
曾经的天之骄子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落魄至此,连顾家里的下人都能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些做下人的被奴役惯了,有时就喜欢如他这样,更甚者还会出言奚落几句,从那些曾经的主子身上寻求些扭曲的快.感,并为此而感到愉悦。
顾琏易看穿侍从的态度,不禁拧了拧眉,然却瞥见顾顺远冲他摇了摇头。
顾琏易都能看出来的,他又怎么会看不穿,但此刻正是要顾全大局的时候。
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了,顾顺远不在乎这一时。
觉出父亲的意思,顾琏易抿了下唇。
是他没用。
不能强硬一点。
至少现在,他还不能真正做到和顾家抗衡,唯有忍耐。
顾琏易顿了顿,张口道:“好。”
正当一家三口要往前院走时,院外又出现一人,就见其步履匆匆,三人看去,认出来人是管家张岭。
张岭的表情冰寒,眼底带着些不知所起的恐惧,看着三人硬邦邦道:“家主有令,大少爷、夫人、公子,走一趟吧。”
分明来了一个侍从报信,这会管家也来了。
顾顺远眉峰微皱,心下暗忖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容静神色也有些不宁。
却听张岭嗤了一声,凝视顾琏易,扯起嘴角道:“易公子好大的本事,居然惹了乐正世家的公子,真是前途无量啊。”
说着,他又冷笑道:“既然如此能耐,还回我们顾家这小门小户做什么……如今乐正公子亲自登门,还望易公子要敢作敢当才是。”
顾家虽同为世家,却也真如张岭所言那般,跟乐正世家比起来,可不就是小门小户,试问他们又怎么敢和乐正世家过不去。
前院,乐正凌在顾氏家主顾承的让位下高居主座,一手执起桌上摆放的灵茶呷了一口。
顾承额角冒着冷汗,恭维应承着。
和乐正凌一起过来的,还有三位乐正世家的堂主,皆为金丹真人,哪一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正想着,顾承刚要说几句好话。
这位乐正世家大公子登门就说要让顾琏易过来,在此之前侍从来报顾琏易回来,顾承原想看看这个孙子去了一趟玄清宗拜师回来后是个什么修为,还想着能不能谋点好处,谁知乐正凌后脚就找上门来了。
顾承真是恨不得当场就把顾琏易叫过来,让他给乐正凌磕头认错,以免连累了他们顾家。
但还不等他说什么,突然就听上首乐正凌呸了一声。
乐正凌刚喝了一口灵茶,就被这劣质的茶叶味灌了满嘴,连忙将之吐出,“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闻听此言,顾承心头大震。
这可是他收藏了百年的秋泠露冲出来的灵茶,用的还是百年灵菊叶尖上一点嫩叶泡的,没承想到了乐正凌口中就成了难喝的东西。
顾承不禁联想到乐正世家的底蕴。
接着闻言另一名堂主也端着灵茶喝了一口,表情莫测道:“公子不喜欢,回去再找些琼浆玉露喝便是,先将就将就。”
听到这,顾承额角冒出冷汗,从这位堂主满脸的络腮胡上,委实分辨不清对方的神色,他只能去看上首的乐正凌。
只见乐正凌悠悠摆了摆手,似乎是察觉到顾承的视线,接着转头,又在看清他满脸褶子的样貌后像是觉得伤眼撇开了目光。
末了听他不耐道:“行了,顾琏易怎么还没来。”
回到乐正世家,乐正凌就收到了底下人搜集到的顾琏易的资料,顾家也只有这么一个还算有点本事的小辈,听闻拜入了玄清宗,乐正凌没有再打听下去,带了人就找上了顾家。
至于那几位堂主,最近他们有事相求乐正家主,所以使劲了浑身解数讨好,此刻有讨好乐正凌这个大公子的机会,自是义不容辞跟着来了。
现下看他不耐烦,那个络腮胡的堂主也跟着不满地冷哼。
另一位堂主同样板着脸,“顾琏易这小子什么来头,敢惹公子不快。”
顾承后背已被涔涔冷汗浸湿,不敢有所隐瞒,连声道:“这……琏易他三年前拜入了玄清宗门下,今日才回、”
“哼!”络腮胡堂主名唤孟古,听到这话冷笑,“不过是拜入了玄清宗,竟就这般嚣张?”
“呵,玄清宗出来的小小弟子,就敢对我们公子不敬?”孟古一侧坐着的干瘦青年阴恻恻一笑,接话道,“我竟不知,玄清宗何时这般、”
干瘦青年的话还未落,外面忽地传出一道高声。
顾琏易惯来温润有礼的声线此刻出奇的冷沉,“玄清宗如何,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说着,顾琏易一家三口举步走入正厅。
乐正凌看到顾琏易出现,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你那师尊呢?”
他把话问完,方才被打断的干瘦青年也上下扫视向厅中立着的少年,语气危险,“你就是顾琏易?”
少年身姿笔挺,直直立在大厅中央,不卑不亢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眼神漆黑如墨,面庞处处透着股坚毅,气度比之三年前更为不凡。
顾承一时看呆。
这是他的孙子?
然顾承心里的千回百转无人得知,他还在最初想把顾琏易推出去、到现在看到真人出现又犹豫着想把人保下之间挣扎。
顾琏易语气平稳,“我是。”
他又漠然看向乐正凌,声音淡淡,“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
“哦?”乐正凌饶有兴致的凝视他,眼前的少年蓦地就与之前将自己禁言那个人的身形重叠。
该说不愧是师徒吗,居然这么相似,乐正凌扯了扯嘴角,“你可知道,惹了我的下场?”
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与师尊平日里如何相似,顾琏易眼睫微抬,“你待如何?”
一番交流下来,少年神色稳定如常,没有半点退缩之意,乐正凌隐约起了些兴趣。
他想起那个漠视自己的人影,还从未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告诉我,你的师尊是谁。”
二人全然不顾他人在场地交流着,刚才吃瘪的干瘦青年身为乐正世家一堂之主,同样是被人捧着的,何时吃过这种硬茬子。
他会愿意陪乐正凌这个小辈过来,也全都是因他父亲罢了,此时他猛地抬手一掌拍在身上的桌沿。
只这一下,檀木桌轰然垮塌发出巨响,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乐正凌没等来顾琏易的回话,被他这一下打断,皱起眉偏头看去:“何鸿堂主,你这是做什么。”
听见他质问的话,何鸿抬脚一踢挡在自己身前的碎木站起,心中气闷不得在乐正凌那里发.泄,遂他将视线转向顾琏易。
“老子今天就要让你这小子知道,目中无人的下场。”说着,何鸿转动脖颈向前一步。
金丹期的威慑席卷了整个大厅。
顾承原本还想保下这个看起来实力大有精进的孙子,此刻也是被压得喘不过气。
何鸿的修为是跟在乐正凌身后来的几位堂主中,修为最高的,足有金丹后期的实力。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得不运转灵力抵挡。
这股威压恰好避开了乐正凌,只隐隐有几缕落在旁人身上,却也足以叫其余人难以忍受,而威压真正的目标顾琏易顶着强压,脊背几乎是瞬间就被压弯。
顾琏易想到身旁的父母,连忙咬着牙上前一步挡着。
“好小子,有骨气,”何鸿呲牙狠笑,“不过这只是本堂主一成的实力。”
顾琏易额头布上一层汗水,顾顺远顶着强压正想把人拉回来,却被何鸿一道灵力挥来击飞出去。
“父亲!”顾琏易睁大眼睛转头看去,血迹从他嘴角流出。
容静站的范围压强没有那么大,她踉跄几步就朝顾顺远跑去。
何鸿见状,抬手间,灵力运转。
顾琏易目呲欲裂:“不要!”
“何鸿!”乐正凌沉沉出声。
何鸿闻言,打出去的灵力收了几分力道,趁着他收力的间隙,顾琏易抽取全身灵力,纵身扑到了容静身上,“母亲!”
另一边。
百里衍难得有几分心神不宁。
剧情的不可控力他在小星云时就见到过,即使没有了原主的折磨,但是顾琏易拿到乾冰焰的过程也仍是九死一生。
这点隐隐给了他一些提示。
纵使他将某些剧情节点打乱,但是大致上的剧情是不变的。
百里衍不再继续打坐下去。
思及剧情中描述顾琏易回家时,应该是再见不到顾父顾母,但眼下却是提前了。
这可不是简单的剧情变动,而是两条人命的改变,算得上一件大事。
想到方才自己修炼时的走神,百里衍心思微动。
他现在和顾琏易师兄弟三人皆有师徒关系,他与几人之间都产生了因果线,如今温淮和边泽都在飞舟之中,那么便只有……
百里衍缓缓从榻上起身。
察觉他这边动静的温淮看过来,“师尊怎么了?”
边泽离得近,率先注意到百里衍的举动,只是一直未曾开口,见他此时站起身,方才说道:“师尊心神不宁。”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像百里衍这般的大能,冥冥中会对一些事情产生感应,如冥想中倏地被打断,那想必是有事发生。
温淮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大师兄出事了。”
百里衍颔了颔首,“应当是。”
边泽拧眉。
温淮灼灼望向百里衍。
百里衍道:“为师先过去。”
飞舟的速度比不上他人剑合一,可温淮和边泽两人都还做不到御剑而行,所以只能他先行过去。
当然,若是百里衍御剑带着二人一道也不是不可以。
但还不等师兄弟两人谁先提出这一提议,百里衍的身形瞬间化作一道遁光消失在了飞舟之中,径直往北城的方向掠去。
与此同时,顾家正厅。
何鸿看着挡下他一击趴倒在地的顾琏易,面上狰狞一闪即逝。
顾承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如此,顾氏又少了一个冉冉升起的新星。
“易儿!”容静抖着手要去抱儿子,眼泪大颗大颗下落,发出来的声音透着撕心裂肺,让围观众人都有些不忍再看下去。
顾顺远被一掌灵力击中,此刻口吐鲜血,强撑着往妻儿的方向挪过来。
此刻顾琏易被母亲抱在怀中,摇了摇头,轻声道:“娘,易儿无事。”
说罢,顾琏易眼神转向何鸿,体内的乾冰焰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正在不断跃动着,随时准备祭出。
他的修为太弱,即使是神火也不足以与一个金丹后期抗衡,遑论现在还不止一个金丹期的大能在场。
顾琏易没想到,乐正世家的人居然会是这样,以一介金丹真人的身份向他施压,直接就动起了手。
何鸿见他竟还有余力,朝前踱了几步,垂目俯视他,“玄清宗弟子?也不过如此。”
想到刚才乐正凌出声阻拦了他一下,何鸿也不介意再卖个好,于是对着顾琏易诘问道:“说,你是谁的弟子?”
何鸿并不认为顾琏易会是玄清宗哪位大能的弟子,同处北城,顾氏家主的秉性如何他也有所耳闻,加上刚才顾承的懦弱劲儿,何鸿断定顾琏易的师尊也不会好到哪去。
乐正凌蹙眉,最开始他以为顾琏易的师尊兴许会是不知何处来的散修。
但眼下细想起来,那样的人若放在玄清宗,又教出这样的徒弟,怎么也不应名不见经传才是,思及此,乐正凌脸上露出凝重。
顾承则是不想再看。
再怎么说,顾顺远也是他儿子,眼下他任人这么对他们一家,顾承一张老脸亦有些挂不住。
张岭看了看他,也低下头,其余人早在方才就被他遣散了出去,此刻厅中还好没有其他人。否则,顾氏家主眼睁睁看着儿孙被人惨害传出去,顾氏兴许要在世家中除名了。
心里想着,张岭偷眼去瞧顾琏易。
他也没想到,大少爷的儿子居然是个硬骨头。
难怪能拜在玄清宗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