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辛苦了,接下来,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他坦然将后背暴露在男孩眼前,灭杀的光箭则毫不留情地向怪物们射去。
野兽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很快,二人眼前就被生生开辟出一条通路。
男孩咬了咬唇,不再犹豫,伸臂环住了周长明的脖颈。
起初他是抗拒的,甚至试图挣脱周长明的拉扯,在对方毫无保留的关照下,这份警惕才逐渐消融。
周长明扯扯唇角,手中技能连发。
这些怪物虽然数量众多,好在等级并不高,他拼着消耗灵力放出几轮驱散箭雨,背着男孩一路杀出重围,找了处山洞歇脚。
“喏,让我瞧瞧你的伤。”
发热往往来源于炎症,见男孩没有反抗,周长明拉开他背后破烂的衣衫,果不其然找到好几道狰狞的抓伤。
其中一处伤口极深,翻卷的皮肉正缓缓往外渗着脓血。
周长明蹙起眉,深感有时游戏制做得太逼真也不是件好事,至少当下,单看着这处伤口,就让他心里一阵发怵。
他简单做了做心理建设,便取出一瓶金创药,沿着伤处仔细涂抹起来。
药粉和血肉接触,不时传来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男孩却愣是忍住了呼痛,实在按捺不住时,也只是默默咬住一片衣角。
周长明尽快为他处理了伤口,又找出些食物喂他吃下,这片混乱才算是告一段落,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男孩捧着干粮,静静投来了目光。
那双眼眸黑白分明,如同新雪中盛放的一簇墨,又胜似湖光中深不见底的漩涡,清清冷冷地艳着。
而此刻,疏离的冷意被温润的笑意消融,点滴愉悦从眉梢眼角蔓延开,将他苍白的面容晕染得暖融如霞。
“多谢。”
男孩轻声说。
周长明一愣。
他深知自己只是个工具人,喜怒哀乐言行举止,不过是角色扮演罢了。
若非任务需要,他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更何况他也再清楚不过,所谓npc的反馈,也仅仅是事先编写好的一串代码。
可为什么……
这个孩子的笑容,让他觉得如此真实?
真实到让人心生赧然。
周长明微侧过脸,感到一阵被过誉的羞愧。
这是他和蔺楚疏的初见,也是他记忆中,撞见的蔺楚疏为数不多的笑容之一。
分明……当初是这么脆弱的小孩,在自己的庇护下才能安然无恙。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需要旁人的守护,自己反而成为了被保护的那一个?
心房被某种酸涩的情绪胀满,无力、无奈,还有淡淡的悲伤纽结成一处。
这种感情是什么呢?
记忆走马灯般从眼前逐帧闪过,周长明在零落的思绪间沉浮,如同溺水的人,飘飘荡荡不知多久,才攀上一根枯木。
等到睁开眼,四周已经天光大亮。
眼角有湿漉漉的触感,他伸手一拭,竟拭得满手泪水。
不过是偶然梦到了游戏npc而已,自己究竟在伤春悲秋些什么?
周长明捂着眼,哑然失笑。
身边很安静,他以为附近没人,不由得暗自庆幸,倘若这幅哭哭啼啼的蠢样子被旁人瞧见,该有多丢人呐。
然而,等到他平复了情绪撑起身,目光却与斜对面的秋声缈撞了个正着。
……
一刹静寂。
不论是秋声缈,还是他身边的姜玉琢,面上的表情都足够精彩。
场面一时间极度社死,周长明满心懊恼,不等他们说些什么,就悻悻地别过脸去:
“看什么看,不过是孤身在外,想家了而已。”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他索性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也不在乎是否有人细究。
姜秋两人默然点点头,对视一眼,眸底尽是心照不宣的凌乱。
毕竟只有他们知晓,方才周长明昏睡时,口中可是一声声地唤着“小疏”“小家伙”“我宝”之类不可说的称呼。
若非蔺楚疏就在不远处修炼,他们早就扑上去,堵上那张要命的嘴了。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入定状态的师尊,将那些暧昧不明的呓语听进去了多少?
两人的视线在周长明和蔺楚疏之间游移,终究还是保险起见,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了沉默。
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墨刑司众人正在前往朝音阁的路上。
鸣玉坊为他们提供了十架特制的破风辇,若不出意外,只用两三日就能到达魔界边隅,进入凡世。
传讯任务完成,姜玉琢便与秋声缈一同跟随在蔺楚疏身侧,带领着队伍前行。
被魔心石感染的魔族大都嗜血蛮杀,不少墨刑司弟子都负了伤,一路上众人都昏昏欲睡,不是在浅眠休养,就是在打坐调息。
周长明斜倚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逝的魔界景色,心头五味杂陈。
粗略估算,他进入游戏已经一周左右,可除去和男主结了灵契,不论是在修为上还是情谊上,取得的进展都乏善可陈。
这样下去,自己何时才能回到现实世界?
他忍不住瞥了不远处垂眸打坐的蔺楚疏一眼。
日光透过窗棂撒入,落在那人低垂的睫羽上,漫开一层虚幻朦胧的金色雾气。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周长明的窥视,他忽然一掀眼帘,目光清泠泠地投了过来。
刹那间,周长明感到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惊惧倏然窜上后背,这种感受他以往从未经历过,毕竟不论如何,他作为一个熟知游戏设定和故事结局的玩家,都应该凌驾于所有npc之上。
但他丝毫看不透蔺楚疏,更猜不出那双清寒眼眸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自己怎么可能沦落到被虚拟人物摆布的地步?
周长明心底的焦灼不安一阵紧似一阵。
揉了揉额角,他正准备说些什么缓解局面,身子却忽然一晃。
原本平稳前行的破风辇突然猛烈地摇撼起来。
他脚底一滑,瞬间失去平衡,朝着蔺楚疏的方向直直栽了下去。
蔺楚疏神情淡漠,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周长明便理所当然地以一个相当不雅的姿势,跌进了他的怀中。
柔软光滑的衣料如云包裹而来。
与此同时,不断袭入鼻端的清冷气息,也迅速让红晕顺着周长明的两颊蔓延到了耳根。
蔺楚疏,他的味道——
好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小长明社死的一天呢,真的喜闻乐见
第9章 恶念x1
被马车晃动殃及的还有秋声缈与姜玉琢,但他们毕竟算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翘楚,只是稍稍趔趄,就再次坐稳。
不过,车中的景象就并非他们所能承受的了。
在秋声缈眼中,周长明不仅重重地扑在了蔺楚疏怀里,甚至双手还毫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走。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的触碰……和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以蔺楚疏之尊,即使是作为关门弟子的自己和姜玉琢,也向来恭敬有礼,谨慎相待,哪敢这样放肆?
他顿时气得舌头打结:“你……你快放开师尊!”
听到秋声缈愤怒的呼喊,周长明才如梦初醒。
刚才他险些摔倒,本能地抓住了蔺楚疏的胳膊,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如今再看,登时臊得满脸通红。
他可不是有意扒拉男主的!
“对,对不起……”周长明松开手,狼狈地往后退了退。
他借着发丝的遮掩偷偷瞧蔺楚疏的表情,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发怒,反而是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眸里,多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之前出现过的异样感又一次浮现在心中。
从系统莫名失效开始,这一次回归游戏的过程就充满了种种诡异之处,不光是npc们,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对劲起来。
周长明皱起眉,感到无比的焦虑。
短短二十年生命中,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无疑是弟弟,自己进入游戏,也正是为了挽救弟弟的生命。
除了任务要求,他不会与游戏中的任何虚拟人物产生交集。
所以,就算曾经和蔺楚疏多年相伴,一旦摘下游戏头盔,他们便再无瓜葛。
过去每一个新角色的展开都很顺利,也从未引起过蔺楚疏的怀疑,为什么偏偏这一回,他总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周长明接连变换的神情落在蔺楚疏眼中,他微微压低了眉眼,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抿唇作罢。
方才依偎在自己臂弯里的身躯娇小得惊人,受惊时脊背弓起的姿态、下意识蜷曲的手指,都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
但不论是卷入裂隙、燃血殉魔还是自爆剑心,都会对生魂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
故而转世轮回或者魂魄离体,根本无法解释在周长明身上发生的种种。
蔺楚疏轻声叹息。
他实在想要了解得更多些,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
手腕一振,浊浪剑裹挟着浓郁的冰系灵力悍然前指,他对着面前的虚空冷冷开口:
“何方来客,还请现身相见。”
与此同时祭出灵武的还有姜玉琢,他修行的功法特殊,虽然对痛觉有损,却能极大地增强攻击力和洞察力。
他的动作也提醒了秋声缈,毕竟破风辇由特殊材料制成,除非是达到一定强度的攻击,否则普通的颠簸或者路障,根本不可能让车身摇晃。
三人将周长明护在后方,不久,窗外便传来一阵冷笑:
“哈哈哈,堂堂墨刑司竟被鬼市损伤至此,凡世修真界,可真是后继无人呐!”
那人每说一个字,声音就近一分。
与此同时,四人脚下的地面忽然开始剧烈震颤,墙壁转眼间四分五裂,砖石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周长明还没来得及躲,就眼前一花。
浮云般的广袖轻易拂开坠落的瓦砾,随后素白手腕一振,浊浪剑携着流光飞射而出。
蔺楚疏的攻击,总是这样干脆利落。
他这一击攻敌所必救,对方果然被迫暂停了攻势。
席卷破风辇的狂风瞬间消退,尘土四散,露出隐藏在后的一道红衣身影。
那依稀是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半张脸掩在乌木面具下,露出的另一半眉如点漆,凤目缱绻,俊美到极致。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他的一头白发,日光照耀下倾泻如同天山新雪,一直垂落到脚踝处。
“多年不见,仙尊为何换了灵武?”
男子化去浊浪剑的剑气,掩唇轻笑:
“哦,本君险些忘了,那柄霜昀古剑,早在三十年前就沦为了废铁。”
他从袖中抽出一支纯白的骨笛,悠闲地把玩着:
“若本君得到的消息不假,你识海中的天枢之位,只怕还为那柄废铁保留着吧?”
在场众人听到他这句话,纷纷变了脸色。
但凡修习灵力或是魔气的修士,不论修为高低,识海中都只能容纳三柄灵武的存在,并分别属于天枢、天魁、天煞之位。
其中,天魁主控制,天煞主杀戮,天枢则担纲着最为重要的协调职责。
倘若天枢处的武器不够强大,修士就极容易杀意过盛,或是阴气过重,极易走火入魔。
周长明脑海中灵光一现。
难怪之前蔺楚疏会轻易受创,难怪秋声缈一直对他的诡异内伤讳莫如深——
霜昀古剑,正是蔺楚疏的天枢灵武啊!
而他在游戏里的第三个身份,也恰恰是这柄剑的剑灵。
深入魔界,剿灭破坏边境和平的蚀骨魔君势力,是当时他所进行的最后一个主线任务。
而他们要面临的最强boss,就是魔君巫潇,及其座下最强的将领呼邪珲。
在魔君的辅助下,呼邪珲和蔺楚疏鏖战三日难分胜负。甚至在濒死之际,还试图用魔血侵蚀霜昀古剑,拉他同归于尽。
但也正是在那时,天劫任务激活,周长明便索性自爆剑心,切断了古剑和蔺楚疏之间的联系。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蔺楚疏为什么没有挑选一柄新的灵武顶上空缺?天枢之位究竟有多重要,那人理应再清楚不过。
“大胆魔族,空口无凭污蔑,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么?”
苦苦隐瞒的秘密被说破,秋声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红衣妖人又是什么来路?怎会知道鬼市的事?”
蔺楚疏在霜昀古剑折断后,不知何故,执意不肯寻找新的灵武加以替代,反而不断耗费灵力,将它保留在识海之中。
因此这几年来,随着他的修为不断进益,识海中杀意和阴气的失衡也越发严重,不仅每月月中要忍受阴气逆行之苦,但凡运功过甚,还极易走火入魔。
此事关乎朝音阁威信,因此除了几名司首和蔺楚疏身边的亲近弟子,并无旁人知晓。
却不知这该死的魔族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面对秋声缈的质问,男子但笑不语,只不过他红衣白发的特征相对鲜明,让周长明感到似曾相识。
他正努力搜索着关于这个npc的记忆,身旁蔺楚疏已经沉沉开口。
“蚀骨魔君,”浊浪剑化为流光飞回他的掌心,
“你何以存活至今?”
他的语气冰冷无波,仿佛男人和一具尸首也没什么两样。
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