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姜玉琢点头应允。
他的目光从周长明昏睡的面庞上略过,心中一时疑惑难解。
从未见过有人以昏迷状态渡过天劫……莫非是师尊有其他安排?
犹豫的刹那,蔺楚疏冷彻的眼波已经杀了过来。
姜玉琢吓得脊背一阵发凉。
当即不敢继续胡思乱想,赶忙朝阵眼所在赶去。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蔺楚疏才抱着周长明,走进那间属于秦沧砚的茅屋中。
倘若他没有记错,当初师哥最喜欢收集各种灵丹妙药。
眼下周长明急火攻心,加上内息不稳,脏腑早已受了内伤。
当务之急是为他找些固本培元的药物,疗愈伤势。
他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对症的药物,可丹丸送到周长明唇边,那人却怎么也咽不下。
于是他含着药丸,舌尖一顶,巧劲哺喂进去。
接着他手掌变换,药效在灵力的牵引下渗入周长明周身经脉。
运行一个小周天后,苍白的面颊总算恢复了些血色。
确认他安然无恙,蔺楚疏这才松了口气,托着他的后颈,将他缓缓放倒在床榻上。
修长手指沿着精致的眉眼一路描摹,最终停驻在温热的唇角,蔺楚疏微微抿着唇,千言万语终究化为一声叹息。
这一回,你只怕不会原谅我吧。
如此……也好。
他心底默默想着,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倘若别无他法,便由他恨着吧。
或许恨比爱更长久。
久到自己无法继续陪伴在他身边时,也能化为骨血里的一根刺,让他日思夜想。
手指抽离的姿态凛冽又决绝,他没有过多犹豫,身形一转,大步走向屋外。
柴门掩落,也抹去了雷云密布的幽暗天穹。
蔺楚疏扬起下颌,遥望着阴沉的天际。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针对周长明袭来的渡劫云极为强悍,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元婴修士所能抵御的水准。
即使周长明体内有三股灵力作基,面对这般恐怖的劫雷,也不可能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更何况他此刻深受打击,心神不稳,倘若被心魔趁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种痛苦,让他蔺楚疏经历便足够了。
白衣仙人双眸一凝,光华过后灵武闪现,银月锁和浊浪剑分别出现在他左右手掌握之中。
与此同时,第一道劫雷也从天幕中纵劈斩下。
包裹着密集电光的惊雷与浊浪剑正面相交,锋锐的煞气虽然湮灭在剑光中,余波却依旧引得他内腑一阵动荡。
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道劫雷便接踵而至。
每迎击一次,劫雷的灵力就会随之增强,统共七七四十九道雷击后,才能顺利晋升元婴。
灵武的状态和使用者同体连心,挡下第二十道雷击后,蔺楚疏的面色已经是一片苍白。
他自己同样濒临进阶,加之近来心魔作祟,丹田紊乱已久,继续阻挡下去必然会受极重的内伤。
但他一步也没有后退。
劫雷之力直入经脉,血液沸腾如岩浆,冰白肌理下,红光忽隐忽现,仿若冰消雪融,只在瞬息。
刺骨的疼痛,反而让蔺楚疏更为清醒。
魔心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朝露试中,能避开重重检验,甚至躲开了自己的耳目,幕后主使之人,只怕早已打入朝音阁内部。
最坏的情况,便是那人知晓他与魔心石的特殊关联。
一旦此事浮出水面,他势必被推上阻击魔心石的风口浪尖,届时他或许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更遑论保护周长明了。
所以方才他也为周长明施加了沉眠的禁制,至少在形势尚未明朗前,这处桃源能暂时作为避难之所。
最后一道劫雷降临,他挺拔的身形晃了晃,终于禁受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鲜血小蛇一般从鼻端嘴角蜿蜒而下。
视野、听觉都是一片朦胧,身体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向来清逸出尘的风姿,已然虚弱憔悴得让人心惊。
但这只是一瞬,下一刻,蔺楚疏便用术法洗尽狼狈,撑身站起。
指尖深深刺入掌心,他脖颈微僵,似乎想再回望一眼,却最终按捺住了心底的冲动。
雪色身影渐渐隐没在桃林绯霞之中。
不曾有一次回顾。
……
朝音阁,穹芜殿内。
原本因朝露试的展开重焕活力的长老会,此刻也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
衣烬斓依旧整肃地端坐在首位,可仔细观察,他的面色灰败得极为突兀,连以往灵动有神的双眸,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落灰。
像缕悠悠荡荡的孤魂。
他前方的长老会坐席中,属于蔺楚疏的那一席依旧空缺着。
跪坐一旁的夏侯鲲、岑禹洲和殷想容三人也是神色各异。
若说前两者还显得有几分惊魂未定,殷想容看上去则相对坦然。
她绛紫袖摆遮掩下的左手,已经被白纱层层包裹。
方才在幻境内,一头被感染的妖兽突然袭来。
她为了保护车静姝猝然出手,却也不慎被划伤了左手小指。
为了谨慎起见,她当即毫不犹豫地切断了小指,并以灵力逼出大量精血,防止毒素的蔓延。
但即使处理及时到如此地步,她心底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跪坐在她身后的车静姝一直在垂泪。
目前除了蔺楚疏,没有人能够确定殷想容是否无恙。
可一旦确定她被感染,不仅药石无救,还会立刻成为整个朝音阁的众矢之的。
就算她献上自己的性命,也护不住师尊。
屋中众人各怀心思,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着沉默。
直到半柱香后,蔺楚疏才踏着浓稠的夜色,缓缓步入。
他外表看上去并无异常,殷想容却敏锐地捕捉到一股浓烈的血气。
这种气息让她回想起若干年前,墨刑司那场凶险异常的任务中,浴血归来的白衣杀神。
他究竟因为什么……受了这样重的伤势?
她抿了抿唇,正打算寻个机会问问蔺楚疏,对方的眼神却毫无征兆地扫了过来。
那双冰玉般通透的眸子里,隐隐泛起一丝不可置信的神采。
作者有话要说: 小疏最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想容姐姐究竟有没有被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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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血御之阵
蔺楚疏这一眼, 也引起了车静姝的注意。
她心跳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唯恐绛月仙尊一句否决,就判了殷想容死刑。
但那两人目光的交汇只在瞬息之间。
旁人甚至连蔺楚疏些微的停顿都没能注意到, 就见他向衣烬斓躬身一礼, 回到了坐席处。
车静姝急忙去看殷想容的神情。
却见她只是淡淡笑了笑, 并无其他异样。
是不是……师尊她,确实逃过了一劫?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一旦放松, 她便险些抽噎出声,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衣烬斓见众人皆已坐定,便开始推进会议议程:
“不知朝露试的救援行动, 进展如何?”
“回禀阁主,除幻境中被感染考生三十四人均已格杀,其他六十六名考生已经六人一组, 安置在十一间宿所中隔离观察。”
岑禹洲道,“截至目前, 并未出现其他感染者。”
“三十四人……”
衣烬斓咀嚼着这个数字,眉宇间阴霾愈发浓郁, “其中三族分配比例如何?”
“这个……”
岑禹洲一时语塞,这些细节他一时还未掌握。
身后的殷想容见状,立刻补充道:
“这三十四人中, 包括三十名人族和四名魔族,灵族对魔心石能量感应较为灵敏,目前并无伤亡者。”
衣烬斓阴沉的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
虽说折损这么多新秀, 朝音阁免不了要向阁外门派大肆补偿,但好在并未牵扯太多其他种族,不至于对《烬渊之盟》产生不利影响。
“禹洲, 想容,你们尽快整理出伤亡者名册,按照朝音阁最高礼仪,派遣使者前往阁外门派,进行告慰赔偿。”
他低咳几声,转身面向蔺楚疏:“楚疏,魔心石的来源可有眉目?”
蔺楚疏蹙眉摇头:
“赛前墨刑司反复巡视幻境,确认结界并无破损,内部也不存在任何沾染魔心石的妖兽或者物事。如今唯一的可能,便是藉由参试者带入。”
这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露试参试者主要的活动路径,无非是宿所、膳房、幻境和演武场,分由璇玑、玉坤、墨刑和上阳四司负责。
既然幻境本身并不存在问题,魔心石之祸便与其他三司脱不开干系。
岑禹洲和夏侯鲲的脸色立刻变了。
恰好此时殷想容还不咸不淡地添了一句:
“平日里宿所都经过了严格核验,每名考生出入时,都有专员检查登记,宿所环境每日都会巡逻三次,不可能有人携带魔心石出没。”
夏侯鲲一时语塞。
也无怪乎他心底惴惴,毕竟相对于宿所和玄鉴幻境而言,演武场的任务无疑轻松得多,当初他一力接下,也是存了偷闲的私心。
这样一来,他也更不会多费工夫,加强演武场的戒备。
正当夏侯鲲焦灼于如何给出交待时,身边的岑禹洲忽然凉凉开口:“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劳烦蔺长老为我解答。”
见蔺楚疏并未出言拒绝,他索性直接问道:
“朝露试前,我与殷长老一同前往墨刑司检验幻境,那时蔺长老并不在场;后来我与夏侯长老经过墨刑司时,又撞见蔺长老在赛前进入幻境。”
“应当检验时你不在场,赛前万事俱备,你却深夜进入。”
他眸色渐深,“此事和魔心石联系到一处,很难让人不多虑……不知长老能否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也是也,岑兄……岑长老所言句句属实,我能为他作证。”
夏侯鲲见机会来临,立刻将祸水东引。
蔺楚疏墨眉沉沉下压。
他当然听得出两人满满的恶意,却并想不通这些指责的来由。
就算平日里长老会多有不睦,可魔心石对三族来说皆是浩劫。
但凡有半分心系苍生的宏愿,便不该在此时内讧。
“两位长老究竟何意,不妨直言。”
他墨眸眯起,广袖无风自动,腾腾杀意如水银泻地般铺陈开来。
“眼下真相未明,魔心石又危害甚广,当务之急是查出其来源,并迅速设立针对性的防御工事。”
岑禹洲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为蔺楚疏扣上罪名,忽然话锋一转。
略带揶揄的目光投向首座上沉默依旧的衣烬斓,他轻笑道:
“往日阁主曾言,蔺长老有攻克魔心石的妙法,不知以如今形势之严峻,能否向我们述明情况?”
虽说对于长老会而言,蔺楚疏的力量能够克制魔心石,也并不算一桩秘密。
但克制的方法以及强度,加之如何作用,他们则不得而知。
衣烬斓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此刻根本算不上揭晓蔺楚疏能力真相的合适时机。
他本想岔开这个话题。
可当他与座下某一道视线对上时,清明的意识却忽然模糊起来。
“楚疏他……”
体内仿佛有某种力量牵引着他,不仅神思朦胧,甚至连出口的话语都不受自己控制。
“他体内精血,生来便与魔心石的气息相克。辅以灵力催动,不仅能化解魔心石的力量,甚至能设立屏障,将其驱逐在外。”
他不仅说出了蔺楚疏能力的来源,更是明示了运用之法。
蔺楚疏霍然抬眸,眼底一片深黑。
衣烬斓说得没错,通过大量灵力催动,他的血液确实能够达到抗衡魔心石的功效。
但这是以足够的血液浓度为前提的。
换言之,若要使结界的覆盖范围遍及一间卧房,需要耗去他全身精血的小一成。
那么遍及整个朝音阁的结界,则几乎要消耗他全身上下的十分之八以上。
加之,衣烬斓明知他天劫临近,这样消耗他的血脉,无疑会导致渡劫失败。
如此道理,那人身为阁主自然明了,之前的种种回避也是因此。
为何偏要在这个关口挑明?
岑禹洲等人当然不会放过:“那么按照阁主的意思,我们或许能借用蔺长老的血脉之力,暂保朝音阁的周全?”
“一派胡言!”
一旁听席的殷想容根本忍不下去,猛地拍桌站起,
“大难当前,蔺长老乃至墨刑司,本就是朝音阁的重要战力,怎能轻易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殷长老,赛前你我前去核验幻境时,蔺长老的确不在场,是也不是?”
“此后他也和墨刑司弟子未经允许,暗中潜入幻境,至于是否趁机在其中置入了魔心石,在座恐怕无人能够确定吧?”
岑禹洲终于不再掩饰,直截了当地亮出了毒牙。
而面对他的挑衅,衣烬斓简直沉默得过分。
他作为朝音阁主,理当在此时保持公正,却极为反常的一言不发。
蔺楚疏和殷想容试图从他眼神中读出些什么,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事态的发展,实在是诡异得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