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煽情的话,他没有继续说出口。
那人所求是一生一世的长厢厮守,他却只能给予眼前短暂的欢愉,言不由衷,言多必失,这一点他始终牢记于心。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
蔺楚疏的眼波雾霭沉沉:“那百年光阴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你若是出于亏欠,大可不必如此待我。”
他凌厉的眼神几乎将周长明照了个通透。
后者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车静姝一句话打破了沉默:
“蔺仙尊、诸位,我家师尊还在璇玑司等着我回去,今夜多谢款待,我便先行一步了。”
“这还有好多菜品呢,你多涮些,给殷司首捎去吧。”
周长明如蒙大赦般站起身,为车静姝盛盘。
蔺楚疏也没再多说什么,垂头吃起了碗中的菜。
两人之间流动的氛围不比寻常,车静姝冷眼旁观,忍不住轻声叹息。
倘若心系之人注定难留,执念同样无法舍弃,那么究竟有什么办法,能通向两全其美的结局呢?
……
等到周长明和姜玉琢送走了车静姝,席间的布局已经变为了一坐一躺。
秋声缈或许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身在师尊眼皮子下,醉醺醺的仪态全无。
姜玉琢刚把他扶起,他立刻没骨头般贴了上去:
“喝……再喝一杯!”
“师哥,你酒量不好,别再喝了。”
姜玉琢夺下他手中的杯盏,又交代院外候着的巡值弟子,去准备些醒酒汤来。
秋声缈的眼神已经涣散了,但那股兴奋劲儿还在,拉着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我没醉,嘴唇却不慎蹭到了他的手背。
湿漉,柔软,还带着点温热。
姜玉琢心跳顷刻间漏了一拍,喉头发紧,连呼吸都险些停滞。
他忙不迭低下头,唯恐身边人发现自己的任何异常,搂着秋声缈侧腰的手,却不自觉地越收越紧。
木桌对面,周长明在蔺楚疏身边坐下。
他正想着找点别的话题,左手却忽然被握住。
蔺楚疏的力道轻柔而不容置疑,将那枚琉月晶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这并非道侣的枷锁,只是佩戴着,于你的身体有益。”
“此外,我不求倾心以待,也不求长久厮守,只求在你危难时,能护你周全。”
他摩挲着周长明细白的手指,“这枚戒指能确定你的位置,不论你在何处,我都能立刻感应到。”
蔺楚疏投来的眼神寂寥又荒芜,周长明甚至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的姿态竟会放低到这等地步。
可是……所谓天意,真的是人力能够改变的吗?
若有可能,自己也不愿代为承受每一次天劫。
但这是他脱离游戏的唯一方式。
在明知自己会因为蔺楚疏的下一次天劫身死的情况下,他如何能说服自己,毫无芥蒂、不顾后果地接受这份感情?
“蔺仙尊如此修为,想必这世间没什么危险,是我需要放在眼里的吧。”
他微笑着,反握住蔺楚疏的手掌:
“更何况,如今的我也有了自保的能力,至少凭借霜昀古剑和旭日弓的力量,也能与元婴以上修为者抗衡。”
按照他在游戏中的经验,蔺楚疏每次天劫的间隔,都在随着修炼的时间轴不断延长。
上次是三十年之前,距离下一回,或许还有大把的光阴。
游戏的时间流速比现实快许多倍,他眼睫轻颤,掩去眸底的丝丝惭愧。
弟弟,对不起。
哥哥必须陪着那个人,走完这最后一段时光。
蔺楚疏肩头一重,是周长明缓缓靠了上来。
他沉默不语,只仰头望向遥远的苍穹。
天幕中,那颗代表灾厄的赤星越发明晰,火红的光影蠢蠢欲动。
这是……荧惑守心的天象。
丹田中的真气躁动不堪,被星象牵动的不详杀意悄然而至,冲击着脆弱的修为瓶颈。
下一场天劫,或许很快就要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劫要来了,火葬场还会远吗
第35章 腥红之夜
周长明靠着蔺楚疏的肩, 眼神逐渐迷离,全身心放松之后,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 他发觉自己已经被打横抱着, 走向了寝宫。
“你这是做什么?”他瓮声瓮气地问,
“莫非堂堂绛月仙尊,竟要趁人之危不成?”
蔺楚疏斜睨他一眼, 并不说话。
只掬起他一捧长发,凑到他鼻边。
周长明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头发最是吸味,自己此刻俨然一只移动的人形火锅。
这对于轻微洁癖的他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
好在蔺楚疏带他去的地方确实是寝殿的浴池, 到了池边,他囫囵脱掉衣袍,就跳了进去。
池水里被投入了特殊药草, 在打湿肌肤的同时就能化去其中的污垢,周长明在其中惬意地泡了两个来回, 才从水面冒头。
但他出水的时机委实巧合了些。
水池边,蔺楚疏恰好脱下了最后一层薄衫。
粼粼水光映射在肌理分明的胸膛上, 如同美玉生辉,细腻惊艳得让人挪不开眼。
再往下是线条优美的人鱼线,勾勒着劲瘦的腰, 克制中透着一股野性之美,与平日穿衣时一丝不苟的模样反差鲜明。
还有那处……等等,似乎有些不对劲?
还没等他瞧个仔细, 蔺楚疏便长腿一迈,也入了池。
他倒是没像周长明似的浸在火锅里,却也被热气蒸得面颊薄红, 素来清淡的面容上添了颜色,越发活色生香起来。
佳景良夜,美色当前。
周长明看得喉头一阵发紧,急忙潜入水中,但水底的风景明显更为旖旎,两相冲击之下,他便不免呛了口水。
蔺楚疏急忙为他拍背顺气。
他身上的乌木冷香竟完全没有被水洗去,反而更加冷冽清晰,周长明好奇地凑近闻了闻,却被他微微避开。
“你身上的味道好香,别躲,让我闻闻。”
这一幕让他不禁想起,自己身为杨峤时,曾捉着那刚从山中救回的小崽子沐浴。
当时蔺楚疏的反抗可谓激烈,他也被引得不依不饶起来。
如今的场景倒与那时有几分相似。
“一派胡言。”
蔺楚疏垂下眼睫,想推开那不知死活的蜃魅,周长明却偏要贴上来,八爪鱼似的将他缠了个结实。
不知是蜃魅的性情影响了他,还是天劫的催化让他彻底释放了心底的情感。
周长明此时也不再忸怩,大大方方地靠在蔺楚疏怀中。
浴池的穹顶由一方硕大的琉璃筑就,沐浴时抬头仰望,便能看到浩瀚的星空。
浓黑的夜幕中,他很快被一颗暗红的星星吸引了注意。
荧惑守心的天象他并不了解,只本能地觉得这颗星美得诡异。
闪烁不定的幽暗光芒,让人心中隐约不安。
他的视线被蔺楚疏捕捉到。
后者眼眸幽深,丹田里涌动的灼热也在警示着他,天劫已经相距不远。
前几次天劫都是周长明代为承受,这一次他绝不会任由事态发展。
但那人的态度却让他不得不在意,毕竟就算是出生入死的修士,提起天劫,依然会胆寒发怵。
他能够肯定,前几世周长明的的确确是殒落在了天劫之下。
即使每一次的死状都如此凄惨,那人也从来不曾回避,除了对他的深情,难道……
还有其他自己不知晓的隐情?
蔺楚疏眸光微深,心口那处传来细密的痛楚,灼烧着肺腑。
或许这次天劫,他会承受不住。
但只要他活着一日,便一日无法舍弃对那人的执念,这份情感让他不堪折磨,也似乎困扰着周长明。
那么,是不是他在天劫中死去……
便能放下这一切,结束这一切?
蔺楚疏心底蓦地泛起某种微妙的轻松感。
“等下次天劫过去,就到了你飞升大乘,缔造凡世修真历史的时刻了,”周长明忽然笑道,“不知届时蔺仙尊有什么打算?”
出乎意料的,蔺楚疏只是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不知名的远处:
“或许……不会有以后。”
周长明一时愣住。
心头仿佛烧着了一把火,明烈的光束照亮了他隐藏的自私,也映出了蔺楚疏无法弥合的伤痛。
他忽然抬头,堵住了蔺楚疏的唇。
向来柔软温暖的唇此时带着凶狠的意味,冲击着闭合的齿关,蔺楚疏微微张开口,下唇便传来一阵刺痛。
周长明咬破了他的嘴唇。
“唔……我不许你乱说!”
他浑身颤抖,唇舌间弥散开的血腥味,也丝毫不能减弱心中的惊痛。
蓦然眼眶发热,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蔺楚疏蹙起眉尖,抬手去拭他的眼泪。
周长明则泪眼朦胧地抓紧了他的手腕。
“答应我……答应我保护好自己,好吗?”
他能安心地抽身离去,当然是以蔺楚疏无恙为前提。
但这时他才发觉,他实在是轻视了自己对于蔺楚疏的感情,也远远不够了解蔺楚疏这个人。
倘若自己真的当着他的面死遁,他如何可能再坦然面对?
周长明悲伤绝望得像个孩子。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走向,早已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这个所谓由程序语言构成的游戏世界,早已有了属于它自己的发展轨迹。
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来客,却妄想用本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力量搅动乾坤,最终只是作茧自缚,永远困住了自己。
蔺楚疏从来都是蔺楚疏。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周长明。
望着他悲痛不能自已,蔺楚疏同样倍感无力。
但他也不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人,唯有张臂紧紧拥他入怀。
身躯相贴,中无缝隙。
分明环绕着自己的触感无比真实,周长明依然慌张地掉着眼泪。
他害怕失去蔺楚疏。
害怕自己安排好了一切万无一失,那个人却铁了心成为唯一的变数。
究竟怎样做,他才能全身而退?
究竟怎样做,他才能保证那个人的安全?
蜷缩在怀抱里的身躯纤细柔软,腰肢似乎轻轻触碰就会折断。
浓郁的猩红之色,突然从蔺楚疏眼底涌出。
眼前的一切宛如笼罩在一层红色纱幕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他心跳如雷,只觉得呼吸越来越粗重,身躯也坠铅般发沉。
某处也随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刺激得他怀中的周长明身体一缩。
怎……怎么……
周长明思维完全是懵的。
过于沉重的情绪,早已压垮了他的理智。
换言之,这时不论蔺楚疏对他做什么,甚至是取了他的性命,他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思绪纷乱如麻,凌乱的情绪中,他甚至来不及思索蔺楚疏是否有什么异常,就缓缓闭上了双眼。
……便由着他吧,他想。
眼泪来得又凶又急,宛如崩溃的前夕,心头的负担太过沉重,身体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蔺楚疏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浪潮,紧绷的神经几乎濒临极限。
清醒和狂乱天人交战,倘若他不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也许眼前这个人已被拆吃入腹,再也无法谋划着离开他。
池水漾开一圈圈涟漪,晃动的水光映出交缠的身影。
暗红的星芒落在水面,晕开难以捉摸的未来和往昔。
……
等到蔺楚疏带着周长明离开浴池,东方的天际已然泛起鱼肚白。
他垂眸望着被浴巾层层包裹的周长明,那人脸色苍白地昏睡着,细白脖颈间满是交错的红痕,眼角还洇着残泪。
想必……弄疼他了吧。
蔺楚疏轻声叹息,方才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分明不该这样操之过急。
但他心中总止不住地觉得,倘若不把握眼前此刻,须臾的幸福就会如同幻梦泡影,消失无踪。
轻柔一吻落在周长明白瓷般光洁的前额上。
蔺楚疏抱着他,走进了夜色深处。
……
次日晨间,朝露试便拉开了帷幕。
来自三界各派的年青子弟济济一堂,按照姓氏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组,在每组之中展开第一轮积分角逐。
十座擂台赛场环绕着朝音阁主峰而建,便于四司成员与阁主居中观看赛程。
这日天朗气清,日头正盛,周长明缩在凉棚下,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虽然蔺楚疏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尽量温柔小心,但两人都属于缺乏经验的类型,不免会擦碰受伤。
更何况……那家伙的精力未免也太充足了些。
周长明接连哀叹,都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却生生反了过来?
他在心里暗戳戳地踩了蔺楚疏一脚。
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他并没有过所谓的恋爱经历,更不清楚自己性向究竟如何。
但从遇到蔺楚疏开始,这个人的每一处特质仿佛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越是相处,便越是欲罢不能。
倘若能一直这样长相厮守,该有多好啊。
他默默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