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心意的第二日是个艳阳天,周峰顶着青黑的眼圈推开门。
玄柘每日都起的早,他像是习惯了枕在那颗桂树上,一呆就是整个上午。
其实周峰也不知道,这能耐大的剑客,赖在这里不走是为什么,但是他巴不得玄柘留在这里,留一辈子才好。
这几日有些奇怪,玄柘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些本就很明显的不同。
之前到了饭点,饭菜放在小厨房里,有时候周峰在,有时候他不在,偶尔两个人遇见了才会一起吃顿饭。
可是如今无论早中晚,只要他去小厨房,总会瞧见像是等了他许久的周峰。
再比如……
虽然周峰惯是个不着调的风流样子,之前偶尔也漫不经心,甚至不熟练的调侃过他几句。
可如今,那些话像是反复练习许久,炉火纯青一般从那张能说会道的嘴里吐出来。
“喏,你这衣服虽半年没换,但也无损你风采,相貌一顶一的好。”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是夸还是贬。
他换了的,只是一模一样的款式罢了。
每日喝酒时候,周峰总会给他留一口,而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黑沉沉的,瞧不见底。
有日玄柘随口夸了一句那棵月桂树,他就第二日见不着人,后来打听才知道,周峰是去凡间市井买了些桂花树的种子。
傻乎乎的不用仙术,自己种了许久,才种了满园,密密麻麻的满,随便翻起土来就能瞧见一颗种子。
他忍不住提醒。“月桂树长成,殿里院中估计站脚的地方都没了。”
“哦,我想是种不活几棵,干脆多种些。”虽然是这样说,可周峰还是花了大把的时间从土里再把那些种子刨出来一些。
周峰往日里都练刀,如今花了一半的时间,什么也不干,就在玄柘躺着的那棵月桂树下饮酒。
众人修仙,或求长生,或贪慕权利。
玄柘不知原因,只是因为想。
周峰是因为爱刀。
都道山中无日月,玄柘一转眼就住了一年之久,竟然有时会觉得,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他似乎忘记了来的目的,任由时光一天天的流逝。
周峰有时候会出殿去见他的师兄师父,门派里有任务,离开的时间总也不长,每天最晚时候也不过天刚见月亮。
今日来的格外迟。
玄柘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却怎么也难以入眠。他干脆推开房门,任由月光钻入,铺满一室清辉。
凉风习习,某处的月桂树种子,也发了芽。
修仙之人五感灵敏,何况那个人是玄柘,夜半时分,有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室内熄了灯,玄柘枕树欲眠,瞧见一个人影声音很轻的翻墙进入。
是周峰,受了伤的周峰。
一颗心狠狠的提起来,说不清什么滋味,但很不好受,有抓耳挠腮的那种感觉。
想看一看,受了多重的伤。
甚至还在想,假如能替他,也未尝不可。
他从间隙里瞧见周峰立如雕塑,定定的望着自己,已经黑了灯的屋子。
视线太暗,他竟然瞧不清周峰是个什么神色。
树叶窸窣,那道盯着偏殿的目光终于放在了玄柘身上,莫名的,见惯了大场面的准仙人,有些忐忑和紧张。
“玄柘。”周峰喊的声音有些轻,像是怕吓到他,可怎么会不知,玄柘修为深厚,如何会被他一句话吓到。
“嗯?”
玄柘刚才在看他,现在也在看他,随口应的漫不经心,尾音在夜里有些沙哑。
他在看什么呢,在看那宛如蝴蝶一样的睫毛被自己的一个字激的轻轻一颤。
玄柘就这样定定的瞧着垂着眼皮的周峰,心想,还是这么乖乖巧巧的。
“怎么每天都睡在这里。”周峰的声音又像往常一样,漫不经心的,带着调侃的。
玄柘从树上跳下来,距离他仅有一步之遥,解释道。“没有每天,只是今天。”
瞧着周峰眼神淡淡的,在月下被压的瞳色很深,又补了一句。“白天在那里,品味日精月华,天地灵气。”
“白天怎么会有月华?”大半夜,乱七八糟的问话,其实周峰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只是不想这么放走他,想多同玄柘说几句话。
“你的伤怎么回事?”玄柘不再问答那些太过没有意义的问话,他心里有些急,迫不及待的想问出来。
这种急分外罕见。
当年木石剑出,千百人守候在一线时争抢时,他也不曾急过。
玄柘情感凉薄,新朝变旧朝,玄氏王朝覆灭时,他也只觉得轮回更迭,自有命数,不曾插手半分。
可如今,只是因为周峰身上的一点血腥味,还不知受了多重的伤。
他就开始算计,小世界的人不能修仙,纵使人人都慕求,却也不能,天道不允。周峰不能飞升的话,岂不是寿命如蜉蝣般短暂。
玄柘的心沉到谷底。
“我喜欢你,你应当也感觉出来了。”周峰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听起来也如往常一般,随口说说。
可为什么,腰间的青色带子,被那瘦长的手指绞住,再缠起。
沉到谷底的心,开始一点点的回升,又和之前不同。
之前的一颗心无波无澜,如今带了些痒,像被什么动物的爪子,不轻不重的挠了一下。
在周峰吻过来的时候,那点心痒就渐渐的放大了,然后一颗从来飘在半空里的心,突然间就有的着落。
玄柘垂手立在原地,僵硬的身躯一动也不敢动,有万千思绪快速的在脑海中闪过。
这是在做什么?
哦,难道是和上次一样,又磕到了嘴唇?
不,这是在接吻。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是小小的玄柘,斩钉截铁的在他脑海里悄悄的说,带着点喜形于色。
他和周峰在接吻。
嗯……
那,他该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玄柘抬起了他的胳膊,向来聪慧的人现在瞧起来,其实是有点笨拙的。
他没有经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实在没地方,就最后揽住了周峰的腰。
向来知他勤于练刀,柔韧性必然顶尖,也曾见过那一席风姿,挺拔隽长。
如今摸起来,才知到底有多么勾人。腰细不盈两握,刚好能掐住,也不显得过分纤弱。
乱七八糟想法虽然很多,也就瞬间的事情,他已经在揽住周峰,并和他接吻了。
懵懂的狼崽在碰见想要相伴一生的伴侣也会露出爪牙,何况是玄柘。
他无师自通,灵巧的探出舌尖,反客为主的钻进周峰的口腔。
“啊?”刚才还紧紧闭着的眼睁开了,周峰目瞪口呆,还能这么亲?!
他情不自禁张开嘴巴,反而被那得了空的玄柘趁虚而入,吻得更深。
“好亲吗?”周峰似笑非笑,偏首亲了一口他的耳朵,如玉的耳垂染了红霞,是早就想品尝的。
诱人到,忍不住,他又捏了一下那颗耳珠。
玄柘双目被火烧的通红,之前不觉得两块肉贴在一起有什么好,如今……如今……
他有些凶的一把掐过周峰的腰,再一次,吻了过去。
暧昧水声绵延了许久。
周峰被亲的满目都是水光,眼尾湿润,映着那点墨小痣,在深夜里愈发明亮。
他一指揩去嘴唇上湿亮的涎水,别有深意的抬起那截手指摆在玄柘的眼前。“唔,都是你的口水。”
然后果不其然的,又看到玄柘耳尖上的红开始大片的蔓延。
心情莫名的愉悦,他见玄柘不说话,想了想又「夸」他一句。“吻技不错,你肖想我挺久了吧?”
他肖想他挺久了吧,挺久?!
玄柘恨恨的瞪着他,有莫大的火气在眼神触碰到那双已经有些肿的嘴唇,还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时候,都悄悄的散去了。
他竟然还想亲。
本就不多的愤恨化成了无边的欲色。
“玄柘,你喜欢我。”周峰肯定的说。
“嗯,我喜欢你。”
月入空庭,醉倒了两个人。
“怎么受的伤?”刚才周峰没答,他又问了一遍。
“替师兄采了株炼丹用的药,有些麻烦。”伤不重,奈何玄柘是狗鼻子。
平日里就想说出的话,好像终于有了时机。
玄柘委屈的把头抵在周峰的肩头,可怜巴巴的样子,瞳仁湿漉漉,嘴唇红得宛如桌上那串樱桃。
周峰心软下来,侧过脸亲了他一口。“怎么了?”
“你喊他师兄,却只叫我玄柘。”他模样本来就好,如今眼皮垂下去,恹恹的,瞧着更招人怜惜——反正周峰这样想。
一声低笑,沉沉的。“那我喊你什么,宝贝儿,还是心肝儿?”
甜腻的让人心里发慌。
作者有话说:
玄柘是1,不会变的!
第45章 婆娑古城(十二)
——飞升塔——
“我出生地方是在一片刀冢里,从记事起身边就有这把刀。饮风餐露了几年,真是什么都吃过,草根都算美食。”
周峰不是刻意卖惨,只是实话实说,甚至真实情况,比所说的,还要不堪一些。
“后来师兄去刀冢寻刀,发现了我,把我带到这里。”其中许多坎坷,周峰也不曾提,开头师父对他是怀有戒心的,可看一个小孩再有坏心也做不到如何地步。
再者他的爱徒颜如玉执意要收入周峰,也只能随他去。只是遗憾,这么些年,周峰和所谓的师父,依旧不算亲近。
“师父平日里虽没教过我什么,不是因为疏懒,而是因为我自己,学不得门派里的术法。
我好像天生就该练刀,无师自通。纵使这样,师父还能留下我,其实我是感激的。”寥寥几句,把这记事起的十几年都带过。
“玄柘,我喜欢你,但是确实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本来我就一穷二白,什么都不在意,可如今有了你。”周峰满目温柔,用手指,轻轻的拨弄他的耳垂。
“我总说,你对我早就别有用心。其实,别有用心的人是我。”他轻轻一笑,天地都失色。
玄柘用拇指碾过周峰有些苍白的嘴唇,力道有些重,添了一抹艳色。
他向来不善言辞,如今面对这等必须要剖白自己,也想剖白自己的场面,又不知如何说起。
“我,本为得道飞升而来。”然后,又顿住,自己的人生虽过百年,但乏善可陈,枯燥无意,没什么值得拿出来同周峰讲的。
“得道飞升?”周峰愣住,他之前也知玄柘修为高深,却不曾想会如此境界。
再联想最近江湖流传出来的那天道预言,如今人人自危,又人人贪婪,图的就是飞升。
玄柘望着周峰的眼神有些深,他说。“如今不飞升,也无不可。”
“不必,我可以同你一起。”周峰屈指弹了弹某刀锋刃,爽朗大笑。“我日日练刀,可不是白练,早晚要超过你。”
望着那张笑脸,玄柘实在说不出口,小世界的人,于修仙无望。
“我听说,此方境界之外,有更大的世界,唯有飞升才能跳脱出去,寻找真正的道之法门。”
周峰的睫毛有些颤抖,眼皮也是垂着的。“你说,这是真的吗?”
“是。”玄柘不想骗他,也不能不答。
“嗯,我知晓了。”飞升很难,那又如何,反正有玄柘陪他,他刚才自己都说了距离飞升境只差一线。
如今就是多下些功夫练刀,早日飞升出去,一起和玄柘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小世界的修仙之人,体内有飞升塔,寻常的顶尖修仙者一共九层,垒到第十层,才铸造空中楼阁,直通飞升境。
透明人周峰,静静的看着往日的自己。
他真傻,真的。
只一眼,就能看透那个少年人的心,无非是想着和玄柘一起,飞升。
周峰少时无欲无求,满心满眼都是刀,沉溺于那无边刀意时候居多。如今为了玄柘,竟也想走一走飞升路。
可他和玄柘,起点怎会一样。
一个苦苦挣扎于小世界,所以为的飞升,只是换取去往大世界的生存资格。
一个在大世界里尚且是天之骄子,更何况在这区区拟的连名头都叫不上来的小世界。
他以为能同道同归。
也只是他以为。
透明人周峰好奇心也只一点,心里如此平静,波澜不惊,一潭死水,没有丁点涟漪。
两人是在一起了不错,可都是初次心动,初次喜欢人。周峰还好,小世界里活了十年的少年人,年纪还幼。
玄柘虚长他那么多,经验半点儿不比周峰多,青涩又纯情,本身又是个别别扭扭的性子,多数时候心动而不自知。
玄柘无数次问自己,修无情道怎会如此轻易动心?
又笑,自问自答,动心何曾轻易。
模样欢喜,性格也欢喜,适逢其会,欢喜自心底蔓延,水到渠成。
喜欢一个人,有时仅仅是爱他眼角眉梢,不曾落幕的丁点笑意。
夜半……
玄柘点一烛灯火,满目温柔,他轻轻的捏了一个传音咒。
“师父,我想带一个人,走出小世界。”
“无情道飞升固然值得欣喜,可我并不稀罕。”
“你知道,我怎么把他带出去吗?”
……
玄柘藏身西峰一载春秋,未曾想还是泄露了行踪。小世界也有修为深厚的能人,形单影只兴许起不了什么作用,可他们秉承此地天道法旨,集结众多能者一起推算,才发现此地竟有仙人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