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顾行泽声音嘶哑,眼睛半合着,已经没有反驳他的力气。刚开始进来的时候,他还心存侥幸,渴望这一线生机。但这刑部大牢又是谁能随随便便进来又能随随便便出去的么?有没有参与舞弊他自己最清楚,显然是有人想要整治他。
“说我确实参加了舞弊案,从此顾家名声扫地。”他勉强抬头看着那官员,虚弱地说道。
“那就不如让我死在这里,到时大人你说我招认便是招认了。”顾行泽又无力地垂下头,恍然睡去。梦中,父母老师的话还在耳边,做人务必坦荡,不可失气节。他从小便是神童,天才,十岁考上秀才,十五考上举人,如今二十出头,前来京城考试,高中状元,却被牵扯进舞弊案。
那男人看着顾行泽,他见过有骨气的人多的是,有的进来前有骨气,还没用刑就全都招了。有的即便是打死,也不会说一句违心的话。不过那些人都不像是他面前这个青年人,因为他过于年轻,太过于文弱。出身于书香世家的顾行泽,除读书外,并未吃过什么苦头。
打死是不能打死的,现在很多人都指望着被打死名留青史,千古流芳,一群老头子排队都排不上呢,怎么会轮到他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子?
顾行泽已经晕了过去,暂时被放回牢里,不再拷问。其实刑部大牢的刑罚怎么可能这般好捱过去,只是有人授意不要毁了这人才罢了。
第二日朝堂之上,也方才二十出头的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的大臣们吵吵嚷嚷。他面无表情,就像是看他们耍猴戏一般,觉得颇为有趣,特意放纵他们多吵一会儿。
“此次舞弊案中,除新科状元顾行泽外,其他人在考试前均拜访过曹丞相,都以丞相门生自居,招认了的钱大人又和丞相是老乡,这事怕是和丞相脱不开关系,望陛下明察。”一位御史走出来说道,矛头直指当朝丞相曹胤。
丞相曹胤年近五十,蓄着胡须,俨然一副中年美男子的模样,长得颇为斯文,可是他开口也并不客气。
“张大人说钱大人与我是同乡,我便和他有勾结,那涉事的另一位于大人和张大人也是同乡,想必这件事和张大人也脱不开关系了?”丞相一句话将矛头又指向了那位御史。虽然大家都知道御史都是嘴上没有把门的,却不应当会做出这等舞弊之事。
然而这张御史一句话,就让所有和涉案人员同乡的官员们惴惴不安,要是照这个逻辑说下来,当下朝廷能被牵扯出至少一半来。其中确实还有一些确实和舞弊案有关的,当下更是恨死了这张御史。
张御史悻悻地站回去,其他人站出来接连发表自己的看法。下面的大人们将球抛来抛去,争吵半天也没见有个结果。皇帝不禁打了个哈欠,眼里还含着泪水,睡眼惺忪地看着下面的人。
“众位爱卿可讨论出什么结果了?”皇帝饶有兴味地问道。
“臣觉得,这次舞弊案抓到的负责会试的官员和作弊学子都应当尽快处理,以儆效尤。不过新科状元从小就是出了名的神童,十五岁便考中举人,陛下也看了他写的文章,确实是状元人才,实在没有必要参与舞弊。”曹胤对皇帝说道。
“嗯。”皇帝困乏地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将曹胤的话听进去,不过半月之后,这次舞弊案的处理决定就已经出来。主谋的几位负责会试的官员,全部秋后处斩,作弊考生,视情况严重性裁决,全部回家,终生不得参加科举。
而这次被牵连入狱的状元顾行泽,则被证明没有参与舞弊,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皇帝仁德,仍旧让他做状元,并安排官职,休息三个月后报道。
趴在床上,身上已经清洗干净上好药的顾行泽直到现在都觉得有些恍惚,不是因为自己进了刑部大牢又出来而恍惚,而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自己虽然拥有这个身体所有的记忆,什么都很正常,但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上官云齐的直觉十分精准,可惜他如今在扶桑的幻境之中,用的是状元顾行泽的身份,自然记不得自己到底是谁。
他努力想了想,这身体却不及他的脑子争气,这些日子受了太多苦,也少有休息,当下便睡了过去。
休养三个月后,名为顾行泽实为上官云齐的新科状元前去报道,他被安排在吏部任职,虽然官位不大,但吏部主管人事,和官员打交道的部门,自然油水丰厚。而顾行泽则在主管官员考核的部门,每次考核都有无数官员上赶着来送钱,这可是别人都羡慕不来的好位置。
来吏部报到前,顾行泽还想拜访丞相,向他道谢,可转念一想,如果他此时和丞相交往密切,那么难免会有人认为他是和丞相勾结。官场之中,最怕的就是结党,入官场不比读书时单纯,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了。
可是不表示也不合适,于是顾行泽特意准备了一些家乡的特产礼品送与曹丞相,都是家人来时带来的,其中最为特殊的乃是已付书法大家戴逸的字画。戴逸与顾行泽乃是忘年交,他收藏的戴逸字画多得是,曹丞相喜欢字画人尽皆知,送这礼物应当也算是对了他的胃口。
新官上任,顾行泽在吏部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虽说他是状元,其实从小脾气好的很,从里到外,都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而他的上司也对他颇为关照,带着他学习如何处理公务。等到有一次带顾行泽出去应酬说,才偶然说出,自己是受了丞相叮嘱,多关照他一些。
顾行泽没想到丞相对自己如此关照,此时距离舞弊案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似乎这风波已经完全散去。涉事的官员已经被处决,作弊的学子终生没有再来考试做官的希望,只剩下顾行泽伤势痊愈,只是在身上留了几个疤。
上司和丞相关系甚为密切,这也很容易推断,虽然说上司和曹胤不是同乡,但他的母亲和曹胤是同乡,两家还有些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顾行泽跟着上司,慢慢地便和丞相有所接触,交往密切起来。
两年过后,顾行泽顶替了上司的位置,上司则也升了上去,这会儿,顾行泽已经能够上早朝,见皇帝了。
上官云齐仍旧觉得不对,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将近三年,可是发生的一切总是有些不真实,让他总是怀疑有哪里不对。可是幻境中,他无法真正找到自己,清醒起来。
长了两岁的皇帝一副无聊表情,仍旧坐在龙椅上,听着他们吵嚷。顾行泽看着平日里人模狗样的大人们在朝堂上竟然是这般表现,十分讶异。他收敛表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突然听到曹胤说话,便抬起头来,结果目光正好和皇帝对上。
皇帝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惜看着不像好人。顾行泽低下头去,仔细听着曹胤说的话。
原来今年南方水灾,毁了不少土地,百姓流离失所,成为流民,流民中有心思活络的,便将吃不起饭的农民们聚集在一起,准备造反。
造反不是因为朝廷如何,如今的朝廷并未到日落西山的田地,对于流民也有安置政策。其实大多数人想的,是让朝廷害怕,过来招安,从而谋取前程。
就算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可是如何对付叛军,还是件棘手的问题。
大人们纷纷推举人选,有的是自己的亲信,有的则推举比较有名的武将,唯有曹胤,推举了方才升任职位的顾行泽。
顾行泽是文人,平定叛乱这等事,大家都觉得应当由武将去做,就连顾行泽也如此。可是顾行泽毕竟年轻,年轻人都有心气,况且丞相并非推荐他去打仗,而是推荐他去参谋,这让读了多年圣贤书的状元郎十分心动,仿佛是他这样的文弱身躯,天生便要去做这等冒险的事。
“可行。”龙椅上的皇帝听了曹胤的推荐,又看了一眼下面的顾行泽,同意让他去,而后来的安排中,顾行泽也确实去了。
顾行泽不仅去了,还碰见了微服出行的皇帝。
“陛下。”头一次仔细看皇帝,顾行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之前他只觉得皇帝不像是好人,现在只觉得十分熟悉,且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却也有些畏惧。
“这次朕是偷偷出来的,想来那群老头子要疯了吧。”皇帝微微一笑,顾行泽不知怎的也想笑。
第51章 神木扶桑(五)
与皇帝陛下同行,自然衣食住行都要照顾好,皇帝这么多年在宫里被宫女太监伺候,就连穿衣服都要同样是这几年在外才磨练出来,以前四体不勤的状元郎来服侍。
皇帝陛下并无什么癖好,看起来不像好人,性情却随和,简而言之就是除了看热闹之外什么都不干,一个字总结,懒,懒的所有事情都要状元郎来伺候。
顾行泽怀疑这次皇帝让他来,完全是有预谋的,这根本就是想要自己来伺候他。但是这种话皇帝陛下怎么会说,只会吩咐顾行泽要这个要那个,甚至连看关于平叛的一些材料都懒洋洋的。
要是旁人看,定然会觉得皇帝陛下像只慵懒的猫,对待什么都不太认真。在顾行泽眼里里,他觉得皇帝是只慵懒的狮子,攻击力极强,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实际上什么都做了。这个国家的正常运行并非只靠了那些大臣,皇帝做的肯定不少,就算是他眯着眼睛,眼中放出的,也是精光。
平叛之事并未费太大的力气,流民的战斗力不强,首领也饿并不聪明,在得到许诺后便屈服了。来之后,他们主要查的反而是贪污,将那些贪污赈灾款项的大人们都挨个过了一遍,该抓的抓,该关的关,该处斩的,报到皇帝那里,秋后处斩。
顾行泽一路上见了不少人,经历了不少的事,也仔细看了皇帝是如何处理这些事。这些都是他从前和上司也学不到的,如他所料,虽然年纪相仿,皇帝陛下显然更加老谋深算,好像是天生的王者,有聪明睿智的头脑。
等到他们处理好返程时,顾行泽料想京城怕是已经炸了窝,这样一想,他竟然生出一丝幸灾乐祸来。但看皇帝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他相信京城不会出乱子,绝对不会。
乱子就出在了他身边。
“陛下,臣也要去睡了。”服侍皇帝陛下换上衣服,顾行泽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他一惊,好在在官场历练几年,没把皇帝甩开。
“多少人都求着让朕临幸,怎么状元郎还要走?”皇帝的力气比顾行泽所猜想要大得多,明明他看起来并非十分健硕。顾行泽被他拉住手腕,又揽进怀中,顾行泽看着皇帝的眼睛,感觉到他炽热的鼻息。
“陛下,臣又不是女子。”顾行泽挣脱不开他,被皇帝抱住腰,当下就软了下来,一双眼睛中蓄满泪水。当年他在受严刑拷打时都未曾有这样无助,他没想到,没想到皇帝会对他存这般心思。
顾行泽今年二十几岁,未曾成亲,也不像其他大户人家的公子十几岁便有了侍妾,为何,便是因为其实他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他对皇帝并不反感,但是凡是和皇帝搅和在一起的男人,几乎没有能够善终的。顾行泽从未想过娶妻之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之中,更没想到自己会惹上这样的事。
“不是女子我才喜欢,朕又不是瞎子。”皇帝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平时他都是金口玉言,能说一个字的不说两个,能不搭理的绝对不会开口说话。顾行泽睁着朦胧的泪眼,与皇帝半推半就地行过云雨,夜半时,皇帝还撩起他的头发,在他发梢轻轻一吻。
等到早上起来时,顾行泽身边就已经空了,他揉揉酸痛的腰,洗漱后,就遇见了一本正经的皇帝。好似昨晚的事从未发生过,皇帝陛下和顾行泽仍旧是简单的君臣关系,要不是昨日某人的软语温存还回响在耳边,顾行泽笃定自己想不出那般没廉耻的话语,他还就真信了这只是他的一场春梦。
君臣二人回到京城,大臣们纷纷上书,要辞官,再也受不了皇帝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要是他真的出了事,如今他还没有子嗣,要如何让他们向先帝交代?
皇帝看着下面矛头对向自己的大臣们,仍旧耐心听着他们争吵,发牢骚,就是不答应他们辞官。反正就算是辞官了,他们还是要回来继续做的,不如他来做坏人,把他们留住。
这次平叛前去的官员,都得到了奖励提拔,也包括顾行泽。可是刚刚又升官的顾大人还没走马上任,便大病一场。
病中,丞相前往探望,因为这次顾行泽的职位正好由他来管,两人上下级,来看看未来的下属,并不算是过分。再说,舞弊案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新科状元又来一位,大家都将过去的事忘记了。
“我这身子不争气,还要劳烦相爷挂心。”顾行泽虚弱道,他这次的病,其实是心病。他不想去朝堂,不想去见皇帝。这事只能怪他自己,没能禁得住诱惑,不过是和人家一夜春宵,要是女子,或许还能在肚子里留下个小东西,他一个男的,还能和皇帝讨回公道么?
状元郎心中有郁结,加上回来时确实感染风寒,从前他身体还行,从刑部大牢出来时就落下病根,身体不大好。
丞相很是关心状元郎的身体,还特意带着御医来给他诊治。御医所诊治出来的,也不过是郁结于心,加上陈年旧伤导致身体虚弱,想要好,一是要解开心结,而是要仔细调养。御医走时,顾行泽松了一口气,幸亏没让他看出再多的东西,否则他怕真要病死在这里才算完了。
最终顾行泽还是痊愈了,他回到朝堂中,与皇帝日日见面,甚至因为跟着丞相的原因,有时还会单独和皇帝商议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