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小院中走去。
有些令裴如昼意外的是, 过了一会,戚白里突然问:“如昼你……怎么看太子这件事?”
“嗯?”
裴如昼反应了一下, 抬头向戚白里看去。但可惜的是, 戚白里还和从前一样, 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起来。
一时间,裴如昼竟然不知道戚白里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而此时, 戚白里表面上看着冷静,但实际上心里并不是如此。
和在凤城没有一点根基的裴如昼不同,戚白里知道最近这些事情到底是谁搞出来的——宁从灵。
他虽然理智上清楚,裴如昼不可能和太子有特殊的关系, 但被对方冷落之后,心中却还是嫉妒的不行。宁从灵这么些年一直跟着太子,虽然没有多大的权势, 但是凤城中到处都有他的人脉。
从他这里, 谣言很快便传了出去。
想到这里戚白里的眼神中忽然闪出了一点不耐烦的情绪, 要是只有宁从灵的话, 他当然能够将这件事处理干净……可没有想到, 太子知道这件事之后,非但没有生气,相反在暗中推波助澜一番。
——大易民风算是比较开放,对太子而言,这些传言无伤大雅。但是却能狠狠地敲打一下裴如昼。
短时间内,戚白里动不了太子。
停顿一下,裴如昼终于回答了戚白里的这个问题。
“我和太子也不熟,这件事其实……无所谓吧?”
其实这话说出来之后,裴如昼也忍不住吃了一惊。不过细想一下,自己好像真的不像旁人一样在意这件事。
裴如昼从小就有一点点叛经离道,他并没有那么在意外界的看法。
戚白里一直都是一个很能忍的人,但是现在他忽然忍不住,想直接问裴如昼,有关断袖的事。
可戚白里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怕得到一个令自己失望的答案。
就像裴如昼不似大多数贵族子弟那样在意传言一样,戚白里也和本朝的大多数人不一样。他在卫国皇宫长大,并不在意所谓的伦理纲常……早在中秋那天,将礼物送给裴如昼的那一刻,戚白里的心中便觉察出了那份特殊。
他对裴如昼,并不像裴如昼对他一样单纯。
戚白里既想知道裴如昼对自己,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但又不敢知道。
因为虽然不曾开口问,但是答案他却早就猜了出来,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裴如昼对自己,或许就像对任何一个朋友般。
裴如昼和戚白里在小院里面走了一会,戚白里身上好像还有公务要忙,聊了一阵子之后,便离开了这里。明明戚白里一直将情绪藏在心底,可是今天裴如昼莫名感觉,他好像有一点不开心?
彼时裴如昼以为,皇帝虽然这么说了,但是离自己回昼兰关还有一段时间,自己一定能与戚白里说清所有问题。
但他没有想到,意外来的这么快。
*
万寿节当日。
从傍晚开始,皇宫四处就热闹了起来。而现在夜色已深,华章宫里面更是热闹。
举办寿宴的地方名叫知泉宫,它凭山而建,自远处眺望,壮观的建筑群将山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进去之后才能见识到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一身红色锦袍的裴如昼,和禁军中其他几位有爵位的少年一起,站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裴清宴的眼前是绘满祥纹的廊柱,耳边则有潺潺流水声,那是从山上引来的清泉。
此时除了还在守陵的戚云遥外,所有皇子公主都坐在了席间,表面上看也算是其乐融融。
就像华章宫的建筑风格一样,大易上层人士喜好奢靡之风。
这一场晚宴,不只有八方献礼,更有来自西域的舞姬表演大易不常见到的歌舞。
一时间,知泉宫里面变得极其热闹。
大概是在边关长大的缘故,裴如昼对军营这种东西,天生都很敏感。从来禁军的那天起他就注意到——禁军这地方,虽说是大易最重要的一支守军,但实际内部并不严格。
比如现在,守在皇帝身边的,并不是武艺最高强,或者经验最丰富的,而是出身最好的人。
这些少年中有许多人和自己一样,刚来禁军还没有几个月时间。而从来都没有在真正的边塞历练过的他们,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
裴如昼看到……不远处和自己相熟的那个名叫解盺思的少年,现在就在偷瞄着不远处的乐女。
裴如昼直觉这样的情景有些危险,他缓缓地握紧了手中长剑。
说起剑,裴如昼也觉得不对劲。
平日皇帝身边的禁军、侍卫什么的,都是不能携带兵刃的。而像今天这样,因为盛典而佩剑,也只能佩没有开刃的那种剑。
要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问题,真的是一点便宜都不占……大概是第一次以禁军的身份参宴,裴如昼忍不住到处观察,并胡思乱想。
算了算了,想了一会后,他赶紧将刚才那奇奇怪怪的想法压了下去。
然而意外正是在这个时候降临……
知泉宫入口处的屏风旁,有一盏巨大的油灯,它是仿照神话传说中金乌栖息的大树铸造出来的。远远望去灯火辉煌很是好看。
除了好看以外,这盏油灯点燃之后,还会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向外蔓延。
刚才裴如昼听宫女说,这个香气有一点安神的作用,现在果然就像她说的一样,在知泉宫里待久了,人虽然不至于提不起精神,但注意力却逐渐分散了起来。
要是裴如昼现在不是禁军,只是来参加宴会的裴家公子的话,八成也已经跑了神。
但作为一个颇有责任心的人,裴如昼还是努力集中注意力,观察着四周。
她看到一身红色纱衣的舞女,在跳完一曲后缓缓低头,后退着走了出去。而就在将要走到门口的那一刻,一根长长的银针,忽然从她那薄薄的衣袖里面飞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此时那个舞女已经走到了门边,在场众人的注意力,早就已经不在她的身上了。
只有裴如昼看到了这个动作。
“当心!”
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站在皇帝不远处的裴如昼,立刻将长剑向外送去。
他手中这把剑的剑鞘也是银质的,虽然没有出鞘,但在剑鞘与长针相碰的那一秒,还是发出了一阵极其清脆的撞击声。
这一下,知泉宫里的人总算是发现了异常。
“护驾!”林公公大喊一声,周围的禁军全部将剑拔了出来。
从那一个舞女开始,周围十多个舞女、乐师打扮的人,竟然同时将藏在衣袖里的武器亮了出来。
“哇……”尽管是第一个看到银针的人,但是见到这样的场景,裴如昼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是真的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景。
知泉宫实在太大了。
平常气派好看的宫室,在此时也成为了障碍。
在禁军的护卫下,来参加万寿节的贵族纷纷离开。就在这个时候,裴如昼发现有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是戚白里。
本应该离开这里的戚白里,非但没有在第一时间和众人一起走出知泉宫,反倒是折了回来,到了最危险的地方。
他一把拉住裴如昼的胳膊说:“如昼,跟我走!”
“不行,”裴如昼下意识地拒绝了戚白里,“哪有禁军离开这的道理?”
裴如昼虽然有些叛逆,但是从小镇西大将军便教他什么是军人。
——守护与服从。
对现在的裴如昼来说,离开知泉宫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语气无比坚定。
就在说话间,裴如昼手中那把剑已经出鞘了。他一挥手,便将好几根银针挡了过去。就在这间歇,裴如昼忽然转身对戚白里说:“殿下要是想帮我,便和我娘亲他们一起出去。”
裴如昼的语速很快,甚至说这句话的时候,又将对戚白里的称呼,从“白里”换成了“殿下。”
正忙着挥剑的裴如昼并没有看到戚白里的表情,他只听到对方在自己耳边留下了个“好”字。
接着戚白里就像裴如昼刚才说的那样,转身向着殊明郡主所在的方向而去。
余光看到这一幕,裴如昼不由微怔。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天谶》上那个对世间一切都毫不在意的暴君已经变了。
尽管裴如昼已经离开华章宫,但他依旧关心戚白里的课业,并且以“未来太傅”自居,看到戚白里的背影,裴如昼很是欣慰。
而已经走到郡主身边的戚白里,则将会在未来无数次后悔,为什么此时自己没有留在裴如昼的身边。
第32章 为他挡剑
此时知泉宫里已经乱成一团, 看到不远处大厅内那个西域长相的舞女,裴如昼的脑海中一下子便蹦出了一个人来——赫连危琊。
裴如昼不觉得一个西域人,易容之后出现在大易三皇子身边, 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或许接近皇室, 想办法来华章宫,才是赫连危琊真正的目的。
裴如昼虽然从小习武, 但是他最擅长的还是弓箭, 更别说裴如昼手里这把剑, 还是没有一把开过刃的。
这么一剑一剑的挥下去,裴如昼的耐心逐渐被消磨。再加上和禁军中部分武艺很是一般的少年相比, 裴如昼绝对算是一个高手,此时大殿里已经有许多人注意到了他, 并且向他所在的方向而来。渐渐地, 裴如昼也有了一点难以招架的感觉。
而正是这个时候, 他看到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竟然带着匕首, 躲开所有禁军,向皇室众人而去。
和自己手中这把没有开刃的剑不同,那把匕首泛着幽幽寒光,看上去比纸还薄, 怕是一碰就能割皮破肉……
明明离了一段距离,但是在看到那把匕首的同时,裴如昼好像就已经听到了金属的刀刃划破空气, 向他而来的声音。
此时原本来参加宴会的人差不多都已经离席, 裴如昼突然起身, 一脚踢开了挡在自己前面的几个刺客, 转而向着那个拿匕首的男人而去。
裴如昼的轻功极好, 他要是想要脱身的话,没有人能够拦得住。
几乎是眨眼之间,他便从原处消失,出现在了那个男人的眼前。
长剑与匕首相撞,刹那间空气中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火花。看到突然出现的剑刃,那人还愣了一下,接着才抬眸,向裴如昼所在的位置看去。
然后,他的手忽然一顿。
这个时候裴如昼也看清楚了眼前人的样子——碧色的眼眸,棕长微卷的发,还有横贯脖颈的伤疤。
赫连危琊。
不是他,还能有谁?!
这一刻,裴如昼无比震惊,而比他更加震惊的人,恐怕就只有赫连危琊了。
“是你?”裴如昼下意识道。
赫连危琊咬牙,压低了声音说:“让开!”
赫连危琊不会承认,当时在行宫第一次遇到裴如昼的时候,他对这个擅长骑射的少年,其实是很有好感的。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得知是裴如昼将若舟赶走的人后,赫连危琊便将之前对他产生的那些好感,全部压了下去。然而就算这样,赫连危琊依旧没有对裴如昼下狠手。一方面他需要从裴如昼这里得知当年救了自己的若舟现在在哪,而另一方面赫连危琊本能的不愿意伤害对方。
裴如昼刚才精神还高度紧张,但或许是因为他与赫连危琊早就认识吧,看到眼前的人真的是赫连危琊后,裴如昼的心情也不由稍稍放松了一点。
或者说,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听到赫连危琊的话,裴如昼也沉声到:“让开?然后看着你去刺杀圣上吗?”
两人说话间,手下已经过了好几招。
刚才应对其他人的时候,裴如昼面勉强还能够稳住,但是现在他逐渐生出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裴如昼生来体质一般,更别说身上还有蛇毒没有解。
至于赫连危琊,他虽然逐渐占了上风,但是在与裴如昼过招的时候,还是不免于心中默默惊叹——裴如昼的身手,是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而且他这一招一式,绝非花架子而是明显从实战中历练出来的。
当下赫连危琊也更不敢轻敌,想想裴如昼可是昼兰关裴家人,他虽然长相一看就是个贵公子,但是背地里绝对下了苦工……
转眼两人便已经过了十多招,但时间也不过是短短几息而已。
裴如昼不断被赫连危琊向后逼去,而在同一时间,刚才被他甩走的其他刺客,也都袭了上来。
就在裴如昼专心应对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赫连危琊的视线,向自己的斜后方落去,并逐渐调整攻势,看样子是想摆脱裴如昼。
……斜后?
见状,裴如昼忍不住用余光向后瞄了一眼,下一刻他便起了一身冷汗。
自己背后,怎么是太子!
当场裴如昼的心就凉了半截。
好歹已经在凤城呆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他也算是了解太子了——凡是皇室子弟,均是文武皆修,戚羿宿就是其中出了名的偏科严重。
他偏的……自然是文。
“太子殿下,当心!”见状,裴如昼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下。
上次酒楼的不欢而散后,裴如昼一直躲着太子走。但无论怎么讨厌对方,都改变不了太子戚羿宿是羿台仙君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