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进了寻伐雪卧室寻人时,迎接他的是满地的狼藉,那根摔成两段的烟杆更是让他一下子慌了神。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失去了他的念卿。
这么多年,只有他自己,还一直活在过去的回忆里,任那些疯狂的枝丫生长延长,最终牢牢困住了他。而想要清醒的人,他永远困不住。
“江湖剑修寻伐雪特来拜会清越山,请求一宿。”寻伐雪看着眼前面容苍老憔悴的人,再次开口。
听他此言,宋执收回想抚摸他头顶的手,喃喃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闻此言,寻伐雪并未起身,还是跪着,更大声的重复了刚才那句话。一直旁观的小弟子们有些疑惑,在一旁窃窃私语起来。
“你都已经不承认这是你家了吗,回个家何必如此。”宋执皱眉看着眼前执拗的寻伐雪,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我只要一天未昭告天下,你就一日是我清越山弟子,一日是我宋执的师弟。”
寻伐雪抬头直勾勾的望向他,幽幽开口道:“宋掌门,你能不能放过我。”听着像恳求,实际异常坚定。
未等宋执开口,寻伐雪先站了起来,往山门里走去。
宋执一直跟着他来到枇杷轩前,寻伐雪站在门前没有急着进去,久久仰望着那块写着枇杷轩的牌匾。
突然,寻伐雪开口问道:“先夫人尊名什么?”
宋执愣了片刻,随后说出了那个许久未见过阳光的名字,“寻辞卿。”
寻伐雪嗤笑了起来,“我本来就因她而生,想来跟着她姓并无不妥,而且很应该。”他很快敛起了面容,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另外半块寒玉还给我,它本来就属于我吧。”
宋执嗫嚅道:“我等会儿就取来还你,你可不可以······”
寻伐雪没心情听他后面的废话了,抬脚走进了枇杷轩,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本可以自欺欺人,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但他受不了活在别人的骗局中。
果然还是临安风水好,几年前段尘种下的那棵枇杷树,如今枝繁叶茂树大根粗,想来今年秋天就可以结果了。
屋内早已打扫过,陈设一如当年,一景一物都在刺激着他的回忆。他好像真的回来了,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路过洗浴室时,他的余光瞟到一个身影,不由得愣了愣。他回头看过去,有些陌生,又非常熟悉,那正是他自己。
洗浴室正对着门口有一面巨大的全身镜,那还是他年少时安置的。年少的寻伐雪什么模样?意气风发?还是骄傲自满、不知天高地厚?看着这面镜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轻狂过,也豪气过。
可如今镜子里的人,憔悴、疲惫,穿着朴素的衣衫,一半的头发被一根发带随意的绑了起来,有几根发丝飘扬着。他在这张脸上,看到的更多是沧桑,原来他已经不再年少了。
那些与阙澜衣高声谈剑论道、与落九天嬉闹耍笑的画面,认真回忆起来好似昨日,但又那么的遥远,他再也抓不到了。
寻伐雪从柜子里翻出无妄长老的月牙白袍换上,好好的梳理了一遍自己的头发,用发冠束起。他再次从镜子里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沉稳、清冷,时光早在悄无声息中,将一个男孩,变成了男人。
寻伐雪泄气的坐回椅子上,不再理这些表面的东西,闭眼揉捏着山根,思考阙澜衣跟他说的事情。
之前阙澜衣给他的信只说北边出了大乱,但他从北边过来,并没有察觉到强烈的灵力波动,也没有浓烈的血腥气,反而格外的平静。
寻伐雪还在苦苦思考时,阙澜衣已经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两人见上面顾不得寒暄,阙澜衣直奔主题。
“是魔疫,这场疫病其实一年前就有了苗头,但当时都没有在意,以为可以压下去的。谁知道,一开始势头是好的,去年十月开始,突然感染者众多,死者众多。”
寻伐雪皱了皱眉,这可比魔修鬼修什么的难对付多了,因为那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可有源头?”
“念卿,你还记得当年青鹤宗那个身上长了斑的弟子?”
“他?”寻伐雪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常念跟他说的话,“那青鹤宗怎么样了?”
“青鹤宗倒没多大伤亡,那弟子之前犯了错,怕被人追究,早早就逃了出去。他逃到了邢州,因此······”他没有往下说,寻伐雪也猜到了后面。
只是有一处奇怪,他在临沂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一到邢州就成了魔疫。
“如今邢州封了城,长老们的意思是,”阙澜衣顿了顿,“杀无赦。”
寻伐雪瞳孔骤缩,捏紧拳头颤声问:“多少人?”
“十三万。”
两人相对无言,陷入了沉默。寻伐雪已经无力愤怒了,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疫病,不知道该怎么救人,如何去命令旁人干什么。
最后,寻伐雪冷冷的问道:“所以,你喊我回来,是让我去杀人?”
阙澜衣沉默不语,寻伐雪扶着脑袋冷笑道:“多可笑,你记得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可是你现在,”寻伐雪不笑了,声音染上了愠怒,“要我去杀那些人,没有生民,何来立命?你去给谁立命!”
“来势凶猛,无药可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剩下更多的人。”阙澜衣无力地辩解道,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至极。
“那你们怎么知道杀光他们,魔疫就会停止。你们比谁都清楚,这是魔疫,不是普通的人疫。”
阙澜衣再次陷入沉默,他也很反对这样的决定,但他同样的,无能为力。既然如此,只能听从长老们的安排。
“你不觉得,走尸那次的幕后黑手其实并没有抓到吗。一块玉不管它有多邪,也不可能有能耐掀起那么大的风浪。只是当时我,我被私事所困,没有细细探究下去。”说到这里,寻伐雪有一丝丝后悔,至少当时不该那么意气用事的。
一只纸鹤飞到阙澜衣面前,他展开一看,忽地起身说道:“不好,不知谁透露了消息,现在邢州百姓暴动,想破城而出。”
寻伐雪嗤笑道:“这么远,一个未决定的消息都能传过去?”
阙澜衣对上寻伐雪深邃的眼神,领悟了他的话,仙门之中竟然藏着奸细,而且极有可能位高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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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周日晚上八点多,但我还有一份作业没写,要给一个非常非常枯燥的学术视频写观后感。当我打开视频的时候,也开始打瞌睡了。我跟闺蜜吐槽说:十几万字的小说我挥手就来,字数不限的观后感我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_?
第37章 何为苍生
两人通过传送阵来到了邢州,城门被死死的固定住了,外面站着士兵修士,防止里面的人跑出来。
此刻里面的人正在用力砸门,城墙上不断有探出来的脑袋,都被一一打了回去。他们哀嚎着、哭叫着,一个个喊着“我不想死”“放我出去”,喊声震天,让阙澜衣微微动容。
寻伐雪看了一会,双手快速结印,罩了一张巨大的结界在邢州之上,又将邢州包裹了起来。里面想出来的人彻底被断了路,惨叫滔天,惊慌的、害怕的、绝望的,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一位年轻的修士认出了寻伐雪,高兴地跑过来准备道谢,寻伐雪先开口道:“百姓身上带有魔疫,定是不能出城的。但这个结界也可以让外面的人进不去,除非我解开。如果你们想进去杀人,先经过我的同意。”
小修士笑着的脸僵了僵,讪笑道:“是是是。”
“念卿,你这样不就公然与长老们为敌了吗。”阙澜衣担忧的问道。
寻伐雪不屑道:“他们是谁,是天下苍生吗?我从不与苍生为敌。”他转身走了几步,忽又补上一句,“勉之,苍生既是群体,也是个体。”
阙澜衣听了这话愣怔在原地,城门内的哀嚎还未断,他从这里面听出了男人的怒骂、女人的求救、孩童的哭泣,他们都是苍生。
街边卖粥的老翁、屋里补鞋的老妪、饮酒高歌的青年、河边折花的姑娘······他们皆为苍生。阙澜衣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他眼中看到的是这两个字,但他忽然明白,这两个字,在寻伐雪眼中,都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人,原来他才是那格局狭隘之人。
寻伐雪在附近的小镇上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其实就在邢州城外不远,有仙盟道友们搭建的临时议事所,但他不愿意过去。
安定后,他从储物囊中取出带过来的卷轴。大都是史书类的,修仙界千年历史,这绝对不是第一次爆发魔疫。寻伐雪从中午看到深夜,只知道历史上有过三次魔疫,但都记录不详。
第一次只简单的记录了开始和结束时间,连缘由过程结果都没有。第二次是一千年前,唯一一位飞升上神的广寒神君,自爆灵体,光华散布人间,庇佑了一方人民。第三次发生在六百七十二年前,第一大派掌门人缚仙君将所有感染者驱至一处,以火焚烧之,最后将尸骨永远封印地下。
寻伐雪看着满桌卷轴,这些是他目前找到的最全信息。他头疼的揉捏着山根,他既没有广寒神君那般大能,以身殉道,也不忍心效仿缚仙君之为。他想找到第三种办法,简易又不会伤人性命。
寻伐雪想出门透口气,正好看见阙澜衣也从屋里走出来。
“如何了,可有办法?”阙澜衣先开口问道,寻伐雪摇了摇头。“刚才落九天跟我通信,他说青鹤宗正在全力研究药物。”
寻伐雪长吁一口气,叹道:“最近我总是很不安,修仙界将有大难,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你的小徒弟呢?”阙澜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绕到另一个话题上。
寻伐雪似乎嘲讽的笑了笑,“他呀,孩子大咯,管不住了。”说完他落寞的抬头,看见天上月朗星疏,夜色暗沉。
深夜,万家灯火灭,寻伐雪依旧没有睡觉。他坐在房间的窗子上,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随意搭在下面。搁在屈起的腿上的那只手里拿着一坛酒,另一只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玉,准确来说是半块玉。
他前半生丢失的所有记忆,都在这里。里面有当年的真相,以及他的身份。
宋执是在黄昏时把玉送过来的,但寻伐雪一直到现在才敢拿出来看。
寻伐雪喝了两口酒,转头看向外面的夜幕,如同他此刻的心境般阴沉。冷风扑面而来拍打他的脸,让他清醒的醉着。许是风迷了眼,让他觉得眼中总是湿润的。
月亮的银辉温柔的洒下,包裹住这个孤独的人,却无法温暖他。寻伐雪从窗上跌坐到地上,空酒坛“骨碌碌”滚到一边,无人理会。他披散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脸庞上,略显狼狈。
躲在墙后的他,月光也无法拥抱他了,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缩成一团,与黑暗融为一体。
第二天,寻伐雪照常起床洗漱,就连阙澜衣都没发现半点异常。两人结伴下楼用了早餐,随后赶往议事所。
议事所中十分热闹,忙碌的小弟子们走来走去,手中抱满了药材、书籍之类的东西。有些药修在二楼争论不休,为炼药而烦恼。
寻伐雪继续往上走,三楼是各大掌门以及长老的议事厅,他们此刻正在紧张的讨论对策。
“我不是都说了吗,焚杀焚杀!你们还有更快的办法吗?”隔着老远寻伐雪就听到了伽罗长老的咆哮声。
“可那些都是一条条人命啊,十三万人呢,更何况城里又不是所有人都染病了。”
“陆阁主这话可就说错了,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还是说陆掌门你愿意承担后果?”听这声音应该是断生谷的荣谷主。
“荣破轻,你少在那阴阳怪气,谁不知道你们断生谷绝情绝欲天下第一,你这个冷面杀手!”览风阁阁主陆宥咬牙切齿道。
“哎,要杀你们去杀,我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一个慵懒又带着些许妩媚的声音响起,这应当是天机楼楼主。
寻伐雪出现在门口时,里面所有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眼睛都齐刷刷看向门口的两个人。左边第二位眯着眼看了会,突然大声道:“你就是那个布了结界的人,是是是······”思华长老抓耳挠腮,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好。
“在下寻伐雪,道号旭尧。”寻伐雪拱手做礼,自报了家门。
宋执也在其中,看到寻伐雪突然出现他有些慌张,他自然知道寻伐雪做了什么,可是长老们都决定烧城,他只是怕寻伐雪吃了亏。
“无知小儿,快快把结界撤了,你可担得起后果。”伽罗长老闻言,气愤的拍案而起。
寻伐雪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口不卑不亢地说道:“寻某觉得烧杀真不是明智之举,如今青鹤宗正在为此努力,你们不想着帮忙,在这里为这事争吵。不知长老您手染鲜血后,夜还能寐吗?”被点到名的青鹤宗宗主尴尬的咳了两声。
抛下这句话寻伐雪就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伽罗长老的破口大骂声,他都不以为意,反正他是不会撤结界的。他们烧不了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些人,若不拿他们自身利益去逼一逼,就没有人愿意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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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出现的几位长老跟清越山那几位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相当于修仙界权威者的存在,是独立的,不加入任何门派。
关于苍生这个话题,我们每个人都是,我可以这样说,你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欢迎讨论,不问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