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木一路上神情都不太好,下船的时候,玄映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此行宽心便是,无须过多烦忧。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高僧模样,那副不管如何都能泰然处之的姿态,给人很大的安全感,因而不少与佛宗交好的都来问好,算是冲淡了这种奔丧吊唁的莫名诡异氛围。
江木站在岸上四下望了望,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这座海岛面积不大,四面环海,从岛上植被和气候感官来看,这里并不怎么适合居住,为什么程华荣要举家搬迁到这儿?
他微微深呼吸,又发觉岛上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气息,再掐指一算,这里的命数依旧是模糊不清,生与死的界线互相穿插,某种程度来说,这些人是生也是死的状态。
真是奇怪。
转过身恍惚间,江木有种再次登上迷梦岛的错觉,那时候也是很多人来到海岛上,那些人的脸也是布满死灰之气。
不过江木所想之事并未发生,所有人下船后就被程家的家丁带回了程府,漂亮的庄园很是不凡,程家的大管家程明辉正站在府邸门口迎接。
那人很年轻,二十些许的年纪,身着一件苍蓝锦衣,身形修长,样貌俊秀,从模样来看并不像什么管家,说是程家的少爷也不为过。
他站在那一个一个问好,再派专门的下人引人进府中休息,所来的客人们,几乎每一个他都熟识,江木和玄映不约而同站在了最后,等那些人都进去了,外面只剩下他们两个。
程明辉略微诧异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似乎是有点惊讶为什么还剩两个人?但随即他就换了副热情的面孔,道:“没想到玄映大师也来了,我家老爷知道了一定会很宽慰,只是……不知道这位是?”
江木淡声道:“在下江木,这次贸然前来有些冒犯,不过事关程老爷,在下有一事相问。”
程明辉瞬间恍然大悟,接着正色说:“原来您就是江木神医,江公子快请讲。”
江木将身上的信拿出来递给他,解释说:“三日前在下在临州城收到一封信函,从信上看是程老爷的求救信,说是女儿病重性命危在旦夕,可等在下赶到码头时,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与信上所说并无一致,还请程管家对此解惑。”
程明辉听到这话明显一愣,那俊秀的脸上阴沉不定,拿起那张信纸扫视了遍。
“这确实是我家老爷的笔迹,也是他写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信居然寄出去了?真是奇怪。”见江木和玄映皆是不解,他又小声解释道,“这信其实写于一个多月前,当时小姐病重老爷想请江公子来,可是小姐的病恶化太快,还没等信寄出去,就已经香消玉殒,所以此事便搁置不提。后来老爷伤心过度,身体也随之垮掉,不久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玄映接话问:“可是贫僧这一路听闻程家并无子嗣,这位小姐是……”
程明辉面上有些局促,嘴张了两下,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会他低声道:“这是一些私事……明辉也不太好置喙,抱歉,玄映大师。”
程华荣在许多年前有位妻子,人称雁夫人,不过那位美人却说逝世得很早,后续程华荣家里如何,就不为外人所知了,再联想到那个病重中的小姐,或许真是家族私事,不好去质疑什么。
江木也就不再追问,程明辉朝他们微微行礼,便亲自为二人安排住所,玄映悄悄看了看江木,后者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有诈!
程明辉在前面走着,此时天已经黑了,府中各处都亮起了灯,看着倒是灯火通明。
“老爷三日后出殡,这两日劳烦二位大人在府中休憩。”
江木道:“又过三日?现在这个时节虽然算不上炎热,但前前后后已经耽误快半个月,程老爷的尸首可还好?”
程明辉也没觉得冒犯,微微笑道:“此事老爷生前已有措施,并无大碍,还请江公子放心,况且有些事情也是需要准备一下的。”
他说的准备指的是秘籍宝物和那些钱财,这些江木也知道,不过他对那些身外之物并不在意,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路上气氛有些怪异,程明辉带他们进了一处院落,转身为玄映微微行礼:“玄映大师,这是您的房间,看看还合不合适,江公子您的住处在这边,等会儿请随我来。”
“不麻烦了。”江木打量下院落,神情淡然道,“我随玄映大师住就好。”
“嗯?”程明辉很是惊讶,他看了看江木和玄映,“您二位睡一间房?”
江木微微点头:“我们感情一向好,况且这次来的人不少,不劳烦再多给一间房了。”
程明辉笑道:“也行,就是委屈二位了。”
“无事。”
“那明辉先行告退,二位歇息一下,饭菜等会便送来。”
江木冲他微微颔首,目送程明辉离去。
等院落彻底安静下来后,玄映已经落座在石凳上,灯火照在他的面庞,给那张高洁的脸上添了份暖意,佛珠在他手上微微被拨动,江木缓缓道:“他在撒谎。”
玄映抬眸看着他,目光也有些严肃。
“一个多月前施主才来临州不久,程老爷远居海岛,听不听说都很难保证,又怎会去写那份信?”
第53章
程明辉的说辞听着漏洞百出,尽管他努力沉着应变,但江木二人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与不确定,只是现在已经来到岛上,继续纠结那些细枝末节也没有必要,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索性以不变应万变,静看事态如何发展。
屋内。
夜已经有些深了,简单食过晚饭后,江木随手从整齐的书柜上拿下一本书翻阅,玄映坐在椅子上手缓缓拨动着佛珠,双目微微闭着像是在静思。
过会儿,江木瞥了眼他随口问:“夜已深大师不去休息?”
玄映慢慢睁开眼,将佛珠轻轻放在桌面上,眼神温和语气淡淡道:“施主不是还未休息?”
江木也把书放下,那是个传奇话本,很薄,内容讲得灵异神怪,倒是给此时的境况增添一份诡异色彩。
“怎么,玄映大师要给我守夜?”
玄映轻笑一下:“嗯……也可,那贫僧打坐便是。”
硬挤一间房还想霸占人家的床,江木对此并不觉得羞愧,他坦然地越过玄映坐在床上,再看看那边端坐的人,他道:“大师既然要打坐的话,可否坐得近一点。”
“贫僧觉得施主应当不会害怕。”
“不,我害怕,”江木一口否决,可语气里并没有很担心的样子,“我怕一不小心把你丢了,海岛复杂,还是小心为好。”
玄映微微歪头看着他,神情有丝不解,光头模样此时有几分可爱,他诚恳地说:“贫僧虽不才,但也有几分武力大概率是丢不了,还请江施主放心。”
江木道:“我不要你觉得。”
出发前那些死灰般的脸,玄映也在其中,那就证明这场近乎赴黄泉的海岛之行中,他也是死者之一,不可谓不小心。
况且那封信在程华荣死后完全就失去了寄出的价值,但是有人把它寄了出去,还引着自己而来,江木觉得这程府怕是布满了玄机。
就在玄映起身准备坐到江木旁边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
江木率先开口:“谁?”
可是这声问话并没有人答应,玄映随即推门而出,外面也无一人,空荡荡的,夜色下只有院中灯笼里的烛火在动,晚风吹拂,顿时显得鬼气森森。
方才是谁在敲门?
江木走过来看了眼,旁边的玄映也是略微困惑,凭他的实力不可能有谁悄无声息地出现又消失,是谁在装神弄鬼?
二人去外面转了一圈,同样一无所获。
第二日。
程府准备了午宴,是在室外,风和日丽,场面看着很盛大。
江木四下看了看,在场的是昨日前来吊唁的人,他本来想带玄映找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没想到程明辉看见他,张口便将他和玄映引他们到了非常显眼的一桌。
“来来来,江公子,玄映大师,你们在这坐下。”程明辉笑眯眯地说,然后扭头对另外几个人介绍,“佛宗的玄映大师想必大家都认识,这位是临州的神医——江木,江公子,我家老爷还在世的时候就想请江公子来,只是可惜造化弄人。”
这桌的人看起来都是比较有地位的那种,打招呼也不会很亲切,只是微微点下头,彼此便无什么交际,不过江木也不在乎这些,玄映坐在了他的另一侧。
一顿饭吃得不算舒适,毕竟此番是来参加葬礼,又不是在海岛观光做客。
在场的说话的人很少,海风一阵阵吹过,好在午宴很快便过去了,就是在结束的时候,有个人奇怪地嘟囔一句:“怎么好像比昨天少了不少人。”
“也许是水土不服吧,大家又不认识,你管别人做什么。”
那人是个富商,深蓝色衣衫看着比较瘦弱,江木侧目看了他一眼,对方正与同行的人说着什么。
“确实少了人。”玄映在一旁轻声道。
江木接下话:“昨日上船的有一百二十七人,少三十七人。”
“两位怎么了?”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江木转过身发现是程明辉。
玄映接话:“贫僧观午宴好像少了很多客人。”
程明辉点了点头,模样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有些客人,大概是在下安排不周。”
他不多说,二人也不多问,告别程明辉准备回居住的院落,没想到对方接着道:“二位若是无聊了,可以在岛上附近转一转,宾客的院落都离得挺近,碰见了也可以交谈一番。”
江木道:“程管家的好心我们心领,只是吊唁本就是件严肃之事,交友还是算了,更何况现在还未见到程老爷的灵堂。”
程明辉挠了挠后脑勺,左右偷偷望了望才悄悄说:“这个……实不相瞒,不止你们没进过老爷的灵堂,连在下也未曾进去过。”
嗯?
江木与玄映相视一眼,程明辉继续说:“说来也奇怪,老爷去世时间已经不短了,那灵堂当天便建了起来,不过府中除了方道长并没有人见过棺木。”
“方道长?”
程明辉解释说:“是老爷之前请来的高人,不知其名,只知道姓方,好像曾经就和老先生认识,听说十分有本事……”
在他的叙述中,程小姐那段时间染疾,紧接着病情恶化无力回天,很快就香消玉殒,程老先生悲痛欲绝,但还是拼着最后一点精力为爱女准备了葬礼让之安息,还请来了方道长操办一切。
只是没想到程老爷自己也没挺过去,在临死前除了交托给程明辉的事,剩下关于葬礼方面全都让方道长做主了。
那个灵堂的建立和普通的丧葬不一样,据方道长说,是能够让程小姐和程老爷二人去地府的路上更安稳,来生也会大富大贵不受劳苦。
程明辉从小受程家恩惠,程华荣对他很好还给他冠姓,他自然希望这最后一程能办得妥当,所有都按照方道长的要求建好灵堂,还要遵循密封原则,不在最后出殡的那天,不能让人来祭拜否则就会坏了规矩,一切就是无用功了。
“老爷这几年一直挺寂寞的,生意方面在外面奔波,回府中时小姐也总待在闺房不出,和老爷交谈甚少,现在府里来了这么多人,虽然时候不对,但江公子不必忌讳太多,我想老爷也是乐意看到青年才俊在一起。”三人走到院落门前程明辉对着他们说道。
江木有点心不在焉,玄映对程明辉点了点头,示意已经知道了,后者微微一笑:“二位先歇息。”
等他走后,玄映问:“江施主觉得如何?”
“冰山一角。”江木坐在椅子上,他沉思了一下,将心中的疑虑一一排好才缓缓道,“程明辉说的话太空泛,也太残缺,重点的信息并没有透露出什么。”
玄映轻声“嗯”了一下,确实如此。
程小姐逝世究竟是何病?不知道。
神秘的方道长是何人?来自哪?和程老爷如何相识?不知道。
那个神秘的灵堂是什么?不知道。
吊唁为什么非要捐赠宝物和钱财?还邀请那么多人来偏僻的海岛?就好像特意把人聚集到一起,这么看来宝物就有点诱饵的意味。
种种迹象就好似……
玄映问道:“怎么了?”
江木看了看他:“那个方道长怕是有很大的问题,你看这些东西,玄术,葬礼,不见天日的灵堂,宝物和大量钱财,封闭的海岛,五湖四海的众人……你说,他不会想用什么邪术搞献祭吧?”
玄映听后表情有些吃惊,不知道是震惊所说的猜测,还是惊讶江木的脑洞,不过江木倒是一如平常,他觉得自己大概会抢答了。
第54章
当然,江木所说皆是猜测。
过了一会,院落外好像聚集一些人,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从房间里听着好似他们在讨论着什么,江木打开那边的窗户,正好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外面是四个江湖少侠,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模样,在树下叽叽喳喳说着什么,那天那个许念也在,江木打开窗户的行为立即被几人注意。
许念略微惊喜道:“江公子。
江木对他轻轻点下头:“许公子。”
他说完,手按在窗台上,轻松一撑就跳出了屋子,动作潇洒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