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摸了摸两个孩童的脑袋,说道:“是啊,我就是他们说的家主大人。”
俩孩童眼神明亮。
“那我们以后能像大人一样厉害吗?”
想必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计良当世第一人般的强大,才会脱口而出如此天真的话语。
计良又微微笑了笑,却什么也没说,仅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然后站起了身,衣摆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
“你们还是先好好想想清楚,为什么要变得厉害的理由。”
计良越过这两个小孩,在散发着清香的空气中,只留下这句话久久不散。
……
计良等待忌日到来的时间简洁单调,府邸远离城镇热闹的街区,是建立在山脚下,于是计良便往后山走去。
比起府内陌生大于熟悉的环境,后山在原身的记忆中,依然如故。
一条银川河流蜿蜒于山涧之间,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岸边草木葱茏,杂树生花,蝴蝶翩跹,美不胜收。
耳边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是山中的一条小型瀑布,水声潺潺,击打在瀑布底下的岩石,水花迸溅。
一些小妖怪从葱郁的树木间探出头,见到安静伫立在水潭边的颀长身影,同时也感受到了这人身上那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不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没见过的生面孔。”
“是下面那个法师世家新来的人类吗?”
“好像有点眼熟。”
“太美味了,这么强大的灵力,好想吃。”
也有一些妖怪似乎认出了计良。
“是以前那个小鬼,现在长大了吗,也对,好像都过去十几年了吧。”
“那么多年不见,这小鬼怎么回来了。”
计良尚且一动不动,倒是旁边的侍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四下转动,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疑的身影。
四周古木参天,绿树葱茏,空气中全是植物清冽的味道,再往林深处望去,绿荫遮天蔽日,幽深朦胧一片,阳光越发稀疏,偶尔还传来几声不知名动物的凄鸣……
侍从搓了搓手臂上不自觉冒出的鸡皮疙瘩,定了定神,努力收回发散的思维。
在太阳往西方落下的时候,计良离开了后山,跟随着他的侍从明显松了口气。
“走掉了。”
“你们说他明天还会不会来?就像以前一样。”
“别傻了,等着这小子把你们全都收了吗。”
“都散了,都散了。”
计良缓步行走在下山的小径,逐渐将这些小妖怪的窃窃私语,远远抛在了脑后。
……
昔日,卯时。
天刚蒙蒙亮,朝雾将散未散的时刻,整个分家计府内,弥漫着一片萧肃的气息,就连调皮顽劣的童子,也在大人的看管之下安静如鸡。
因为今天,是师母的忌日。
计良便身着素白的服饰,安静跟在计云庚身边,从府邸出发,浩浩一队人马前往陵墓的所在,那里,埋葬着计云庚这一支分家死去的所有前人。
说起来,计云庚这一支分家,是从本家第六代时期分离出来的,到如今也传承了有三四代,开始也曾辉煌过,但现在却逐渐没落了,若没有原身的出世,后被本家接走培养,随着原身的地位渐渐提升,分家也跟着水涨船高的话,只怕最后过不了多久,便会湮没消失吧。
太阳逐渐升起,金灿灿的暖和光线爬过起伏的山恋,普照大地,驱散了晨间微薄的雾气。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也终于抵达陵墓,这里有两位计家的老仆看守着,面对计云庚这行人,微微弯腰施礼,然后便让开身形,目送他们进入陵墓之中。
一座石砌的墓地,攀爬着碧绿的青藓,碑墓屹立在坟墓前方,书写着——爱妻·温秋娘之墓,底下还有两行记录史实的细小文字。
计良安静站在一旁,面朝前方,几名弟子给这座墓地拂尘清理,整理香炉,然后摆上供品。
袅袅的烟雾缓慢腾升而起,有白纸洋洋洒洒飘荡在空气中,低低的诵经声像是融入了山林里的风声。
计良接过弟子递过来的三炷香,拂开衣摆,与众人一同下跪。
一拜。两拜。三拜。
上香。
整个过程,庄严而肃穆。
待一切结束,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队伍走出陵墓园,开始返程。
与刚来时大气不敢喘的状态相比,这会儿显然轻松不少,除了前头的计云庚依然板着一张脸外。
回到府邸,众弟子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心情窃窃私语。
“那位大人应该快要回本家了吧。”
“是啊,毕竟师母的忌日也过了。”
“我也好想去本家啊,不知道那位大人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
“你想多了,本家岂是你想去就能去的,还不如先妄想自己的修为能一日千里,或许就被那位大人看上了呢。”
计良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长久留在分家,即使他是计云庚的儿子。
然而,当天晚上,对他不闻不问的计云庚,忽然来到了他的庭院中,看着他说:
“你也该娶亲了。”
——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忙,还被老板拉去应酬,我太难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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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半身(八)
一轮弯月悬挂在天际, 倾洒下的冷清月华像是为庭院铺上了一层银霜,明净而雪亮。
计良微抬起头,感受着夏夜的微风拂过脸颊, 清凉又舒适, 他清淡的嗓音也随之飘散在夜风之中。
“父亲既然说出这句话, 想必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吧。”
如此平静坦然的态度,落在计云庚眼底, 有些意料之中又好似意料之外。
他说道:“为父已打探过了,二长老的女儿芳龄二八,温婉贤淑,与你最般配不过。”
说完, 计云庚便静静等待计良的答复, 在他的心里, 大概是已经认定计良不会拒绝,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而且, 若撇开计良家主这层身份的话, 迎娶二长老的嫡女算是高攀, 但如今计良的身份却正好,算是门当户对, 若成亲后恩爱有加,也该是人人羡煞的一对。
不过,寂静的氛围在空气中无声流淌, 计云庚等了许久,却不见眼前的计良有所反应, 他眉头微皱。
“怎么, 不喜欢二长老的女儿吗?你们大概是没见过面吧, 确实该先接触一番, 但为父已然替你了解过,那小女虽生得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沉鱼落雁之美貌,性格温顺柔和,若你与她琴瑟和鸣,顺利诞下一子,亦能巩固你的地位。”
或许是站在了计良的角度,计云庚徐徐分析道。
而这次,计良终于有所动作,他讥诮地翘起了嘴角,说:“若我不愿呢?”
计云庚微微一愣,“为何不愿,你也到了该成婚的年龄,身为你的父亲,我也该为你张罗婚事。”
“父亲?”计良咛喃着这两个字,嘴角的讥诮更是化为了嘲讽的笑意,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
计云庚神情怔忪,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却听计良笑声一收,冷然道:“自小就从未关心过自己的儿子,又有什么资格来插手他的未来,未免也太厚颜无耻。”
未等计云庚从这句毫不留情的话语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计良面朝他的方向,又冷淡说道:
“让我来猜猜,父亲十几年不曾联系自己的儿子,却忽然让他回来,除了母亲忌日一事外,恐怕这事才是父亲的真正目的吧。”
“那么,这究竟是父亲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什么人在父亲耳边嘴碎了呢。”
计云庚完全呆愣住了,反应过来不由恼怒。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为父让你娶亲还是害了你不成?!”
计良讥笑地翘了翘唇角,心道那可不一定。
不过现在,他可不会给这个所谓的父亲面子,也许他如今是真心替原身着想,但那又如何,迟到的可悲情感罢了。
“父亲还是先仔细想一想,你是如何产生这个念头的吧。”
到这一步,计良基本是确定了,让他娶亲不过是个阴谋而已,原来那些长老的小动作就是这个吗,借助他父亲的手来完成这件事。
表面上,他迎娶二长老的嫡女确实是巩固了家主的地位,形似联婚罢了,但反过来,他们利用嫁给他的嫡女,又何尝不是牵制住了他。
夹在中间的二长老的嫡女,或许不知道这些,仅仅作为一枚棋子出嫁给陌生的对象,也是一种可悲。
听计良这么说,计云庚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挪动了一下嘴唇,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他当然理解了计良的言外之意,难道……他真的是被人给利用了吗?
恍惚中,似乎想起前些日子,确实有几位同好在他耳边谈论婚嫁的事,所以他才会想起远在本家的儿子……
计云庚不清楚原身这些年来在本家内遭遇的一切,看似无限风光的表面下又隐藏着什么,这些,他统统都不清楚,又哪来的脸去插手原身的事情。
计良站在清冷的月下,强大的感知中,对面的中年男人似乎无言以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然后匆促地离开了院子。
计良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弧线。
第二天。
侍从收拾好行李,马车安静停在计府外,武士们各站在马车两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周围乌泱泱一片,全是跑出来观望的计家弟子,计良来时他们不清楚导致错过了那一幕,现在却是怎么也不愿意错过了。
“大人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大人了。”
“不过大人是师父的孩子,应该很快还会回来的吧。”
然而此言一出,众人皆静默下来,因为他们都想到了,即使那位大人是师父的儿子又如何,还不是之前十几年都……想清楚这点的那名弟子顿时落下泪来。
计昆费力挤开人群,身后跟着有些内向的计辰,借着孩童娇小的身形,很快便挤到了人群前面。
两双眼睛圆溜溜地四下观望,忽然看到前面缓步走来的那道白衣身影,顿时眼前一亮,挥舞着自己的小短手,跑到了计良面前。
然后仰起头,眼巴巴道:“大人是要回本家了吗?”
计良微微一顿,让身后拿行李的侍从先走,而后回应俩小孩道:“是啊。”
“那大人不能多留几天吗?”
“不能。”
“为什么?这里不是大人的家吗?”
天真无忌的童言啊。
计良笑了笑,忽然转头,不远处的石阶上,计云庚正默默望着这边,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憔悴,好像一晚上都没有睡觉的样子。
计良回过头,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俩孩童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地越过他们,往大门走去。
不过,在他走出大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孩童稚嫩而清脆的声音,朝他的背影大喊:
“大人,前天那个问题,我们已经想好了!——想要变得像大人一样厉害的理由,是因为我们想保护大家,保护师父,保护师哥师姐们,然后把坏妖怪统统打跑!”
听到了吗,两个小小的孩童,都比你无能狂怒牵连一个无辜幼儿要好得太多了。
计良步伐未停,也没有再转头去看身后那道比其余弟子要炙热的目光,他来到马车前,踩着凳子,进了车厢之内。
车帘落下,遮掩了一切的视线。
“启程,出发!”
领头的武士对计云庚点了点头,然后一声令下,整个队伍开始缓缓行动起来,车轮碾过路面,留下两行清晰的印记。
马车逐渐远去,在道路尽头化为一个黑点,然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周围的弟子带着遗憾的神色两两散开,原本聚集在大门口处乌泱泱的一片,很快就走得只剩下渺渺几个。
计云庚神情怔忪,双眼似茫然地望着道路尽头,直到衣袖被人拉扯了几下,他才回过神来,侧头望去,是计昆这小子不怕死地拽住了他,旁边计辰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计云庚顿了顿,说道:“怎么了?”
一开口,他才发现喉咙竟沙哑得几乎无法出声。
俩小孩眼睛明亮,直言不讳道:“师父,大人什么时候会再次回来?”
计云庚一愣,眼前似乎又恍惚了,不由浮现出昨晚计良对他嘲讽又冰冷的神情。
“回来啊……大概,再也不回来了吧……”
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计云庚嘴角上扬起牵强的弧度,对尚有困惑的俩小孩摆了摆手,便缓步离开了。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在怨自己……确实该怨!
老仆拦住似乎要跟上去追问的俩小孩,他对俩孩子摇了摇头,心里却悠悠叹息了一声。
这些年来,老仆又何尝不是将一切都望在眼里,在公子小的时候,他也曾试图缓和过,将幼小的公子抱到老爷面前,却……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