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明燏摇了摇头,道:“寡人也不清楚,寡人只知道,既然他已经回来了,就不能再让他离开。”
天色将明。
熇京城中的街道上,几家卖早点的摊子刚刚摆出来。一个身材精瘦的男人,身穿一袭灰色布衫,脸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背上背着一柄装在乌木剑鞘里面的长剑,光看外表就是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他走到一个卖热汤面的摊子前,挑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摊主是一个身形瘦小的中年男人,见到他的样子,感觉有些畏惧,但为了做生意,还是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试探着问道:“客官要吃点什么?”
“随便来碗热汤面就好。”洛红鸢淡淡地回答道。“好嘞,您稍等,热汤面马上就来!”
面很快就煮好了,就是一碗没有什么油水的素面,里面漂着几根菜叶。不过洛红鸢对于衣食住行从来都没有什么讲究,食物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够了。
他拿起筷子,拿下面具,刚吃了两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你就吃这个?”
他转过头,凌蛟便凑过来,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是缺钱了吗?缺钱和我讲啊!”他低下头,继续吃面,“找我有事?”
凌蛟压低了声音,道:“我让神刀堂的兄弟把红蝶和废王后送去了岐国,等她们安顿好了之后,会给我们来信。”
洛红鸢不以为意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凌蛟道:“我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关心她的。”
洛红鸢只顾着埋头吃面,并不理会他的话。凌蛟从怀里摸出两文钱丢到桌子上,随后一把将他拉了起来,道:“别吃这个了,跟我回去吧,咱俩喝两杯!”
宽敞而气派的一间大厅,正中央悬着一块牌匾,上面用金漆写了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神刀堂。
洛红鸢仰头看着那块牌匾,“没想到神刀堂又兴盛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它解散了呢。”
凌蛟坐下来,倒了杯茶递给他,“当初为了明烁,我的确曾经把它解散。后来我花了一些工夫,买了块地,新招了一些兄弟,就把这块牌子又挂了起来。”
“这里是总舵?”
“这里可是京城,我怎么可能把总舵设在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总舵在吉州。”
“吉州?”洛红鸢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眼中忽然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你现在和慕容明烁进展得还算顺利?”
凌蛟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顺不顺利的也就那么回事吧,我想通了,两个人只要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就好了,未来的事情谁也预料不到,我也懒得去想。”
这时,一名大汉走了上来,对凌蛟抱了抱拳,道:“堂主,酒菜准备好了,请入席吧。”他点点头,微笑着望向洛红鸢,道:“来吧,霜儿,尝尝我神刀堂的大厨的手艺!”
酒过三巡,凌蛟已有了几分醉意,便打开了话匣子,“我看到那个南宫辰的时候,当真吓了一跳,他那张脸真是和你一模一样。当我后来看见他和慕容明燏在一起那么亲密的样子,更是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像看见……”他忽然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洛红鸢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沉默片刻,凌蛟还是忍不住问道:“当初南宫辰去找你易容,而且还是想要变成你的样子,你为什么会答应?”
洛红鸢夹了根菜叶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淡淡道:“有钱赚干嘛不答应?”
凌蛟盯着他的双眼,道:“确定不是出于你的私心?”
洛红鸢道:“他要易容,和我有什么关系?”
凌蛟道:“因为他要以此去接近慕容明燏。”
洛红鸢拿起酒杯,将满满一杯陈年竹叶青一饮而尽,道:“那又怎么样?”
凌蛟道:“你非要我说个明白吗?他爱你啊。”
洛红鸢转过头,目光凌厉地注视着他,道:“你在胡说什么?”
凌蛟淡淡地笑了笑,道:“你害死了他的父王,他不仅没有治你的死罪,而且还要用自己的心头血去救你;在以为你去世了之后,又找了一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人陪在身边,如果这些都不能说明他爱你的话,我真不知道什么才是爱了。”
洛红鸢低下头,为自己倒了杯酒,沉声道:“就算他真的爱我,那也是错误的爱,他根本就不应该放任它的发展,而是应该……”
“应该像你一样,逃避自己的内心、自欺欺人吗?”
洛红鸢望着杯中的酒,忽而凄然一笑,道:“就当我是自欺欺人吧,可我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
七月十八,诸事皆宜。
熇京城中第一首富——萧家的府邸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前厅聚满了前来为萧家少主——萧朗昊贺喜的各方宾客,其中不乏在朝中身居要职的官员,皆是因为知道萧朗昊与大王的交情,所以借机前来攀附的。
然而整个晚上,萧朗昊都是心不在焉的,敬酒的时候还在不停地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谁。
次日正午,萧朗昊对新婚的妻子说自己要去绸缎庄看看。实际上,他是进宫去见了慕容明燏。
刚一见面,他就用兴师问罪似的语气说道:“怎么回事啊?陛下与草民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都是假的吗?”
慕容明燏并没有责怪他的无礼,而是微笑着道:“怎么了,是因为寡人答应你的美女没有送到吗?”
萧朗昊扭过身子,摇着扇子,一脸的不高兴,“草民还以为大王已经忘了呢。”
慕容明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哄道:“寡人是觉得,成亲第一天就纳妾,实在是不太好。就算你娘子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会不开心。放心啦,寡人已经替你选好了。再过几天,寡人一定派人把美女送到你的府上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萧朗昊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可要说话算数,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言而无信的话,可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慕容明燏微微一笑,道:“你不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吧?你是不是想知道,墨渊为什么没有去参加喜宴?”
萧朗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用冷淡的语气说道:“我才不想知道呢,他爱来不来!”
慕容明燏叹了口气,道:“你明知道他喜欢你,还要他看着你和另一个人成亲,你不觉得这样有些太过残忍了吗?”
萧朗昊垂下眼帘,眸中终究是流露出了一抹柔软,“他那么固执的一个人,从来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如果不让他亲眼看见我和其他人拜堂成亲,他怎么会彻底死心?”
慕容明燏望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并不了解这个认识了十多年的朋友。因为他实在看不出,萧朗昊对墨渊到底有没有感情。
“他没有去,是因为他自己也有事要忙。”
“什么事?”
慕容明燏道:“几天前,从来没有向寡人索要过赏赐的墨渊,第一次开了口,向寡人讨了座宅院,带着新纳的两个男妾住了进去。”
萧朗昊顿时惊讶地站起了身,“他?纳男妾?还是两个?”
慕容明燏点点头,“听说还是从你开的那间青楼里出来的。”
萧朗昊愣了片刻,又慢慢地坐了下来,绽开一丝微笑,道:“好事啊好事!如此一来我终于可以彻底安心了!”
然而,与他相识十余年的慕容明燏又怎么会看不出他脸上的那抹笑容笑得有多么勉强?但是慕容明燏不想问,他心疼墨渊,也知道在萧朗昊的肩上有许多压力和责任。他觉得,现在这样,对于他们两个就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送走了萧朗昊,因为早起而有些困倦的慕容明燏刚准备小憩片刻,就接到了内侍的通报:“惠安侯求见。”“是不是凌蛟回来了?”他立刻精神了,“快让他进来!”
果然,一身儒生装扮的凌蛟正跟在慕容明烁的身后。慕容明燏又是一愣——凌蛟这身装扮真是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习惯啊。
只听慕容明烁道:“人已经给王兄送来了,臣弟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就先退下了。”“侯爷……”凌蛟想要挽留,但是慕容明烁已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只留他和慕容明燏二人单独待在屋子内。
慕容明燏道:“坐吧。”
“谢陛下,”凌蛟坐了下来,“听侯爷说,陛下有话问草民。”
慕容明燏道:“直说吧,寿宴上发生的事情你是否知情?”
凌蛟垂下头,脸上浮现出了为难之色,“这个……”
慕容明燏道:“你是红鸢的哥哥,若说你对他的事情全然不知,实在难以令人信服。你实话实说,寡人便恕你无罪;否则,就休怪寡人不顾明烁的情面了。”
凌蛟霍然站起身,跪了下来,道:“不瞒陛下,草民的确知情。但此事绝对与侯爷毫无关系,还望大王切莫迁罪于侯爷。”
慕容明燏伸手扶起他,道:“放心,寡人不会怪罪任何人。寡人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寡人想见他一面。”
凌蛟站起身,抬头望向他,“陛下想见霜儿也不难,只是陛下需要先答应草民一个条件。”
慕容明燏道:“什么条件?”
凌蛟道:“陛下必须只身前往,不可带任何侍卫随从,包括墨护卫。”
慕容明燏皱了皱眉,“墨渊也不能带?”
凌蛟道:“不能。陛下尽可以放心,绝不会有人对陛下不利。如果陛下实在不放心,那草民也没有办法,与霜儿会面之事,只能作罢。”
慕容明燏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点头道:“好,寡人答应你。”
第二天天还未亮,乔装打扮的慕容明燏便独自一人随凌蛟偷偷出了宫。行至一处岔路口,大路中央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对凌蛟抱拳道:“禀报堂主,一切准备就绪。”
“嗯。”凌蛟点点头,忽然从怀里拿出一条黑色丝带,转头对慕容明燏道:“启程之前,还得先委屈陛下用这丝带蒙住眼睛,在到达目的地之后,方可摘下。”
慕容明燏不解道:“这是为何?”
凌蛟道:“大王请见谅,霜儿所处之地乃是神刀堂的驻地,若是被大王记下到那里的路线,他日派一队兵马前去攻打,那草民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慕容明燏笑了笑,道:“你说得有道理,好吧。”说罢,他便接过丝带,蒙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在凌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停了下来。慕容明燏听到凌蛟对他道:“到了,大王可以拿下眼睛上的丝带了。”
慕容明燏抬手扯下那丝带,便跟着凌蛟下了马车。
外面的坏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就只是一座比较宽敞气派的宅院。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在其中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各个衣着朴素,但每个人皆是一身的横练肌肉、目光锐利、脚步稳健,显然都是习武之人。
凌蛟道了句:“陛下请随我来。”便领着他走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摆放着一张屏风,将一间屋子隔成了两个空间。
凌蛟压低声音,道:“霜儿正在里面休息,草民先告退了。”说罢,他便退出屋子,关上了房门。
慕容明燏绕过屏风,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洛红鸢。他一身素衣不染纤尘,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地铺在枕头上,即使只是躺在那里熟睡,也美得好像一幅画一样。
然而他的脸却和那天在寿宴上看到的有点不一样,此时的他,在脸颊上多了一条两寸长的疤痕。就像在一块原本完美无瑕的白玉上面,忽然出现了一条裂纹。虽然仍然是美的,但总归是有些缺憾。
慕容明燏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洛红鸢也不会动手划花自己的脸。他就是要用这种方法,来惩罚被他的美色所迷惑的自己。虽然结果是洛红鸢受到的伤害更大。
望着这个对待自己比对待别人更加狠心的少年,慕容明燏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泪水模煳了他的视线,他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那个少年的脸。
突然,洛红鸢自床上一跃而起,顺手便拔出了放在床头的清月剑。
慕容明燏还没有反应过来,剑锋就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前。
洛红鸢赤足站在地上,冷冷地注视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蛟带寡人来的,”他望着那与自己的喉咙仅相距不到一寸的剑锋,叹了口气,“就不能有一次,你和寡人……”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可以不用兵刃指着我吗?”
洛红鸢放下剑,将其插回剑鞘,脸上仍然看不出丝毫感情,“你想和我说什么?”
慕容明燏松了口气,道:“我想问你,南宫辰是你故意安插在我身边的吗?”
洛红鸢坐在了床上,淡淡地回答道:“不是,我只不过在最后利用了他一下而已。”
慕容明燏道:“他是原本就长那个样子吗?”
洛红鸢随手撩了一下挡在眼前的长发,道:“你喜欢的不过是那张脸,天生还是人造又有什么分别?”
慕容明燏道:“那他身上那股丁香花的香气呢?你觉得我发现不了那个香囊吗?”
洛红鸢不太自然地别过了头,道:“什么香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慕容明燏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所以又是碰巧,他碰巧长得和你一模一样、还佩戴了一个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的香囊?你还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