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戚当时正推着轮椅,并没有回答罗枭。
因为越往后的情况会越糟糕,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竞争不过那些感染者们,在上辈子的末日寒冬里,有些人饿极了,是连自己队友的尸体都吃的,甚至还发生过易子而食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最后基地会被感染者围城的原因。
不过,这一辈子他被改变了,江彧也被改变了,顾家人也被改变了,最后的结果一定会和上辈子不同吧。
顾戚捏紧了推车的木手柄,加快了推动的速度。
一定要快点让江彧站起来才行。
——
这次出发去德阳残障机构,顾戚租了一辆比较大的绿皮卡车,他负责开车,把罗枭跟江彧丢到了后面的车斗里。
绿皮卡车发动,突突突的冒出了不少动静,轮子滚动起来,车速不快的行驶在路上,基地门口的人群纷纷让路,车子出了基地的大门,晃晃悠悠的驶入了末世后的世界里。
比起来不久前的末世初期,现在的城市衰败了很多,街头巷尾的车和满地的高楼都被植物攀爬,被野鸟做巢,但同时也热闹了很多,各种变异动物在城市中穿行,变异后的猫猫狗狗都不算什么了,他们远远的还看见了奇形怪状的感染者。
大多数感染者都避开了铁皮车,没有凑上来,所以他们的行迹还算是稳定安全,目前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顾戚靠在铁车皮上,看着远处升起的朝阳,对这次的德阳残障机构充满了期待。
——
六月的宿舍里没有空调,本应该是闷热的宿舍里却传来一阵阵湿冷的风,隐约间还有些腥味儿,简易从沉睡中醒来,摸索着从床上慢慢的爬了下来。
为什么这么冷呢,这不是六月份吗?
他下来的时候好似踩到了什么黏腻的东西,有点弹性,很薄很韧,还湿湿滑滑的,被他踩到了后“嗖”的一下抽了回去,吓得简易“啊”的一声抓紧了身旁的床栏杆。
这么湿,难道是拖布吗?
他看不见,只能缩着脚僵硬的在床边坐着,过了好几秒他才颤微微地喊了一句:“唐落?”
外面没动静。
简易有点难过,唐落已经好几天不理他了,而且残障机构里的人都不见了,是放暑假回家了吗?那为什么他的家人没来接他呢?
是把他丢在这里,不想再要他了吗?
简易在床上缩了一会儿,最后又慢腾腾的下楼,顺便在床边摸索自己的手杖。
他摸索了一个空,正要收回手,手杖已经被送到了自己的手边。
简易欣喜的喊:“唐落,是你吗?”
宿舍里回荡着他空荡荡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
简易犹豫着探出一只脚来,这一回,他的鞋子被人拿着送到了脚上,他落脚的时候也没有再踩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简易甩着手里的盲人手杖,慢吞吞的起身往外走。
他推开门时,走廊里响起了晚自习的铃声,这是晚上六点半了,要去吃晚饭了。
平时这个时候走廊里应该都挤满了同学的,但此时走廊里一阵安静,只有手杖点在地上的声音,他从台阶上走过,好似踩到了一层厚厚的油脂,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儿,头顶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他去摸脑袋,摸到了一点水滴,泛着些腥味儿。
哎,是水管漏水了吗?
满是被拖拽出的血迹与残肢的宿舍大厅里,感染成毒蜂的男宿管在棚顶倒挂,一滴滴粘液顺着它的口器向下滴落,无知无觉的盲人简易站在一片人间炼狱里,昂起头来,清秀的脸蛋上带着几丝茫然。
“职员怎么还不来修呢?”
——
“德阳残障机构曾经是全国最出名的残障机构,曾经有人这样形容德阳残障机构:所有残疾人的天堂。”
“因此,德阳残障机构风靡一时,很多人都会把自己家的孩子送过来,也有很多社会捐赠。”
率皮卡车停到了残障机构附近,罗枭作为一个走哪儿混到那儿的无业游民,比他们对残障机构了解多了,指着残障机构里面给他们科普:“来之前我打听了,他们残障机构是被一群蜂虫给占据了,很多人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的蜂虫,然后开始吞吃人类。”
“这里的孩子们多是问题儿童,缺胳膊断腿都算好的,弱智也有不少,根本就躲不掉,所以死伤惨重,也不知道这次还能救出来多少个。”
其实罗枭不明白顾戚为什么要来这儿,这里明显是个感染者老巢,也没人下达任务,但他总觉得顾戚不是干赔本买卖的人,所以也就跟着一起来了。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已经站到了德阳残障机构的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车赶到德阳残障机构门口的时候,不到半分钟,不远处又来了一辆车。
从车上下来的是以白鹤归为首的一群人,大概十来个。
他们双双停留在残障机构门口,就像是两个一起来拉活的出租车司机,面对着同一个客人,彼此都有几分“同行相见”的尴尬。
顾戚本来特意早走一会儿,就是想避开白鹤归,没想到正撞到一起了。
——
“白队,咱们的车停好了。”说话间,后面有人跑过来,低声说:“进吗?”
任务还是要出的,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耽误大家的任务。
白鹤归抿着唇,转身上了车,只是他的目光却是一直落在顾戚的身上的。
他没想到,顾戚居然也会来这里。
因为那个跑出来的教师掏不出来昂贵的任务报酬,所以根本就没有对异能者们发布过任务,是赵区长直接跟白鹤归下达的命令,基地里的其他人压根就不知道。
白鹤归猜测顾戚在昨天晚宴之前,恐怕都不知道德阳残障机构这个地方。
“就他们俩,也敢来德阳残障机构?”白鹤归的身后,说话的队员语气里难掩嘲讽:“也不怕回不来。”
“白队,要不要管一管?”也有人小心的问:“德阳残障机构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管他们做什么?要我看啊,这个顾戚就是跑来咱们这装样子来了。”说话的是白鹤归的一个朋友,叫李峰泽,黑黑壮壮的,语气嘲讽的说:“以前咱们不总是说顾戚拖白哥的后腿吗?他估计是特意来这儿跟咱们抢一个任务,跑来证明自己,表示自己不需要帮忙,你越是要帮他,他越是不接受呢。”
白鹤归原本紧蹙的眉头稍缓,没回话,而是扫向了在不远处站着的顾戚。
原来顾戚是这么想的吗?
而此时,顾戚正在打量德阳残障机构。
眼下撞上了也没办法,他总不能把德阳里的好东西拱手让人,只能硬着头皮进了。
德阳残障机构曾经作为全国最知名的机构,排场还是很大的,机构门口足有几十米宽,最前面还摆着一颗大石头,上面写着德阳残障机构六个大字,门口两旁是超大的路灯,将四周照的灯火通明。
乍一看好像就是个普通校园的样子,如果能忽略掉地上残留的黑色血迹、远处翻倒的车,以及在机构保安亭内探出一只眼来的感染者的话,这画面还挺美好的。
这位感染者身穿保安服,身形十分佝偻,脖子却变得又粗又长,足有三四米长,半米宽,如同长颈鹿一般,大概是所有营养都被脖子吸收走了,保安从锁骨往下瘦的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吹走,上半身重下半身轻,脖子的顶端也不是脑袋,而是一只足有半米宽的圆眼睛,那只眼从保安亭的窗户里探出来,高高的立起来,冲着他们眨了眨眼。
血色的高中大门和保安亭内的大眼怪物组合在一起,活像是个张大了嘴的炼狱,等着他们进去,将他们吞吃入腹。
两伙人都在这时拿出了手里的武器——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做好了准备,有一场硬仗要打。
“喂!你们几个,过来登记啊!”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保安厅里突然传出来一阵人类的嘶哑喊声。
站在门口的两伙人都跟着僵硬了片刻,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保安亭里的感染者...在和他们说话?
雷霆公会的队员目瞪口呆的看了片刻,转头看向白鹤归问:“白队,你见多识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白鹤归手持枪械,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眉眼冷冽的盯着那保安亭里的感染者。
他从没见过会说话的感染者。
如果里面是疯狂渴求鲜血的感染者和满地的尸体他都不会退缩,但是偏偏这里面的感染者像是人一样在和他打招呼,这就让他拿捏不准了。
倒是顾戚若有所思。
会说话的感染者他上辈子没少见,但是那时候都已经是末世第三年了,感染者们基本都已经到了三级四级,智商已经恢复到人类四五岁的状态了,说话不成问题,但是现在的感染者等级多在一级,跟野猫野狗没什么区别,只有猎食的本能,也不知道这个保安是如何说话的,而且看他的状态还能简单的思考。
但这玩意儿好像连嘴都没长,也不知道从哪儿吃人。
顾戚再三打量不远处的这个保安,发现对方真的只有一级,顿时来了兴致。
事出无常必有妖,上辈子能养出江彧的地方,这辈子好像也养出不少有趣的东西。
“你们几个到底是不是过来接孩子的啊,孩子在里头等你们好久了!”久久等不到他们进来,保安似乎有点急了,又一次努力的从保安亭里的窗户里探出上半身来,这一回他探出来的部分多了,顾戚看到了他的其他五官。
一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再加上两只耳朵,都被挤到了锁骨上房,坠在皮肉上,那张嘴一喊,那块皮肉就跟着颤。
人群沉默了片刻,白鹤归收了枪,低声吩咐了几句,就在他吩咐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回应。
“是!”月色之下,顾戚他跃跃欲试的站出身来的,他推着轮椅上前一步,大声回:“我来接孩子。”
他活了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地方,他是真想看看这残障机构里有什么“孩子”可接。
“顾戚!”白鹤归本来在和自己的队员说话,听到动静后猛地转过身来冷声低喝:“退回来,太危险了。”
顾戚没想到他会出言阻止,顿了一瞬后说:“放心,我会绕开你们在的区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果然如此,看来顾戚是跑到他面前表现来了。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白鹤归的手骨紧紧地捏着枪柄,过了几秒钟后薄唇一抿,好似很随意似得挤出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我的队员可以照顾你,跟在我们身后,不会有危险。”
顾戚不喜欢他这种命令式的语气,蹙眉反驳:“不了,我的队友也很厉害。”
白鹤归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坐在轮椅上的江彧微微侧过头来,目光穿过顾戚的手臂缝隙,和白鹤归对视了一眼。
本来白鹤归只是不满于顾戚的莽撞冲动,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和江彧撞上后,白鹤归顿时一阵无名火起。
不听他的话,反而跟着一个残废去这么危险的地方,难道这残废那里比他要强吗?
还有这个陈老板,嘴上说的好听,难道到时候真的会豁出性命去救顾戚吗?为什么不肯听他的话,非要去自己找死?
“随你。”白鹤归不再看他们:“死在里面没有人救。”
顾戚微微挑眉,有些不太理解白鹤归在想什么。
他跟白鹤归之间的关系顶多是一起来一个目的地出任务的人而已,连队友都算不上,也不知道白鹤归为什么一直想要指挥他,他可没有三番两次的插手白鹤归小队里的事情。
这念头只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顾戚就丢到脑后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残障机构里。
想着,顾戚推着轮椅就进了残障机构,罗枭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走到闸门口的时候还给自己点了根烟,猩红的火光在他暗粉色的唇边明明灭灭,短粗的胡茬随着青烟飘散而起伏,才抽了两口烟,罗枭就说:“我看这地方贵气森森的。”
这时候长脖子保安踉踉跄跄的走过来,长长的脖子费力的撑着大眼睛,低着头盯着顾戚使劲儿的看,那只大眼球比顾戚的脑袋还大,停在顾戚脑袋边儿上的时候还眨了眨。
顾戚忍着砸过去一刀的冲动,看着那老保安慢腾腾的开了门。
推开闸门的时候,顾戚听见那保安脖子上那张嘴絮絮叨叨的说:“可算来啦,等你好久了,快点去接孩子哦,小简易等你好久了。”
顾戚问了一句“什么”,那老保安却不说了,只是重复着“来接人了”,然后又慢腾腾的走回了保安亭里,关上了门,重新坐下。
好像真跟个人似得。
顾戚推着轮椅走进去,等他们彻底进了大门,顾戚才回了一句:“这里很安静,好像没有一个人。”
夜晚是感染者的天堂,它们以狩猎者的姿态在黑暗里潜伏,伺机咬下食物的喉咙。
但此时,这座残障机构灯火通明,机构因为是专门招收小孩子的,所以机构的建筑都一比一仿照学校的来,做出了很多教室,专门有职工给小孩子上课。
在此时,每一个教室的灯都是亮着的,他们从窗外走过能看到里面的桌椅,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能发现一些细微的细节。
比如玻璃上有被撞碎的痕迹,地上还有碎片和血迹,但是没有尸体,道路上有被拖拽出来的血痕,一直淹没进茂密的丛林里,将草叶压出来一条小道,看上去有点像是恐怖片的现场,吸引着人们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