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料?什么原料?”
“鲜血、精魄、灵力,所有鲜活的东西,都是修复鬼怪的原料。今日天都山上的一切活物,都会成为你的猎物。”
百里决明头痛得好像要炸裂开,脑袋好像成了一个点燃的炮仗。他看不见,影壁里他的模样正在急剧变化,恶鬼的本相显露,漆黑的纹路在他的面庞和身体上浮现,铁黑色的骨刺突出脊背,獠牙伸长,眸子血红,他逐渐变成一个真正的鬼怪,一个狰狞、饥饿、暴躁的鬼怪。
意识变成了水汽,寸寸蒸发,寸寸模糊,他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深井。在下坠的最后一刻,他看见远方好像有一个女人的红衣背影。她的发漆黑如瀑,油亮生光。
他挣扎着朝她伸出手,用尽全力沙哑地开口。
“寻微……”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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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听秋准备把谢岑关的头割下来,正要动手,飞仙石抵达第五狱,一个漆黑的男人身影出现在那上面。
他低头看了看天极日晷,“还没好么?‘永夜’已破,我们该走了。”
计划按照他的设想,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邀来漓水鬼怪攻陷仙门,虽则那帮恶鬼临阵反水,但仍旧搅乱了大比,吸引了天都山所有修士的注意力。只要他们一门心思与“永夜”角斗,营救被困在里面的宗门弟子,谢寻微就有机会侵入十八狱,盗走六瓣莲心。
他尝试无数草药,配制无数防腐药汁,都无法达到六瓣莲心的效果。冰蝉玉固然好,防腐效用却也持续不了多久,只有六瓣莲心是最好的。他用了声东击西之计,践踏仙门、攻打天都山,都是幌子,为师尊拿回六瓣莲心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哦,再给我三息的时间,马上就好。”喻听秋说。
“不用这么认真吧!”谢岑关眼巴巴望着谢寻微,“大家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地下忽然震动,头顶簌簌落灰,所有人都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喻听秋的剑移动了位置,谢岑关眸子缩成了针尖,忽然朝喻听秋扑过来。喻听秋以为他要偷袭,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原地的刹那间,一道岩浆火柱破开地面,喷涌而出。滚烫的热浪席卷第五狱,空气在翻滚,画壁上的颜料灰尘一样脱落。
“怎么回事?”喻听秋从地上爬起来。
地底传来鬼怪高亢的怒吼,仿佛声震山海,所有东西都在摇晃。岩浆火柱平息,第五狱地面和天顶上留下两个烧焦的大洞。整个十八狱差不多可以看成一座内嵌在天都山山体里的倒立石头巨塔,中心贯通,以飞仙石上下穿梭,如今除了飞仙石的通路,又有一条通路被岩浆火柱打通。
“底层牢狱有鬼怪脱出封印了么?”谢岑关胆大包天地探出脑袋,从地洞里往下张望。
“或许是刚才的地震让封印松动了。”穆知深扶着墙站起来,他摸了摸手指,指头被烫得通红,墙壁不知何时温度高得惊人,若卧个鸡蛋上去不消得片刻就会熟。他意识到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要快点离开,这个鬼怪很强,十八狱不久就会成为烤炉。”
“他说得没错,下面岩浆像涨潮似的,我估计是火山爆发了。”谢岑关说。
他抬起头,看见谢寻微蹲在了自己身边。谢寻微卸下了面具,眉心折成了一道沟壑。
“寻微……”谢岑关有些情怯,呐呐开口。
谢寻微没有搭理他,专注地望着下面。透过层层地洞,可以看见最下面奔涌的岩浆。判断不出它们已经吞没了第几狱,只能看出它们上涨了几层。
“你们先走,我下去看看,师尊还在下面。”谢寻微站起身。
“你不用担心你师父,”谢岑关说,“你这次是帮他弄回六瓣莲心的吧?有了莲花心,他就可以自由动用术法。他拥有先天火法,三昧真火比岩浆滚烫好几倍,岂能被岩浆给困住?说实话,你们的境地比他危险多了,再来一次岩浆喷发,你们肉体凡胎,立马完蛋。”
正说着,上面传来脚步声。所有人眉目一凛,迅速躲在断壁后面。谢岑关挨着谢寻微,穆知深和喻听秋蹲在一处,大家都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寂静里咔哒的一声响,刚刚上升的飞仙石又降了下来,抵达第五狱。
几个弟子的声音传来,“你们看,第五狱被破坏了!”
“谁干的!?”
“肯定是那些鬼怪,想不到他们竟然能侵入十八狱!师弟,你快去禀告宗主。”
脚步声渐渐逼近,喻听秋缓缓拔剑出鞘,剑身映出她杀气毕现的眉眼。
“师兄,”有个人出声,“你觉不觉得这里特别热?”
“是啊,好热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谢寻微看到了领头弟子的皂靴。
“寻微——”谢寻微听见百里决明在喊他。
声音很近,似乎就在第六狱。
谢岑关向他传音,“我说了吧,你师父肯定没事儿。说起来,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是男娃?”
他抬手,示意谢岑关不要说话。哪里不对劲,师尊明明身处十八狱,为何要呼唤他的姓名?看到这些喷涌的岩浆,他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抱尘山围剿的那次,师尊的熔岩鬼域也是如此滚烫。
等等……他想到什么,蓦然一惊。
“下面有人?”弟子们惊呼。
就在这时,又是咔哒的一声响,刚刚才下降的飞仙石上升,再次抵达第五狱。整个第五狱顷刻间热浪翻滚,好像一下子变成了高温熔炉。谢寻微看见弟子们惊恐地张弓搭箭,步步后退。他们其实转转脑袋就能看见蹲踞在断壁后面的谢寻微众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向他们,所有人都在后退,表情恐惧至极。
“那是……什么东西?”有人颤抖着出声。
他们听见脚步声,沉重、阴森,像有一只巨兽在朝他们靠近。伴随着越来越响的脚步声,炽热的气息逐渐逼近。阴沉的威压山一样压在肩头,他们都感受到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谢岑关按着谢寻微的肩膀,额头上出汗。
一只焦黑的手臂从他们视线的盲区——断壁的后面伸出,指爪长而锋利,犹如钢刀。它扣住了一个弟子的脖子,指爪穿过弟子瘦弱的脖颈,鲜血霎时迸溅。那手臂的皮肤如同龟裂的大地,漆黑、皲裂。而火焰缠绕其上,恍如龙蛇。
终于,那个燃烧的怪物走到了所有人的视线里。没有人敢呼吸,空气太滚烫,他们也几乎无法呼吸。那是个通体冒着火焰的东西,因为他的利爪,他的獠牙,似乎不能称他为人或者鬼,而应该叫他猛兽。他的血管里流淌的仿佛不是鲜血,而是炽热的火焰。几乎看不清他的容相,这个怪物全身漆黑,只有胸膛中央是灿烂的殷红,好像怀着一个不灭的火种。汩汩的鲜血从弟子身上涌出来,河流一样汇入怪物身体的缝隙。火焰与血液交相辉映,血腥的蒸汽腾涌,在怪物周身形成薄薄的血雾。
怪物张开獠牙密布的嘴巴,嗓音沙哑、语调破碎地说了声:“寻微、快逃——”
它的手爪一收,弟子的头颅犹如一个脆弱的瓷瓶,在他掌中四分五裂,脑浆迸溅如雨。
第64章 怒莲(二)
作者有话说:百里大爷,把别人打倒,还要嘲笑别人。百里决明: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傲慢)
袁氏子弟一同放箭,所有箭矢在接近怪物三尺范围内统统被烧断,没有一枝箭真正对他造成了伤害。那是地煞火,百里决明的招牌术法,他周身三尺的温度都被他升高,足以熔金化铁。雨珠一般密集的流箭引起了怪物的注意,他暴怒地嘶吼。袁氏子弟不死心,箭雨依旧不停。怪物一个猛冲,利爪撕开一个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弟子,密密匝匝如钢钉一般的尖齿咬合,弟子的肩胛骨瞬间碎裂。
“啊——”终于有人崩溃了,弃了箭,疯狂地向飞仙石逃窜。
可他的速度比不过鬼怪,炽热的气息刹那间出现在他身后,回头的一瞬间,他被太阳吞没。
第五狱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袁氏弟子成为了怪物猎杀的对象。而藏在阴影下的谢寻微众人还没有引起注意,谢寻微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失声喊了一声“师尊”。怪物无动于衷,他猩红的双目里只有暴虐的杀意,所有逃窜奔跑的人在他眼里只是血与肉的组合体,他渴望着活物,渴望着血流成河。
尽管他依旧无意识地嘶哑重复:“寻微、快逃……”
师尊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念,能够支撑他失去理智之后,依然不忘记向自己的徒儿示警?谢寻微望着那火红的身影,心里满是血淋淋的悲哀。
“趁现在,我们快走!”谢岑关抓住谢寻微的腕子。
喻听秋和穆知深已经趁乱跑了过来,蹲在他们边上。
“现在该如何?”穆知深问。
“银针封穴,卸去他的术法,把他带离天都山再说。先封手,再封足,最后封天顶。”谢寻微从怀里掏出绒布包,铺陈在地上,拣出八根银针。
谢岑关着急得上火,“没有用的。你的银针只要进入地煞火的范围,不出一息的时间就会被熔成水。你比我更清楚你师尊的先天火法,你的银针根本进不了他的穴位!”
谢寻微不听,仍然要上前,谢岑关拉住他,怒道:“你清醒一点!他已经没救了!”
眼前的男人在火光中回眸,谢岑关从未离他这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清楚他脸上每一分每一寸。他的眼睛像谢岑关,鼻子像他阿母。昳丽的面容,天生带着吴中谢氏的贵气,连冷冷回眸的姿态都那样优雅。
“所以当年,你就是想着‘没有用的’、‘没救了’,才任由无渡爷爷带我走的么?”
谢岑关愣住了。
谢寻微甩开他的手,正要步入汹涌的火光,右手的腕子却再次被拉住。谢寻微强忍着怒火回头,只见这个家伙撕了块布,绑在脸上遮住口鼻。这么做是为了护住脸蛋,他这张脸每天要花大价钱打理,太贵重了,烧坏了他心疼。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了。”谢岑关活动筋骨,“我用‘风针’试试,看能不能穿过他的地煞火。一会儿你报给我穴位,我来扎他。”
没有等谢寻微回话,谢岑关就燕子一般扑入了大火。接近高温的中心,谢岑关觉得自己像一块即将融化的蜡。但他不能中断肉身的温感,他依靠感觉来判断自己和百里决明的距离。
“给点儿面子,百里老哥,”谢岑关嘟囔着,“让我在儿子面前出回风头吧。”
风流在他周身聚集,形成一根根几乎看不见的“气针”。每一根风针手指那样长短,比牛毛还要纤细。在外人看来,他的周围出现一个又一个气旋,空气急速向他那里聚集,有些袁氏子弟开始呼吸不畅,憋红了脸拼命往飞仙石爬。
谢寻微眼也不眨地盯着战况,他意识到谢岑关在和穆知深与喻听秋对战的时候放水了,而且放了不少。他知道穆知深和喻听秋必然胜不过谢岑关,派他二人出面鏖战,只不过是要拖住谢岑关下十八狱,让这个碍事的家伙不要打扰他同师尊独处。只是谢寻微未曾想到谢岑关的实力远超预期,要把风流控制得这样精准纤细,就算是谢寻微自己也做不到。按照谢岑关真正的战力,喻听秋在他手下根本走不过三招。
“穴位!”谢岑关吼了一声。
“前三针,青灵、少海、阳谷!”谢寻微道。
风针释放,三个气旋消失,三枚细如毛发的风针呼啸着没入地煞火,百里决明的领域有了肉眼难以察觉的些微变形。谢寻微他们看不出来,只有谢岑关自己能感觉到,风针在进入地煞火二尺时解体。百里决明的术法威压太重,他的风针维持得很吃力。
他喊道:“失败了,再来一次!”
然而,烈焰中,怪物回头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原地消失。
喻听秋和穆知深都心胆俱震,大喊:“小心!”
话音刚落,怪物出现在谢岑关的身后。与此同时,谢岑关的身影也迅速蒸发,瞬时出现在三尺范围之外。幸好跑得快,地煞火差点燎着谢岑关的屁股,后背的衣裳已然焦黑,嗤嗤冒着烟。鬼怪和鬼怪开始了追逐,有时候慌不择路,谢岑关撞入岩壁,高速让他的冲击犹如天雷乍现,岩壁瞬间崩溃,石头坠落如雨。紧随其后的是百里决明,他的冲击更加可怖,雷鸣般的撞击中,第五狱一角崩塌。
鬼怪闪现,常人根本难以捕捉他们的身影,所有人的额头都冒着冷汗。
“我去帮忙!”喻听秋拔剑。
“观战就好,”穆知深按住她,“你进去,必死无疑。”
他们之间有着绝对的力量差距,凡人在这两个恐怖的鬼怪面前犹如蝼蚁。
再次闪现的一瞬间,谢岑关预判了百里决明的行动,三枚风针再次释放。
风针扎进穴位,很显然他的针技比谢寻微差了许多,让这只怪物感受到了剧烈的痛楚,百里决明狂怒嘶吼。
“后三针!”谢岑关青筋暴突。
“伏兔、阴市、阳丘!”
百里决明仰头长嘶,他的身体每一处都在皲裂,缝隙中没有血液,只有金红的岩浆流淌,这一刻他看起来简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他的速度更快了,谢岑关彻底激怒了他,他的地煞火竟然在扩张。谢岑关慢了半息,闪现在半空中,风托举住了他,后背被烧得血肉模糊。
“最后两针!”他咬牙。
“阳白,承光!”
风针刹那间释放,百里决明也即将消失。针尖刺入气幕,先天火法的威压施加在纤弱的针尖,谢岑关经脉贲张,几乎吐血。术法与术法的对抗,他必须耗尽全力才能维持住两枚风针的结构。风针刺穿气幕,终于捕捉到百里决明最后一瞬的幻影。闪现中断,百里决明的身形重新清晰,谢岑关在百里决明即将消失的一瞬间定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