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辞舟自然不会有意见,便道一切都听江浅的。
次日一早,江浅还没醒呢,便听到有人敲门。
他刚起来,便见敲门的人已经被迎到了院子里,竟是大理寺那个叫魏廷屹的官员。
郁辞舟这一趟回来,不大想理会人族的事情,只想好好陪着江浅,因此对魏廷屹的态度不大好。倒是江浅见到他之后有些好奇,主动询问他又有了什么新案子。
“本也不想麻烦妖使大人,但咱们是真的没法子了。”魏廷屹开口道:“这次出事的是国子监,事情已经惊动了陛下,着我等尽快破案,可我等忙活了近一个月,也没破得了这案子。”
他这么一说,江浅越发来了兴致。
“在下日盼夜盼,就等着妖使大人回京呢。”魏廷屹道。
他为了等到郁辞舟,还和守城门的官兵打了招呼,言说郁辞舟只要回了京城,就让人来知会他,所以他才会在郁辞舟回来的第二日便找上了门。
“国子监怎么了?”江浅开口问道。
“江护法有所不知,从上个月起,国子监便陆续有学子生病,起先大家都只当是他们读书用功,太劳累了,才会病倒,可从那日起,每天都会有新的学子病倒。”魏廷屹叹气道:“连续一月有余,除了放假的日子,日日有新的学子病倒,一天都没落下过。”
江浅问道:“什么病?”
“也不是大病,就是昏迷不醒。”魏廷屹道:“但奇怪的是,他们也只昏迷一日,次日就会慢慢好起来。”
这症状虽然未危及学子性命,可日日有人病倒实在是太邪门了。
以魏廷屹与妖族打了多年交道的经历来看,这肯定是妖族所为。
“京城那么多妖,为何不找他们帮忙?”郁辞舟问道。
“妖力不及,就连陆骋去看过,都没看出个究竟。”魏廷屹道。
言外之意,只有郁辞舟出马才行。
不等郁辞舟开口,江浅开口道:“让人生病却不害人性命,还日日如此,有点意思。”
郁辞舟闻言知道江浅想去看看,便应下了。
魏廷屹千恩万谢,这才稍稍放了心。国子监里头的学子,各个都金贵着呢,若是再这么下去必定惹得人心惶惶,届时说不定他官职都要不保了,还好郁辞舟愿意帮忙。
江浅和郁辞舟到了国子监,魏廷屹直接带着他们去看了生病的学子,对方躺在榻上昏迷不醒,但是看着倒是没有什么异样,面色也不差,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江浅上前探了一下那学子的手腕,挑了挑眉道:“像是兽族的妖气。”
郁辞舟闻言也上前探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被妖气沾染了吗?”魏廷屹问道。
“不好说。”郁辞舟想了想,开口道:“把此前昏迷过的学子找几个过来,我要问话。”
魏廷屹闻言忙吩咐了国子监的人,没过多久,便有四五个学子被带了过来。
江浅上前分别探了他们的手腕,朝郁辞舟摇了摇头道:“都没有残留的妖气。”
郁辞舟看了一眼那些学子,问道:“你们昏倒之前和之后,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吗?不管是什么,只要觉得不正常的地方,都告诉我。”
“别的倒是没有,就是醒来之后稍稍有些疲惫,但是过个三五天也就恢复了。”一个学子开口道,“还有就是,我们几个好像都丢了一日的记忆。”
“详细说说。”郁辞舟道。
“就是昏迷之前那一天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另一个学子道。
郁辞舟与江浅对看了一眼,目光带着几分了然。
这些学子应该是被某个妖族夺舍了……
被妖族夺舍之后,人族的身体就会被妖族支配,意识也会暂时丧失。若是夺舍的妖尽快离开了,人族的身体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只会昏迷一两日,若是被夺舍日久,人族便会有性命之忧。
“这妖一天换一个学子夺舍,应该就是不想伤到他们的性命。”待将学子们打发走之后,江浅开口道。不过这样的后果就是,国子监每天都会有新的学子中招昏迷,虽没有人的性命有损,可整日闹得人心惶惶,人人都在担心下一个病倒的就是自己,甚至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不断传出,影响极差。
“那这妖是想干什么?”魏廷屹不解道:“觉得好玩?”
“你说他日日都来,从未间断过?”郁辞舟朝魏廷屹问道。
“是啊,除了放假后,国子监每日都会有学子昏倒。”魏廷屹道。
这是因为放假的时候那妖没有来,所以假后才不会有学子中招。
“他若是日日都来,那今日必定也来了。”江浅开口道。
“啊?”魏廷屹反应过来之后,忙问道:“那妖使大人和护法大人,能不能将他制住?”
郁辞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江浅一眼。
江浅会意,与他一起收敛起了妖气。
那妖若当真来了,觉察到江浅和郁辞舟的妖气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你让人将国子监所有的学子都集合到一处开阔的地方。”郁辞舟吩咐道。
魏廷屹闻言忙着人去办,没一会儿工夫国子监的所有学子便集合完毕了。
江浅和郁辞舟从学子背后出现,目光在众学子身上扫了一眼,并未发现异样,想来那妖也收敛了妖气。
就在这时,郁辞舟骤然释放出自己的妖气。高阶妖兽的威压猝不及防释出,顿时弥漫了整片区域,就连江浅都忍不住拧了拧眉。
人族对妖气是不会有反应的,安静的人群中出现一个惊慌失措的人,会显得格外突兀。
所以那妖毫无防备,只这么一下便露出了马脚,竟是拔腿便跑。
“抓住他。”郁辞舟开口道。
江浅闻言与他一同朝那人追去。
因为周围人太多,他们彼此都没有施展妖气,在京城的街道上追逐着。
终于,那妖寻机逃进了一个深巷中,江浅和郁辞舟避开人群化成原形,然而他们尚未来得及施展,前头那妖便顿住了脚步,竟是放弃了逃跑。
“好久不见,江护法,妖使大人。”那妖从被夺了舍的学子身上脱离出来,转身看向江浅和郁辞舟,竟是狐妖。
“胡九,怎么是你?”江浅惊讶道。
狐妖看着江浅,面上带着几分尴尬,不过眼中魔气却已经不见了。
江浅记得上次在状元府见到对方时,对方被魔气影响极深,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但如今他看着却很正常,意识也十分清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郁辞舟冷声问道。
狐妖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学子,开口道:“要不先将他送回去,咱们再说?”
郁辞舟闻言去街上找了个巡城的官兵,让对方将那昏迷的学子送回了国子监。
众妖这才找了间酒肆,又寻了个角落的雅间方便说话。
“这事我做的的确太过火了,我先认罪。”狐妖朝两人道。
江浅没想到他认错这么利索,忍不住有些想笑。
狐妖当即也不隐瞒,朝两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此事还要从状元郎的魅毒说起,当时状元郎得知自己的处境之后,便同狐妖约定,待他魅毒失控之时,让狐妖将他杀了。可狐妖临了却下不了手,舍不得让状元郎死,于是自作主张帮状元郎解除了后顾之忧……
状元郎心性素来豁达,不惧怕死,自然也不会惧怕生。
他只颓丧了几日,便接受了这件事,没想到狐妖反倒因此生了心魔。
“我只当他宁死都不愿变成这样,定是极为憎恶这结果的……”狐妖道。
他生了心魔,几乎理智全失,好几次险些带着状元郎一起死了。
后来江浅和郁辞舟出现,帮了他们那一把,这才让事情有了转机。
“这和你跑到国子监夺舍有什么关系?”江浅问道。
“我的心魔克制住之后,想和之玄私奔,但他不答应。”狐妖开口道。
状元郎为人豁达,不惧生死,却心系家国。
他说自己如今活着,且担了这状元郎的虚名,总要为朝廷和百姓尽心。
狐妖气不过,与状元郎闹过一阵子别扭。
他读过的书不多,还大都是话本之类的,对状元郎的报复与理想一概不懂。
从前他与状元郎只当是一时陪伴,并未想过长久,如今他却很想了解他的之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后来他犹豫再三,决定去国子监听听圣贤书,心道这样说不定能和状元郎有点共同语言。
后来……
听着听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日日去听,是打算考状元?”江浅笑道。
“我没有资格参加科考。”狐妖人真道。
江浅一怔,没想到他竟真的动了要科考的念头,只觉得十分稀奇。
平生第一次听说,有妖爱上了读圣贤书,还一心想科考。
好在狐妖这次胡闹是真胡闹了些,却没真伤着人,否则此事还真不好收场。
“此事之玄知道吗?”江浅问道。
“我没敢告诉他。”狐妖开口道。
夺舍去国子监读书这种事情,未免也太离谱了,还有些丢人。
“你要带我去见官吗?”狐妖问郁辞舟。
郁辞舟拧了拧眉,觉得此事有些难办。
狐妖这行为明显坏了两族之间的规矩,但依着规矩,要罚他也是妖族去罚。可狐妖确实又没当真害了谁的性命,此事在人族看来或许是件很荒唐的事情,还涉及到了那么多学子,可放在兽族看来,只要不害人命都不算是值得一提的事情。
但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大理寺,郁辞舟总要给大理寺一个交代。
于是郁辞舟先打发了狐妖,让他去状元府等消息,自己则带着江浅去见了魏廷屹。
魏廷屹听完事情的经过之后,人都傻了。
沉默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能让此事勉强有个结果。”江浅开口道。
“江护法请说。”魏廷屹道。
江浅开口道:“这次狐妖能趁虚而入,说明国子监的安全也是个问题,这次是他,没伤着人性命,若是换成别的妖,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可我等都是人族,实在是防不胜防。”魏廷屹道。
“狐妖此番坏了两族规矩,但也没真伤着人命,作为补偿,不如让他在国子监做护卫吧。”江浅开口道:“他妖力虽不及你们的妖使大人,但对付寻常的妖还是绰绰有余的。”
魏廷屹忙道:“这倒是求之不得,可……只怕他不愿意为人族做事啊。”
“这好办啊,他不是喜欢读书吗?你们想法子给他一个人族的身份,安排他来国子监读书不就行了?”江浅开口道。
魏廷屹一怔,觉得有些荒唐,一个妖怎么能去国子监读书。
但他转念一想,这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可以保证学子们的安全,等于请到一个免费的妖族护卫。
“他将来要参加科举吗?”魏廷屹道。
“他就算真参加科举又如何,届时将他弄到大理寺与你做同僚,你也不用整日麻烦妖使大人了。”江浅笑道。
魏廷屹闻言顿觉有理,此前他倒是从未想过还可以这样。
他们大理寺要是有了妖,那办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魏廷屹想通了此节,当日便去请了旨意。
人皇听闻此事也觉得稀奇,再加上他对妖族素来没有恶感,便允了此事。
告别了魏廷屹之后,郁辞舟便一直忍不住看江浅。
江浅被他看得忍不住笑道:“我是怕他将来一直烦你,替你找个接班的。”
“你倒是比我更适合应付他们。”郁辞舟道。
“我只是……”江浅说着脚步一顿,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郁辞舟见状十分紧张,问道:“怎么了?”
江浅摇了摇头,开口道:“没什么。”
郁辞舟有些不放心,江浅却朝他笑了笑,拉着他朝酒肆里行去。
如今猎隼和那只兔妖都待在郁辞舟家里,江浅便不想那么快回去,想着郁辞舟单独在外头待会儿。
“又想喝酒?”郁辞舟问道。
“都回京城了,自然要喝个痛快。”江浅开口道。
广陵大泽和澹州岛也有酒,但江浅总觉得自己喝酒不像在酒馆里喝酒这么有氛围。周围的酒香,菜香,以及酒肆里的嘈杂声,都是极好的佐酒料。
两人进了酒肆,郁辞舟照例要了酒菜。
这次他特意吩咐了伙计朝平安巷送一份,给家里的猎隼和兔妖。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酒吗?”江浅开口朝郁辞舟道。
郁辞舟伸手擦去江浅嘴角刚沾上的酒渍,开口道:“酒好喝。”
“不是。”江浅看着郁辞舟帮自己斟酒,而后端起一饮而尽,这才道:“我来人族的第一日,也是与你重逢的第一日,尝到的就是酒的味道。后来每一次喝酒的时候,我都会想到那一天,你坐在灵树下,哄我喝酒。”
郁辞舟一怔,眼底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热意。
便闻江浅又道:“那日,你还哄我朝你叫哥哥。”
“你从来没叫过。”郁辞舟开口道。
江浅一脸醉意看着他,笑着问道:“你想听?”
郁辞舟呼吸一滞,开口道:“想。”
江浅看着他,拧了拧眉头,而后突然伸手扶住了桌角。
“不想叫?”郁辞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