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也失去了记忆吗?
从一次次交谈中泄露的只言片语来看,并不是这样,凯洛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也许他的感觉出现了错误,凯洛和他的过去并没有关系。
他应该杀死凯洛,或者离开的。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被那份热烈的爱情网住了,走脱不得。
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凯洛永远的留在他的身边。
起码,在他有头绪之前
——他绝不会答应凯洛。
第13章 “我在看我的心上人。”
当凯洛和艾斯特尔两人抵达火车站的时候,火车果然没有开走。
幸存者们在蒸汽火车周围忙忙碌碌,听人们口中传来的只言片语,似乎是火车出现了问题,无法开动。
凯洛作为一个看过通关攻略的人,非常明白这个时候应该如何处理,他先到幸存者的领导者那里,和他对了几句话。
《宽恕》里大部分NPC都很智能,每个NPC都有一个详细的过往,以及显得尤其真实的性格设定,简单来说就是,都很像人。
例如和凯洛对话的这一位幸存者首领,他和凯洛的对话跟凯洛之前在通关攻略上看到的对话是不同的,但语气相似,表达的中心思想也一样。
都是希望凯洛能到附近去找一些零件,然后来和大家一起修理火车。
凯洛轻车熟路地去了,那些零件不太好找,要从火车站的修理室那浩如烟海的零件柜上挑选,好在凯洛不是开荒,而是沿着其他玩家走过的路前行,他按照记忆中通关视频上显示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零件。
凯洛找完了零件,交付任务之后,就加入了浩浩荡荡的修理大军,作为玩家,他有独特的光环,这么多人没有解决的事,他一加入,立刻就解决了。
其实他也只是站在那里,跟随任务指导一步步来而已,这种傻瓜式操作,任何一个门外汉都做得到。
火车的故障搞定了,开动火车这种没有什么成就体验的过程玩家就不用参与了,凯洛还因为修理火车的贡献,得到了一个豪华包厢。
他开开心心地回过头来看艾斯特尔,牵着他的手带他一起上了火车。
所有NPC都登上了火车,这里面有渴望和自己远在他乡的妻女共同过圣诞的幸存者首领,也有无数怀着自己心中小小渴望的其他人,但是,这些被塑造的无比鲜活的NPC,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希望破灭了。
火车只是看似能够行驶而已,它将在行驶两个小时之后,停在路边,再也无法开动。
凯洛对此一清二楚,但是对他来说,这些是官方设定的游戏剧情,所以他只是“知道”,作为玩家,他在现实生活中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从来不曾颠沛流离过,因此,他只是同情,无法对这些NPC的绝望感同身受。
而且,他们其实只是被游戏团队设定成这样的,他们的绝望,愤怒,以及各种情绪,都不是他们自己的。
都是被提前设定好的。
所以凯洛顶多同情一下,不会有更多其它的情绪。
火车“轰隆轰隆”地缓慢前行,凯洛关上了门,在艾斯特尔面前坐下。
他从未坐过这种老掉牙的交通工具,因此,对车厢里的一切表现出了极度的好奇。
凯洛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脚下的车厢板在震动,这对他来说太新奇了。
他坐的列车都是完全感觉不到一点震动和摇晃的。
他四处探索了一会,艾斯特尔坐在座位上,他对周围的一切习以为常,并且极其耐心的对凯洛提出的每一个疑问都做了详细回答。
凯洛每提出一个问题,艾斯特尔内心深处的阴霾就会多增加一分。
凯洛此刻表现出来的好奇是居高临下式的,仿佛一个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人突然遇见了原始人部落一样,对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感到不可思议和强烈的好奇。
但蒸汽火车并不是特别过时的交通工具,就在十几年前,它们还是人们出行的首要选择,而凯洛,却对这一切表现出了近乎无知的好奇。
“车厢地板在震动!”
“到处都在抖!”
这令凯洛感到惊奇的特点,就算是取代了蒸汽火车的燃油火车也一样拥有。
可他却对这些感到好奇。
这是为什么?他究竟生活在什么地方?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些问题让艾斯特尔内心潜藏着的阴霾越来越多,但表面上,他却仍旧是那个优雅温和,唇边带笑,对凯洛提出的所有问题都耐心回答的绅士。
就算凯洛提出了一些极其幼稚可笑的问题,他的脸色也从未改变过。
等凯洛终于满足了所有的好奇心,安分地在艾斯特尔身边坐下的时候,他又对窗户提出了疑问:“这个窗户居然是可以打开的吗?”
艾斯特尔淡淡地“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凯洛坐过的火车车窗是不能打开的吗?”
凯洛毫无防备心的点点头,“对啊,因为车速太快了,所以车窗都是密封式的,那样比较安全。”
艾斯特尔微微一笑,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的揭了过去。
什么样的火车才会因为车速太快而将车窗密封起来?
那速度究竟是有多块?才会让设计火车的人为了乘客的安全而将车窗设计成密封式的?
艾斯特尔稍一思考,就是满心的忌惮。
他将意识放到了正在往燃烧室里不停添加煤块的两个傀儡身上,命令他们加快添加煤块的速度。
两人机械式的动作变快了,几乎达到了人类能够做到的极限。
火车的速度以肉眼可见加快了。
“风有点冷,我们把车窗关上好吗?”
艾斯特尔仔细观察凯洛的表情,他似乎完全没有发现火车的速度加快了,或者他感觉到了,但这增加的速度实在太慢,因此他没有任何感想。
艾斯特尔露出一个完全没有笑意的礼貌性微笑,回答道:“好,关上它。”
凯洛慢慢安静下来,他将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车厢震动,桌面随之颤抖,他双手撑着脸颊,额头上的黑发一跳一跳的,车窗外照进一缕阳光,斑驳的金色光影打在他的脸上。
他就这样撑着脸,专心致志地看着艾斯特尔。
艾斯特尔微微垂眸,长长的金色睫毛遮住了瞳孔,他避开凯洛的目光,“你在看什么呢?”
他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但凯洛还是听见了。
他对艾斯特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眉毛和眼眸一齐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双唇微开,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就这样笑着,毫不遮掩,直白而热烈地说:
“我在看我的心上人。”
我在看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我是他的心上人。
艾斯特尔突然有了一种近似窒息的感觉,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随后有些狼狈地低下头去,掩饰他暂时失控的表情。
凯洛热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里面是的喜爱之情满溢而出,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真心实意。
他很喜欢艾斯特尔。
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他自己有时候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
凯洛的暑假就快要结束了。
这个假期他一直泡在游戏舱里,随着开学时间的逐渐临近,他也感到了一丝紧张。
大学,虽然他填写的大学在本省,但是离家还是有一段距离,并不能走读,还是需要住宿。
第一次离开家,凯洛感到非常紧张。
越是临近开学,他就越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只知道自己有点害怕。
这种紧张之情,在家里他只能自己消化。
他根本就不好意思和父母倾诉,而唐棣呢,那可是他的弟弟,他作为哥哥,就更不好意思向他倾诉了。
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要掩饰什么,在父母和唐棣的面前,凯洛反而表现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看上去甚至对自己即将要上大学这件事有些漫不经心。
但是实际上,他既紧张又害怕。
和父母以及弟弟相比,艾斯特尔就成了一个极好的倾诉对象。
他忍不住把自己的惶惑告诉了艾斯特尔。
“其实离家也不远,但我就是害怕。”
他自顾自地说着,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很奇怪吧,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想到要面对新的同学,我就害怕,但其实从小到大,根本就没有人欺负过我,我的同学们对我都很好……但是,总有些地方不对劲……”
凯洛一直觉得他和他的同学们有距离感。
在他上中学的时候,从来没有男生邀请过他一起打篮球,他一开始还主动地加入他们,可是,尽管他再积极,也很少有人主动邀请他。
就那么几次,有一些男生要邀请他去打篮球,可他们的话刚刚说出口,就立刻收回了,仿佛只是顺口说错了而已。
后来他就渐渐不去了,班级里的活动也很少参加。
他害怕到时候开始一个活动的时候,同学们都自发组好了队伍,就他一个人剩下。
他不会被剩下很久,因为同学们会在发现他剩下之后,会友善地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而且往往不是一个组,是所有组的同学同时提出邀请,凯洛有选择的余地,不管他选了哪一组,那一组的同学都会对他友善地笑,丝毫没有勉强的痕迹。
虽然这只发生了一次,但凯洛永远也忘记不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归属,只有他自己一个,孤零零地站在中央。
那种尴尬,他至今难忘,就连偶尔回忆起来,仍旧会感到耳根滚烫。
凯洛觉得自己似乎被排斥了,但在班级里他的同学们也没有对他怎么样,没有冷暴力,也没有孤立他,同学们对他都很好。
同学们是很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问题就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了。
他一定是有问题的。
他不是很讨人喜欢,他知道自己一定在某个方面存在问题,但他根本找不到问题所在,也无从改善。
他试过去询问别人,旁敲侧击地问同学的看法,但同学们对他的评价都是正面的,他们好像都很喜欢他。
这不是真的,他知道,也许同学这样说是为了让凯洛感到好受一点。
但凯洛并没有觉得自己好受。
别人越是对他好,他就越是觉得不好受,他觉得自己很羞愧,不值得别人对他这么好。
但这种隐秘的心思只藏在他内心最深处,他从未对任何人表达过。
他只是装出一副一切都好的样子。
篮球吗?他不打篮球是因为对篮球没有兴趣。
班级活动?他不参加班级活动,只是因为他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不和同学亲密交往,不交朋友,只是因为他有其他更好的朋友,一个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其实根本没有)
仅此而已。
他没有能够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所有的想法都只能埋在心里。
但他喜欢将“我朋友”挂在嘴边,可实际上,他说的那些属于他朋友的想法,属于他朋友的事件,其实都是他自己的。
他曾经听语文老师说过一个典故,那个典故大概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听见旁边的屋子里传来的古琴的声音,他听见了这个古琴的曲调,竟然满脸都是泪,认为弹琴的人和他心意相通,就在路边,在他连人家的面都没有见到,话都没有说一句的时候,他便将那人单方面引为知己了。
这是课本上的一个典故,老师解释了它的来历之后,随口评价了一句,他说:
“其实这是饥不择食的一种表现,那个人就是情感上干涸太久了,想要一份友情,又总是得不到,所以稍微遇上一个觉得有点可能合得来的人,就立刻对人家推心置腹,觉得人家是知己……”
老师说完之后,自己笑了笑。全班同学也跟着笑了起来。
凯洛没有笑。
他的同桌问他为什么不笑,“这种人不是很好笑吗?”
凯洛冷着脸,说他不觉得好笑。
他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也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然后班级里的笑声立刻就停了下来,有同学开始附和他,说的确不好笑。
凯洛却更难受了,他破坏了班级原本愉快的气氛,大家原本都在笑,可他却说了那样的话,让同学们都感到尴尬了。
他不应该这样做的。
他为什么就没有控制住自己,和其他同学一起笑呢?
他应该那样做的。
所以,在喜欢上艾斯特尔的时候,他那么用力,那么努力的去表现自己,他就是渴望有人能够喜欢他,就算只是一点点喜欢也很好。
艾斯特尔每一次微小的回馈,他都感到无比高兴。
而且,这是虚拟世界,他可以完全抛开面子,不用在乎其他人对他的看法。
所以,他才会把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游戏舱里,因为艾斯特尔慢慢成了他的情感寄托。
唐棣可以将“老婆”当成生活中的调剂。但凯洛不行,他也做不到。
他就是那个可笑的人,是那个饥不择食到可笑的人。
这种想法,在和艾斯特尔倾诉的时候,或多或少地也带出了一些,尽管有些事他没有主动说,但艾斯特尔总能从只言片语中得到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