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麓抬起眼,对上鬼牌沉郁的眼,愣了一下。
鬼牌这人,身姿挺拔,五官也很英俊。他的面相其实是阳光那一挂的帅哥,可不知为何,他板着脸,愣是让人感觉疏离与冷漠。像这样气质的人,雪麓是不爱与之相处的,总感觉和他们沟通是热心撞在冰块上,热不起来。
但……这个鬼牌,似乎也想到了雪麓所想。
雪麓作为NPC,自然是不会把重要猜测说出来的,可鬼牌这模样分明是也想到了,如果雪麓不出声,身份会被做低。
就在雪麓心中天人交战时,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NPC出来了。
身高一米六左右的中年妇女。
她穿着洗的褪色,但干净整洁的鹅黄色连衣裙,双手裹在亮黄色的橡胶手套里,左手提着一个黑漆漆的铁桶,铁桶里沉甸甸的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像脏水,随着步伐缓缓晃动。右手拎着黑漆漆的拖把,穿着橡胶雨鞋,从左侧逃生楼梯里出现,朝大厅走来。
走进了,才会发现她的长相十分独特,一双眼大的出奇,眼黑也大的出奇,像是没有眼白。
猛地,她抬眼看到大厅里乌压压的九个人,中年妇女脚步顿住了。
无机质的黑色瞳孔机械的转动过来,像木雕玩偶的眼球在机关上平稳运行。
“你们怎么在这里……?”
雪麓注意到,妇女一开口嗓音很沙哑,清了清嗓子后恢复清朗,像很久没张口说话了。
这NPC出现的猝不及防,不确定是不是土著,几人对视一眼,荷叶向前一步,走到妇女面前。
盯着死气沉沉的漆黑大眼,荷叶忍住身体颤抖,讨好的笑着:“您好,请问您是这里的……呃,住户吗?”
“是的,你们有什么事吗……”
由于荷叶看上去亲切而柔弱,不像坏人,妇女凝重的面色柔和了一些。她高高举起的拖把放在了地上,摆出一副倾听的模样。
见妇女可以沟通,荷叶趁热打铁:“是这样的,我们无意冒犯,但情况实在是紧急……我们本是出海旅游的,但是意外遭遇了海难,本以为要死了,却老天保佑,被海水冲到了这座岛上,侥幸生还。”
“我们发现岛上有这个建筑物,想着可能有人住,就过来寻求帮助了。所以,能帮我们报个海警吗?然后,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住下等待救援?我们发誓我们不是坏人,我们会付钱的!等救援船来了,我们就离开!”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情绪饱满,妇女看上去信了。
她粗糙的小麦色手扶了扶胸口:“上帝啊,真是太可怜了,老天保佑,你们没事儿。”
漆黑无光的大眼睛积润了水汽:“我忏悔,我有罪,我刚才竟然把你们当成了坏人,天啊,你们该有多无助……”
越说越难过,妇女竟呜呜哭了起来。
哎不是……一群海难幸存者还没哭呢,你怎么就哭了啊!
这发展的猝不及防,几人面面相觑,安琪儿赶紧安慰妇女:“没事,我们福大命大,还活着呢!那个,所以……你有手机或者电话吗?能让我们报警吗?”
妇女发质粗糙的短发下,戴着金质耳环,手上也有一个金戒指,两个手腕上均带着金手镯。可以看出,妇女是个细心、热爱生活、爱打扮自己的人。
不知道妇女刚才在干什么农活,金手镯下,隐约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红色勒痕。
她这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她呜咽着:“你们住下吧,这里有好多空房间,想住多久住多久,这是我能给你们提供的唯一帮助了。对不起,我是这么的无能……住下吧,我做饭很好吃的,你们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仙客来拉住还想继续询问的安琪儿,把人拉到一边,低声道:“这人精神估计有问题,我们先不要问报警的事了,问问别的。”
维克多挠了挠头发:“谢谢啊阿姨,还没问怎么称呼您呢?”
妇女终于从手帕中抬起了头。
众人这才发现,她脸上压根没有眼泪。
漆黑的眼睛转了转眼球,笑了:“你们……嘻嘻……你们是想好要住下了对吧?叫我小玉婶就行。”
见她恢复正常,维克多又大胆的问:“所以,这栋楼是您的吗?您一个人在这儿住啊。”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小玉婶咯咯笑起来,“楼当然不是我的了……除了我,还有我的丈夫、孩子、小姑子、老人们……我们一家人都在这住……”
猛地,她拍了下大腿:“瞧我这记性,还让你们站着呢。来吧,我带你们去空闲房间……”
小玉婶从连衣裙左侧的口袋里掏了很久,大家都以为她在掏房间钥匙,她伸出手来。
“给你们钥匙,选自己喜欢的地方入住吧。”
小玉婶漆黑的眼紧紧盯着所有人:“哦,忘记说了,每一层楼的1号房间住着我们家的人,所以没有1号房间。”
那双手粗糙、泛黄,各种茧子遍布,这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
“挑吧,挑吧……别不好意思,”女人咯咯笑了起来,“选择你们心仪的房间,住下吧,住下吧……”
可……钥匙呢?
女人的手里,分明空无一物。
第49章 颠倒山庄(三)
玩家们被催促的精神紧绷,不知道是陷阱还是谜题。
空着的手、钥匙……难道左手代表房间数,右手代表层数?不对,从电梯按钮来看,楼有六层,再者,每层至少十个房间……
就在众人不知如何是好时,小玉婶一拍大腿:“又忘了,我真是该死!房间的门锁都坏了,所以钥匙都我丢掉了……”
她眼睛睁的大大的,笑了起来:“真是太好了,不用浪费功夫锁门了!你们随便去住吧,住哪里都一样了!”
安琪儿被她弄得浑身发毛,下意识说:“真的没钥匙吗?我,我们女生不敢不锁门住啊……”
小玉婶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像木雕娃娃的五官被操纵版,凝成了一张怒视的脸。
“你在胡说什么!怎么会有危险呢?我们这里住的可都是好人,只有好人!”
安琪儿吓得摇头:“对不起,我,我口不择言……”
小玉婶不放过她:“你说啊!我们这里住的难道不都是好人吗!”
“是,是,都是好人!”
安琪儿快哭了,她恐惧的去看队友,手里面已经掏出了装备,但……
她的话音落下,小玉婶就恢复了朴素和蔼的模样。
她笑眯眯的摆摆手:“去住吧,天色不早了,我该准备晚饭了……你们受了那么多的苦,肯定饿坏了吧,晚上7点记得来吃饭,餐厅就在二楼大厅!”
这是给了提示信息,说明大概率二楼是安全的了。
小玉婶语毕,提着黑漆漆的铁桶和拖把就朝逃生楼梯走去,荷叶赶紧叫住她:“那个,整座楼里面,除了您们家人的房间,一到五楼都可以住吗?”
“是的,随你们喜欢。”
荷叶又问:“谢谢您的好心,但是您还没说房钱呢。”
“不收钱,不收钱!帮助可怜人是每个好人该做的事情。”
小玉婶心情似乎好极了,哼着古怪的小曲儿离开了,嘴里嘟囔着“都是好人”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玩家们赶紧交流情报。
“看来7点吃饭是个重要时间点,”荷叶说,“只能早去,不能晚去。”
众人一致同意,维克多又问:“那,我们真要听她说的话随便入住?没钥匙这一点,怎么感觉这么渗人啊……”
“你可以替大家试试不住的下场,”一直沉默寡言的酷哥尖刀吊儿郎当的说,“死了别找我们担责。”
维克多语塞,尖刀看上去不好惹,他不敢怼回去。
仙客来打圆场:“不住这里,我们也没别的地方去。难道你敢露天睡在雨夜?”
她话锋一转:“虽然说是随便住,我感觉还是有猫腻。”
这一点,大家都点头同意。
小玉婶说“1号房间”是她的“家人们”住的,不要选——这句话除了字面上的意思,还在暗示“有些房间不能住”。
“其他NPC那,会不会有更多的‘不能住的房间’的线索?”猛犸烦躁的挠头,“可恶……现在我算着六点多了,七点就要去餐厅,时间不够了。”
同时,小玉婶说“所有的钥匙丢掉了”,是否在暗示“1号房间”也没有上锁?陷阱,还是线索?
短暂的沉默后,雪麓突然出声了。
“我们能不能吃完饭再去入住?小玉婶总不是外来者单独做一桌饭吧,肯定是一家人都在餐厅吃,顺便带我们的,所以,餐桌上肯定有家人会到,我们可以先打探线索再入住。”
“可小玉婶的意思是让我们先入住,再去吃饭。”安琪儿反驳,“你敢赌不按她说的入住不会出事吗?”
雪麓摊手:“我只是提出可能性。敢不敢打这个时间差,就看你们咯。”
说着,他率先朝二楼走去:“反正,我要赌。”
二楼的地形与安琪儿预想的差不多。
同样的左右长廊,一楼大厅的空间俨然是餐厅的模样。正中一张十五个人左右的转盘圆桌,还有零散的小桌、中桌,用罩布仔细的盖着防灰,层层叠叠码在墙角的三十多个椅子。
此时,餐厅还没人,桌子上只摆着简朴的不锈钢餐具,雪麓粗略数了一下,是十五副餐具。
这个数字很有意思……九个玩家,六个“家人”?
那么,另外没出面的九个玩家在哪儿呢?还是说,这里的九对应的是上一批的九?
雪麓随便搬了一个高脚椅坐在靠墙的位置,观察起其他人来。
跟着雪麓上二楼的人不多,只有三人。
荷叶、鬼牌,还有猛犸。
这个人数这出乎雪麓的意料。
雪麓敢赌,自然是因为他本质是NPC,再苛刻的杀人规则也对他不起作用。至于那番故作傲气的话,是抱着“能忽悠一个就忽悠一个”的心态。
这三个人怎么敢赌的呢?
把人名加上重点观察名单,雪麓顺手看了一眼好友栏。
霍律行的状态后没有对号。
这一意外发现让雪麓松了口气。想到不用尴尬面对霍律行,他心头轻快了不少。
却也有一种不清不楚的惆怅感。
霍律行竟然真的……没跟进来?他是没注意到,还是注意到了,却觉得没必要跟过来?
上一个副本结束前,明明是第一次合作,却像十几年的老搭档那样默契又畅快淋漓。那时候的快乐、交心,都不再会有了吗?
也对,他们之间的感情突如其来如烟花,又随着张叔的消失与雪麓的逃避的昙花一现。
十九层苟且求生的顶层与底层的交集,从一开始就不该萌生吧。
雪麓苦笑着摇头,把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副本上来。
五分钟后,好戏上演。
灯光昏沉沉的走廊里,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打头的,是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他板着脸,一身童装西服,稚嫩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
见餐厅里突然多了四个人,他露出的神情却不是惊讶,而是不着痕迹的皱眉,极快的扫了一圈玩家们。出乎预料的,他一字不言,拉开了餐桌上最高的椅子,闲庭信步的坐下。
诚心而论,小男孩长得粉雕玉琢,可那一眼满是城府心机,让人当下认定:这孩子不简单。
紧接着,一个妙龄女子摇曳而来。她踩着又细又高的高跟鞋,一身亮片撞色裙子,时尚又抢眼。她烫着粉蓝相间的长发,见到四个陌生人,毫不掩饰的瞪大双眼。
随即,女子面容狰狞,俨然是不欢迎外人的模样:“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的餐厅?!”
语毕,她翻个白眼:“我知道了,又是那个老太婆干的好事!妈的……”
女子没好气的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化妆镜开始照镜子了。
她把对玩家的厌恶展露的淋漓尽致,一时间,餐厅里鸦雀无声。
雪麓和另外三人对视一眼,都心领的垂下头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约莫两分钟后,又来了两个人。
一个约莫五六十的中年男子,身着板正的西服,大步进入餐厅。他带着金丝边眼镜,神情肃穆,威仪浑然天成,像是一家之主。
他的身后,是一个一身工装的壮年男子,很高,也很壮,看着两米多。壮汉面相憨厚,皮肤黝黑,手上多是老茧与疤痕,像是常年劳作农活的模样。
二人进门后,便分散开来,在最高椅子的小男孩身边一左一右的坐下。
这个选座……雪麓用眼角余光收入思索,是随机的吗?
没有时间给他质疑,那个憨厚的壮汉温和的打破冷凝的局面:“你们就是遇难者吧?我已经从内人那里听说了你们的事儿,真是太令人惋惜了。”
几人对视一眼,雪麓微笑着开口:“谢谢您们肯收留我们。”
壮汉婆娑着手,安慰他:“举手之劳而已。这里空房间多得很,你们随便住,吃喝也不用担心,我们自己耕作的食物很多!”
“那真是太麻烦您们了,”雪麓真诚的说,“可惜我们身上没有手机也没钱,等出去,我们会好好酬谢您们的!”
“哎呀,谈什么酬谢!”壮汉爽朗的大笑,“谁遇到都会帮的,人之常情!”
雪麓不着痕迹的套话:“哪些房间是可以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