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为特工,处理案子,把工资、奖金、甚至翻译文献的外快、生活费,像最恶心的吝啬鬼一样全部存起来,然后全部汇给一个个家庭。
他需要钱,渴望钱,一切手段去得到正当的钱,只有看着数字增加,与减少时,他的肩膀与心会轻松那么一会儿。
就一会儿。
“你活得太累了,”陆中将不止一次安慰他,“都说父债子偿,可你也是受害者。你可以缓下脚步、慢慢的去赎罪,但不是现在这样,像明日就要累死在路上一样的一头骡子。”
“我知道,但我停不下来。”
“如果你出了事情,”陆中将叹气,“我难道就不难过吗?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我不会出事情的,”齐学麓拥抱着陆中将,这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硬汉,“我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自己做了伟大的事情,却让最亲密的家人痛哭。我不会的。”
齐学麓还是让陆中将痛哭了。
陆归雪与齐学麓的生命,在绽放的最昳丽夺目的26岁,永远的停止了。
仍是那条300公里的独特航线,仍是以杀\\戮为王法的亚热带荒地,一群肢体残破、衣不遮体的“幸存者”袭击了他们下榻的联络点。
那群幸存者,是制\\毒工厂控制的村庄里,被强迫的村民。
他们因为反抗、或者为了便于控制,有的被削去五官,有的被砍去一截肢体,在十几年前被解放。
但他们恩将仇报的把炝口对准了“旅馆”,因为他们没了家园,也没了升级,只能抢劫。
是的,他们并不知道那座旅馆是十几年前救星们的联络点,或者说,他们不在乎。
齐学麓在临死前,脑中只有一件事情。
他不怨恨恩将仇报的人们,他们也是受害者,而他们别无他法。
他只想去一个没有毒\\品的国度。在那里,人们不会因为分子式特殊的药品而互相残杀,也不会被如此渺小、平常的“物品”,轻易猎取生命。
他的遗愿太多,还未完成得事情太多,多到让000处理时,都比旁人久了不少。
这是A第一次注意到他。
倒不是这个人,而是他手中握着的老旧不堪的吊坠。
那上面印着的,是A本体的身影,这是他来处理这位新玩家的原因。
“这样一个低维的世界,竟然有人留存了我的神像……000,把他详细的资料给我。”
这个青年的眼中分明饱经沧桑、痛苦与死气,却仍笑的纯真、灿烂,犹如趴伏深渊的,为复仇而来的妖精,夺目的让人移不开眼。
然后——
【说出吧,你的愿望】
齐学麓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或者,死之前最后的回想。
他并没有把脑海中的声音当真。
但……这是第一次,被问及“你有什么愿望”。
他只活了二十六年,可每一日都肩负着沉重的悲恸前行,没有一天是为了自己的愿望活着的。
“我想回到小时候,准确来说,是5岁之前。”他笑的比哭还丑,“那时候,我可以无忧无虑的在庭院中跑,我还不认识那些植物的名字,母亲也还是温柔的,世界上一切的罪恶尚未在我脑海中定义……”
齐学麓在“地下悬城”醒来。
一只透明的、如天地般庞大的无数人头与肢体组成的怪物,给他绑定了系统与任务。
“【新人副本·小松之死】载入中……”
这是个典型的无限流游戏,号称“可以实现一切愿望”,只要攒够相应数量的金币。
齐学麓很争气,他聪明、美丽,又体能优越,很快拥有了进入S级副本的资格。
队友们、追随者们围绕着他,他们一起下副本,一起在刀尖上抢命,然后在地下悬城的酒馆里醉生忘死。
生前的恩怨情仇,终于随死亡飘散了。
他不想许愿回现实了——在地下悬城,他获得了重生,他收获了战友情,每一日惊心动魄,可每一日都是为自己活着的。
反正许愿回到现实,大概率也是骗人的,为什么还要赌呢?
他与抱有同样想法,不愿离开游戏的人一起,组成了兄弟会。
日复一日,他的能力与势力日益强大,甚至捕捉过许多次副本的BUG,偷了一个员工的道具。
“看这个地图……NPC称之为‘浮空城’,妈的,不就是地下悬城的镜像版!”袁舰惊呼,“什么鬼,为什么NPC还有居住的地方?他们不就是副本的一串数据么?”
“难道他们有自我意识,像鬼屋员工一样?”
江叶点头:“我听过一个传言,说有一些NPC会恶意杀人以抢道具换钱……”
“看来,副本中的NPC与玩家,虽然是对立面,却都是游戏的养的狗啊。”
老张见不得小年轻们“丧”,转移话题:“看地图,这餐厅叫酷酷小子,谁起的名啊,好恶搞。”
“哈哈,是啊,还有哔哔女士、拉鲁拉鲁上尉、噗噗气球……像是连锁店诶。”
“类似迪某尼+K某C的感觉?”
“有意思。”齐学麓笑了,“你们不是一直抱怨咱们的组织没有高大上的名号吗?我们的兄弟会就叫哭哭小子兄弟会怎么样,让那群傻逼NPC们听见后迷惑、害怕、震惊!”
朋友们大笑起来,纷纷赞同:“他们恶搞,我们也恶搞!”
“是不是还要给自己起个代号?电影里的反抗组织都这样。”
江影喜欢看电视剧:“以城市当名称吧!我想叫‘香格里拉’。”
但有些朋友没听说过香格里拉,他们的平行世界里没有这个城市。
“动物如何?我要叫狮鹫!”
“中二病犯了吧你,”江叶大笑,“在副本打boss时,我喊你黑豹,你喊我大象?怪不怪啊。”
“哪里怪!”
“老大你来判断!”
“说了不要叫我老大,喊我小陆或者小齐。再让我听见就揍你。至于代号……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嘛,”齐学麓打趣道,“没有统一规律,自己起自己的。”
“老大想叫什么?”
江影眨巴着大眼睛问。
她是大姐头江叶的宝贝妹妹,整个小队里年纪最小的女生,俏丽可爱,细细高高的,所有人都很宠她。
“我?我也没想好呢,谁有好想法不?”
“雪鹿怎么样!”江影举手,“感觉很可爱。”
“我去,谐音梗扣钱!”
“哈哈哈哈!”
场面一片哄笑,江叶轻轻锤了妹妹一拳:“别胡闹,想个霸气点儿的。”
齐学麓却觉得挺不错,他喃喃着名字:“雪鹿,我喜欢。看似淡然出尘,雪上的每一个脚印,都是拼劲全力的求生。”
袁舰生前是高级审计,代号为“代理人”。
江叶想成为无牵无挂的水中一叶,代号为“荷叶”。
江影生前是十八线的刚出道模特,艺名是“池影”,继续使用。
张叔喜欢养爬宠,上到黄金蟒下到霸王角蛙,大大小小两栖类养了一屋,代号为“巨蟒”。
还有黑桃A,信天翁,大奔……
齐学麓专门找人设计了logo,一张似哭似笑的鬼脸。
“我宣布,哭哭小子兄弟会今日成立!”他隆重的说,“我们的目标是——”
“气死游戏!!!”
第85章 齐学麓(二)
在那时,十九层的名字,就是单纯的两个字,“游戏”。
没有固定的称呼,也没有官方的宣告,下副本时,就只有单纯的通知,玩家们下副本回来,全都汇集在“地下悬城”,久而久之,大家都称之为“游戏”。
而后日最大的玩家组织“哭哭小子兄弟会”的最初设立目标,就是一群不想离开游戏的休闲玩家们,为了每日混吃等死、攒钱久居。
游戏被统称为“十九层”,始于一个事件。
登天组织的人进【SSS级副本·摩天大楼】时,误入了一个楼层。
那个楼层里什么都没有,如橡皮擦被擦去的楼梯后,是一片虚空、难以形容的意识流动,空无一物的迷幻中,人却可以行走,探索。
应该是个BUG,玩家们待久了,多少都遇见过BUG,登天的人们当时没放在心上,只想着赶紧离开,别丧了命。
但他们找不到离开楼层的路了。
仿佛与世隔绝,或者一不小心入了高纬度的空间,无法理解的景象、超出常识的存在,他们从最初的茫然,到恐惧,再到绝望,疯疯癫癫的在那个楼层里寻求逃离之路。
他们流浪了三天,在一望无际的空间里,遇到了一个秃子。
那个秃子穿着作战服,见到他们非常意外。
据秃子说,他在一个福利本里许愿“让弟弟脱离十九层”,而那个副本的许愿范围大于游戏的权限,只不过代价不再是金币,而是许愿人的性命。
“为了确保成功,我和弟弟许愿对方离开,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出现在了这。”秃子痛苦万分,“我已经游荡了不知道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该死,因为我有神格,身体停止了生理活动,我甚至无法根据饥饿程度或者毛发生长程度来辨别时间!”
登天小队的领队是组织二把手,登天老大是他的亲哥。他们进去了太久,老大意识到不对,使用了“定位道具”,强行把二把手由这个副本转移到登天老大所在的副本。
其他人,则永远的留在了里面。
活着的二把手,则悲痛的在主城中发布了视频,告诫所有玩家,千万不要误入那个楼层。
由各领域顶尖科研人员组成的神秘学术组织“源”,从只言片语的视频中,分辨到了有用的信息。
“源”的头儿代号“鹤唳”,据说生前是著名脑科学专家,由他领头的小组,根据登天幸存的二把手放出的视频,在一周后放出了几条信息。
1、楼层里的时间与空间是乱驳的,正如秃子所说的“同时和弟弟许下愿望,只有自己出现在这”。
2、楼层展现的信息类似于高纬度空间,或许是凌驾游戏的存在。
3、楼层的出现绝非副本设计,而是个BUG,而脱出道具可以在内使用,说明即使其维度高于游戏,也属于游戏法则控制范围内。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所有濒临崩溃或者已经崩溃的人都仿佛看到了希望,天天挂在嘴角。
兄弟会据点在地下悬城的北海边,一整片临海别墅,统称为“哭哭小子度假村”。
沙滩上,烧烤的香气随海风散去,明灭的碳火尚未熄灭。烟花盒子和酒瓶的残骸散落一地,空气中充盈着热闹离去时惆怅而甜蜜的余温。
在荷叶和池影醉醺醺的耍酒疯的背景声中,传送阵出来的高大男人开门见山。
“我没有把所有信息放出去。”他比着冷漠的手势,“不是楼层属于游戏,而是游戏属于楼层。”
面对不速之客,齐学麓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
“源的头儿是个哑巴?这个消息放出去,对你们可不利。”
“你不会放出去。”
“拜托,帅哥,”齐学麓笑嘻嘻的,眼里却是一片冰冷,“我们今儿是第一次见面。是你对自己的魅力太自信,还是对我的人品太信任?”
男人摇头:“我已经展现了我的诚意,你应该相信我是来寻求合作的。”
“先说你的目的。”
远处,代理人不放心的喊道:“老大……啊不对,小陆!谁啊?啥事儿?”
“0点咱们要一起看电影的,别忘了啊!”
“没事,我的熟人,”齐学麓朗声回答,“你先收拾着,我马上过去。看好那俩活宝姐妹,别摔海里去!”
“好嘞——!”
漂亮到堪称昳丽的青年,收敛笑容后,神色冷漠如深渊窥伺之蛇。
他是拥有这样的魄力的:当他冷下神色、或者说露出本来面目看人时,你不会质疑他能做任何动作来捍卫守护的东西。
“听着,我不在乎什么‘楼层属于游戏还是游戏属于楼层’这种绕口令一样的话,”他漫不经心的压低嗓音,“你说的合作,与我无关、与哭哭小子们都无关。或许是过去日子里,我们表现的与世无争……”
“我警告你,不要继续打我们兄弟会的注意……我们为自由而活,而我,为了我的新家人们而活。”
男人站在原地,收到威胁也纹丝不动。
“你就确定你的‘新家人们’,不好奇我的提议?”
齐学麓阴晴未定的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随即下了逐客令:“滚!”
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再次消失于传送阵,齐学麓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代理人已经收拾完垃圾,看到他站在漆黑的海面前发呆,好奇的凑过来:“怎么了?”
齐学麓一顿:“没事。”
“哎,人都是这样,说没事肯定是有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代理人神秘的眨眨眼,“男朋友?前男友?舔狗?死缠烂打找上门来了?”
“想什么呢,”齐学麓笑了,“我还单身呢好吧。袁大型男看着正儿八经的,这么八卦。”
“那就承认是追求者咯?”代理人一副猜到真相,很兴奋的模样,“不容易啊,老树开花了。你对人家可温柔点,别动不动呼来喝去的。感情的事呢不能强求,也别伤了人家心嘛……”
齐学麓不想透漏来人身份,含糊的糊弄过去:“别瞎说,我不是脾气一直很好么。”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