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让我疼了,那我必然是要你疼的,我这个人对别人睚眦必报,对心爱的阿衍那自然是更不会轻易放过了。”
他这样说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闻衍看着猩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一滴滴地坠落,顺着他的掌纹和手腕一股股漫入袖口,才知道他说的让他疼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剑寒。”
他嗓音突然哑了,薄唇有些发白,握住刀柄的手不受控地开始颤抖,后槽齿咬得死紧,颔线也僵硬地绷了起来。
他从来不叫当面顾剑寒的名字,也很少露出那么狠戾的眼神,但是这一次他真的生气了。
顾剑寒也一怔,还没等闻衍念完收刃的口诀便自觉地松了手,等灵刃消失的那一刻,他的手心恢复如初,天青色的袖口也恢复了整洁,甚至连空气里都没有一丝血腥气。
“我……”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只发出了一点声音,其它的都被淹没在茫然无措的慌乱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如同一只受惊的飞鸟一般,被枝头上的冰冷残雪压了满身,有些瑟缩,有些害怕。
闻衍动一下,他都害怕那是他气得要离家出走了。
“阿衍!”
他伸手去抓闻衍的衣袖,闻衍却只是把他手扒下来,顾剑寒怎么可能放他离开,当即攥紧他的衣袖说什么也不放手,差一点就要祭出灵器将闻衍关起来了,却听见他的阿衍冷声说了一句。
“让我看看你的手。”
那是闻衍能发出的,最冷漠的音色了。
顾剑寒瞬间便红了眼。
他不抱怨闻衍说话冷,也不再怪他突然化出灵刃并把刃端对着心口,只是用另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袖,这一只手才慢慢松开,很听话,很温顺地将白生生的掌心摊开递给他看。
第88章 你我之间
闻衍暗暗松了口气。
但这之后,他也没握住顾剑寒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和安慰,只是没什么表情地说了一句:
“魔界有人来了,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抵达冷月峰山门结界,师尊布阵吗?”
顾剑寒抿紧唇,听出了他的不高兴。
尽管十分好奇闻衍为何会知道这种消息,但他很有眼力见地没有挑这种时机去问。
“可以先用膳吗?”他攥紧闻衍的袖口,轻轻晃了晃,“我饿了。”
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早有打算,闻衍想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情况应该不会很麻烦。
“不布阵没关系吗?他们怕是有足以进入清虚门的本事。”
“这些事知雪会管。”
“可毕竟是冲着我们来的。”
“用膳又不用花多少时间。”
闻衍沉默片刻,突然道:“也是。”
“那么师尊在正式用膳前先喝点开胃的东西也没关系吧。”
顾剑寒很谨慎,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没有马上同意。
“方才也赖我,没有和你说清楚,可能是太激动了吧。”他任顾剑寒拉着他的袖子,不挣扎,也不去掰他的手指,只是垂眸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那我现在和你解释一下,你听听好吗?”
“我的心头血,可以缓解尸香散蛊毒对你的影响。如果母蛊在莫无涯手中的话,那他依然可以操控你,我担心这一支轻骑里有他,到时候情况可能会变得很糟糕,即便你修为再高深,到时候还是只能……”
“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明明是那么平静,但顾剑寒就是从中听出了暗潮汹涌的危险,好像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失望,令他心肝震颤。
“可以不喝吗?”顾剑寒看着他的心口深深蹙起了眉,那一看就很好亲的唇微微向下抿着,看起来很是委屈,也很是抵触,“我不想喝。”
“听话。”
顾剑寒抬眸望他,眼眶里凝起一层薄薄的泪雾,睫毛根已经潮湿了,睫绒一扑一扑的显得极为脆弱:“我不听话,你便不要我了么?”
这一句实在是猛,闻衍的怒火早就在他各种反常的退让和讨好之中逐渐走向熄灭,如今这一下直接在将熄未熄的柴火上泼了一大盆冷水,只给他留下一点无奈的余烟,再想燃也燃不起来了。
但对于顾剑寒,他撒娇和诱哄的手段使得太多了,他好像都不太吃那一套了,如今换换方式,没准能让他接受得更快一些。
他冷静下来,也想清楚了。
顾剑寒看他伤个指尖都心疼得要掉眼泪,让他喝自己的心头血,确实是太难为他了。要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不强硬一点,单靠撒娇诱哄去磨根本不现实。
“我没有不要你。”他伸手轻轻抚了抚他微红的眼尾,“但是剑寒,如果你能偶尔听听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很快的,你昨日还剖过心呢,我只是取一点心头血出来而已,反正不管你喝不喝我都会取出来的,你想要倒掉就倒掉吧,反正也不珍贵,不算浪费。”
“……你别逼我。”
“我哪里是在逼你呢?剑寒,你还想再伤我一次吗?我之前不说是因为怕惹你哭,但我真的很疼。”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疼吗?”他轻抚他的鬓角,语气里不由自主地沾染了一点温柔,但更多的还是后怕,“不是因为你咬我,而是你那么甜腻地叫他涯哥哥,剑寒,你的嗓子发不出那种谄媚的声音,我是替你感到心疼。”
顾剑寒怔怔地望着他,泪雾晕湿了全部的睫绒,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能看见闻衍高大的身影,他逆着光,衣衫边缘似乎镀了一层绒绒的光线,手指也温暖,在他鬓边流连着,像是在给野猫顺着毛,是一种无声温柔的安慰。
“阿衍……”
“只喝一点。”
他用带茧的指腹给顾剑寒擦拭眼眶里漫溢出来的泪水,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此刻是有多想把他脆弱的师尊抱进怀里。
他听见顾剑寒压抑的哽咽声,那么轻微,又是那么沉重,像是冷铁在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捶打,简直让他痛断肝肠。
可是无论如何都得先治病才行。
就算这个资料是错误的,他也得冒险一试。
从空明剑内空间里出来之后,他便找了个时间去临渊阁翻阅了一下各种古籍,并从中找到了生取心头血对身体的影响。
心头血并不是说心脏上随便取一滴血就成了,而是要划开心脏直取中心那点少量的精血,那样的血才能起到该有的效果。
取了心头血身体第一反应是疼痛,随后便会出现困倦、头晕、乏力之类的症状,但如果取量少的同时被取血之人身体素质又很好的话,这些症状也可能不会出现。
闻衍就没怎么出现。
上次只取了一滴,这次多取一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但不能取多了,多了是会折寿的,他不能死在师尊前面,否则按师尊的性子,指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子,随他去了也说不定,这样他们的损失就是双倍的。
他师尊以后可是要飞升成仙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死了,那得多遗憾啊。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呜……”
顾剑寒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身体过,哪怕是曾经被一身冰骨折磨得生不如死,哪怕当时抱着满身是血的闻衍茫然无措,他也不曾想过将这具身体如何。然而此刻他双手抓住闻衍的手腕,将脸贴在贴在他的手心哽咽着流泪,恨不能将这具被蛊毒爬满的躯体一焚而尽。
也好过……让他的阿衍跟着他受这种折磨。
“好了好了。”闻衍还是没忍住。
任谁看见自己深爱的师尊在自己手心里哭得这么难过,都会忍不住将他抱进怀里的。
“不哭不哭啊,不疼的,不疼的,我长大了,没有以前那么怕疼了,这点小事就让我为你做吧。”
“剑寒,喝一点,求求你了。”
…
“来,师尊,吃一点萝卜,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天吃萝卜对身体可好了,而且这萝卜和这么多药材一起炖的,又加了莲藕和乌鸡,超级有营养!”
顾剑寒看了一眼碗里满满当当的食物,有点不知道怎么下筷子。
他眼眶还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
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只是因为闻衍的心头血对于顾剑寒来说太烫了,从喉咙烫到心口,再漫延到四肢百骸。他明显能感觉到身体每一处似乎都有异物在燃烧,不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是痒痒的,酥酥麻麻的,有些闹人。
他露出来的地方,包括耳朵,颈侧,手背,包括手指和指尖,全部染上了秾丽的绯色。
这次闻衍看他碗里实在是堆不下了,便直接喂到他唇边,顾剑寒抿了抿唇,还是张口接下了。
与顾剑寒不同的是,闻衍的脸明显苍白了些,薄唇也失了色,不用非常仔细看也能看得出来有些疲惫,但还是强打着精神伪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笑盈盈地给他夹菜。
他不想让顾剑寒担心。
可是他越这样,顾剑寒越担心。
“等会儿你不必跟着我去清虚山门,在家里好好休息,碗碟这些我等会儿用濯洗术清洗一下便好,也不用你来做。”
闻衍的笑容僵了僵,到底没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师尊,多喝点这个汤,补身体的。”
闻衍双手递汤碗过去,顾剑寒便顺着接了过来,接过去之后自己没有喝,只是用勺子顺时针搅了两下,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再用勺子舀了一勺起来,朝闻衍唇边喂去。
闻衍正聚精会神地给顾剑寒剥着虾呢,眼前突然出现一勺汤和几根绯红的手指,一时间有些怔然:“师尊,怎么了?”
“喝汤,补身体。”
闻衍眨了眨眼,突然笑了一下,听话地将那勺汤喝干净了。
“多谢师尊。”
“……不必如此客气。”顾剑寒继续喂,似乎从这种投喂行为中获得了某种快乐,“如果你喜欢的话……像方才那样叫我名字也是可以的,表字也行,都随你喜欢,不是必须一直要叫师尊的。”
“师尊喜欢我叫你的名字吗?”闻衍笑咪咪地享受着来自师尊的宠爱,“刚刚也是一时激动,平常都没怎么喊过,现在平静下来让我喊,我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你我之间,难道不是做什么都可以么?”
“话是这样说啦……”闻衍喝一口汤,便将手里剥好的虾仁喂一只给顾剑寒。顾剑寒第一次吃这种东西,一直在口中嚼嚼嚼,嚼半天后猫眸突然亮了亮,于是张开嘴继续等闻衍喂。
“师尊不着急去山门吗?”闻衍看了一眼手机,“还有半个时辰。”
“我方才已经给知雪传了消息,他已经带人去山门守着了。”他认真地嚼了一会儿,将虾肉吞咽下去才继续道,“莫无涯座下四君死的死伤的伤,此次前来只有一支轻骑,他来也好,不来也罢,总之进了清虚山门,就别想活着回去。”
第89章 小道消息
彼时,冬知雪正抱着羊羔在山门吹风。
他不似顾剑寒那般畏冷,修为又高深,于是冬袍穿得不厚,和夏衫并没有什么不同,衣袂飘飘,仙气十足。
他养的小羊羔也不怕冷,身上颇厚一层羊绒,窝在他怀里,时不时舔舔他的指尖,咬咬他的手腕。
他身后是清虚门一众长老和各自的嫡传弟子,隐神谷的丹青长老和他座下的大弟子虞泠,长明食肆的秋华长老,也就是陆闻青,和他座下大弟子杜子凌,灵寂洞、焚香局和无心阁……各门各派差不多都来了人,就差一个顾剑寒了。
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山门终于热闹了些,这群人把开门迎敌当做了一次山宴聚会,各家的软椅长桌都搬出来了,各种各样的法器灵器在半空中乱飞,杯盏频传,语笑声欢。
说起来,清虚门确实很久没有举办过灯会了,以前冬知雪还会耐着性子办办,直到被顾剑寒打败之后三界改历,这件事他也撂挑子不干了,平日里就在清虚门内到处转转,守着他这一亩三分地,倒也过得潇洒清闲。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抱着你那小羊羔子,不怕莫无涯那猪头给你烤着吃了?”
“陆闻青,你死不死?”冬知雪丝毫不注意自己的形象,朝陆闻青狠狠翻了个白眼。
“都多少年了,你俩还这样吵吵吵,果然青梅竹马就是不一样哈。”
丹青长老拄着他的烂拐杖,指着冬知雪和陆闻青哈哈大笑。
一旁的杜子凌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看了冬知雪一眼,那目光有些复杂,冬知雪很敏锐地感知到了,回眸与他目光交汇。
杜子凌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
“谁跟他青梅竹马,我家宝贝徒弟还在这儿呢,丹青你少起哄,给我徒儿醋跑了你给我当徒儿啊?”
冬知雪抱着羊羔哈哈大笑。
“当你徒儿就当你徒儿咯。”
“嘿你这孙子——”
话音未落,便见天际一抹淡青姗姗来迟。
长老们五感极其敏锐,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依然能看清来人的相貌姿态。只见他右手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伞骨上还莹莹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泽,传递到他瘦白的指节上,显得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温暖了些。
他穿得很厚,但可能是因为本身太过清瘦的缘故,看起来并不臃肿。一袭天青色的细绒修竹长袍,袍襟围了一圈雪白的立领,将他原本冰冷凌厉的脸修饰得很柔和。他满头如瀑青丝用两条发带高高束起,一条天青色,一条象牙白,眉间那点朱砂在漫天风雪和他格外素净的装束中显得格外秾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