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他离开得太久……顾剑寒真的以为他不回来了吗?还是说有其它的原因,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顾剑寒又被莫无涯和赵恪伤了心?
闻衍危字当头,却顾不上担心自己。他抬手顺了顺顾剑寒的长发,觉得从心口到指尖都细细密密地泛起了疼。
“师尊,你还好吗?”
顾剑寒后脑勺对着他,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抱你到床上去睡,这里睡不舒服,万一着凉就不好了。”闻衍轻手轻脚地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一手环过他的腰线,一手环过他的膝弯,将他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太轻了。
好心疼。
还好他带了一些补品回来,其中有一部分是很有营养的,多喂他吃一点,体重也许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状态了。
闻衍这般想着,立马变得干劲十足。他轻轻掂了掂顾剑寒的重量,打算记清楚这个感觉,等过几天再抱一下看看效果明不明显。
他正高兴着,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敛下去,便看见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双染血的猫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带任何情感,于是显得冰冷而惊悚。
“师尊,你醒了?”闻衍的笑容没有僵硬,反而因此更加灿烂了起来,他上前几步想把顾剑寒放在榻上让他舒服一点,却没想到顾剑寒不知为何非常抗拒着上榻,口中发出很低的呜咽声,死死揽住他的脖颈往他身上贴。
闻衍真的非常、非常讨厌醉鬼。
尤其是醉鬼还沾了一身酒气,毫无自觉,非常难办。
但顾剑寒这么缠着他,他却一点也不生气。
“好好好我们不上榻……我们不上榻,师尊乖啊,别哭别哭,阿衍在这儿呢。”
他又直起身来,抱着顾剑寒自己坐在了榻沿,让顾剑寒坐在他身上,一边哄他,一边给他脱鞋袜。
“师尊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啊?酗酒伤身体,这次也是我不在你身边,下次再不许了啊。”
顾剑寒的鞋袜非常好脱,一点点扯下去便露出瘦白的脚踝脚背和脚趾。他也不反抗,异常乖顺,靠在闻衍怀里闷着不说话。
“这里有热水吗?”
顾剑寒指尖在半空一点,一个漂亮的濯洗术便将双足清洗得纤尘不染。他微微抬起眼,朝闻衍安安静静地扑了扑长睫,见他还没有反应,便轻轻抿了抿唇。
这一箭简直稳中红心。
闻衍缓缓低头在顾剑寒唇上轻轻啄了一口,他背对着那皎洁的月光,夜色替他隐去了脸上的热意,却遮不住他怦怦狂跳的心。
明明并未品尝,却似乎已经能感受到那酒有多醉人了。
“师尊,这里是哪儿啊,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远山居。”过度饮酒后,他的嗓音明显哑了些,“冷月峰后崖之下的一个小竹屋,不会有人来打扰。”
居然还能答话,闻衍想,那应该醉得不是很厉害。
“那师尊为什么头发又变白了?”趁着顾剑寒还有意识他得把事情搞清楚,“衣服也变红了,眼尾也是。”
“你不喜欢吗?”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啦,只是担心师尊的身体是不是出了毛病。师尊无论怎样都很好看,但是如果这种形态会伤害到师尊,那我当然是更喜欢师尊原来的样子。”
“不会伤害。”
“真的吗?师尊别骗我啊,我会当真的。”
“不骗你。”
他语气正常,不像是撒谎,闻衍稍稍放了心,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最致命的问题。
“师尊,你还记得我睡了多久吗?”
话音刚落,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闻衍悬着一颗扑通扑通的心,无比期待下一刻顾剑寒告诉他不过几个时辰。
然而顾剑寒伸出双手,掰了一个手指头,又掰了一个手指头,掰得闻衍心惊胆战,甚至都忘了该怎么呼吸。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蜷了又蜷,一只手已经数完了,又继续数另一只手。
闻衍觉得此刻自己极其需要一颗急效救心丸。
终于,手指停留在第七根。
“七天。”
“七天?!!”闻衍忍不住吼了出来,怀里的顾剑寒被震得抖了抖,收紧了揽在他后颈的手,朝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对、对不起……我不是在吼你。”闻衍抱紧他,伤心道,“我不知道这一去会是那么久,明明只感觉过了几个时辰,如果我知道会那么费时间我就不回去了……师尊对不起,你骂我吧,打我也行,我知道错了。”
顾剑寒靠在闻衍肩上,抿唇无声地笑了笑,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无不与之相关。
“我之前去酆都找了你,翻遍了生死簿的卷宗也没找到你的名字。我的分体在酆都鬼门关守着,可是守了七天都没有守到你。”
“冥罗君告诉我,七日之后是回魂夜,若是实在找不到人,在肉身旁等着还有一线希望。“
他用一种极其幸福的语气轻声说:“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太好了。”
闻衍心里简直酸涩不堪。
“是我不好,师尊,你罚我吧。”
“我为何要罚你?”他眸光看似清明,其实眸底早就混沌得不成样子,“你能回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闻衍热泪盈眶,一边觉得实在对不住,一边又觉得他师尊真的太善解人意了。
“师尊,谢谢你。”
顾剑寒疲倦地闭了眼,在他颈侧亲昵地蹭了蹭,不再开口说话。
他抱着闻衍的腰,陷在闻衍的怀里,像是飞鸟在临终之际窝在幻象中的温暖巢穴里,与其说是一身酒气,不如说是一身死气。
而闻衍还沉溺在飞鸟不经意抖落的温柔尾羽里,对未来的一切浑然未觉。
他看着顾剑寒不停扑簌的长睫,贴心道:“师尊,你困了吗?困了的话我服侍你睡觉。”
听着他这么说,顾剑寒又强撑着掀开了眼皮,盯着他轻轻摇头:“不困,不睡。”
“……”
闻衍沉默片刻,突然开了窍:“师尊不会是怕睁开眼我就又消失不见了吧?”
闻衍只是猜想,没想到顾剑寒还真的点了点头,拉长声音软绵绵地嗯了一声。顾剑寒到底醉没醉他之前还有些分不清楚,现在才确定,这是真醉了。
他清醒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干这种事。
闻衍既动情又心疼,没忍住倾身吻了吻他眉心那颗朱砂痣,在唇与前额相触的那一瞬间能很明显地听到顾剑寒低低的呜咽声。
“师尊,我不会消失不见,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抱着你,圈着你。只要你叫我的名字,我就摇着尾巴回应你,我答应过会寸步不离地跟在你身边,我不会食言。”
当他大段大段地说话时,顾剑寒脑袋就犯迷糊了,他也听不太懂,就那么静静地靠着听,似乎单靠那温朗的音色便能重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他醉得厉害,连呼出的气息里都全是寒潭香的味道,闻衍不太喜欢酒味,却一反往常地觉得顾剑寒身上非常好闻。
顾剑寒不回话,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他也没办法,总不可能逼他睡觉。
唉,要是那瓶安眠丹带回来就好了。
“师尊,既然你不想睡的话,那我们来看几集电视剧吧。”闻衍一手抱着顾剑寒,一手从袖里拿出手机,解锁之后打开视频软件,翻找了一下已下载的剧集。
“找到了!”他雀跃道,又突然很郑重其事地盯着顾剑寒的双眸询问,“师尊,你相信光吗?”
第58章 如实交代
顾剑寒没有说话,只是凑过去吻了吻他。
闻衍不为所动,反复追问:“师尊,你相信光吗?”
结果被轻轻一巴掌呼在脸上。
顾剑寒似乎觉得好玩儿,摊开手不停地用冰冷的掌心去贴闻衍的侧脸,贴一下又分开,分开一会儿又贴上去。
闻衍有点不高兴。
不是因为被呼脸,而是顾剑寒居然用这么轻佻的态度对待这么严肃的问题。
算了,不能和醉鬼较真。
更何况这醉鬼还是他师尊。
“师尊想和我一起看吗?”他问,顺便把人抱上了榻,把顾剑寒圈在自己怀里,让他大半个身体都靠在自己身上。
他点开自己觉得比较精彩的剧集,一边看,一边给顾剑寒解说,精神之亢奋,和怀里昏昏欲睡的顾剑寒简直对比鲜明。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依旧清浅如水,竹影也依旧摇曳生姿,闻衍听见怀里传来绵长而安稳的呼吸,随着微微起伏的单薄胸膛在夜色中显得宁静安舒。
他点了暂停,把后台清理之后便锁了屏,将手机放到了一旁的檀木春凳之上,伸手将顾剑寒散落到侧脸的白发挽至耳后。
说是对身体没有伤害,但终究是魔修形态,脸色看起来惨白异常,眼底浓重的青影比初见时还要明显,那长睫微翘,扑在眼窝里,显得十分疲倦。
闻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尽管说实在的……其实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总有一些事情是他们都没办法控制的,像是此刻,他能回来已经是一个意外了。
他本以为逃不过一场争吵——他们之间总是争吵,再不济也是一场毒打,可顾剑寒能这样轻易地原谅,反而让他觉得十分惭愧。
只能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让他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师尊,也做全世界最幸福的恋人。
“师尊晚安,好好睡。”
借着清和的月光,闻衍开始畅想未来的生活,他会好好监督顾剑寒调养身体,同时也会更加努力地修炼,得拿出备战高考时的十倍刻苦才行,否则那种意外迟早还会上演。
下一次也许就没这么幸运了,至于不幸的后果,他想,他和顾剑寒都承受不起。
“谈恋爱好难。”闻衍喃喃自语。
低头却见顾剑寒微蹙的眉和不太安稳的睡颜,他似乎很依赖闻衍的体温,总是无意识地抓一下闻衍的衣衫,或者往闻衍怀里凑一凑。
顾剑寒偶尔也会展现这样黏人的一面,作为恋人来说闻衍自然高兴,也乐意被他黏着,越黏越好,可是他也知道,顾剑寒原本并不是黏人的性格,之所以如此反常,这因为他让顾剑寒感到了不安。
“不安啊……”闻衍指骨缓缓缠绕过他苍白的发尾,似乎觉得非常棘手,“师尊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明天给你做蜂蜜蛋糕赔罪好不好?如果你真的不生我气,我就一辈子为你做下去,如果你还是有一点生我气,那我就哄哄你,再继续为你做下去。”
“这样的话,你会觉得安心吗?”
可是顾剑寒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他太累了,早已经陷入了深眠。梦里有鬼雾缭绕的酆都,冰冷寂寥的冷月峰,崎岖不平的黄泉路,还有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和万劫不复。
却唯独没有他的阿衍。
似乎有人在用同样明朗的声线询问他,相不相信光。
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他也许幸运地遇见过,那光足够明亮灿烂,却不过是弹指之间,那么轻易便把他独自一人扔在了不见天日的冰原。
要他如何去相信呢?
宿醉之后,顾剑寒头痛欲裂,但他睁眼时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
原本便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正道领袖,再加之痛觉迟钝,即使在无人之地,也时时刻刻将滴水不漏的面具维持得非常之好。
然而下一刻,他却直直地愣在榻上,像一截枯瘦的木头一样,感受着从闻衍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
他扑了两下长睫,怔怔地盯着闻衍看,伸手去摸摸他的胸口,又试了试他的呼吸。
其实不用这样,他也能感受到那一下一下平稳跳动的,鲜明热烈的心跳。
他恍惚间有些鼻酸,薄唇微微向下抿着,过了好一会儿,动作的幅度都不敢太大,生怕会惊扰了谁的美梦一样,神态痴迷地望着闻衍,有点分不清现实与空幻。
直到卯时过半,一轮圆日从峰峦之间缓缓上升,温暖细碎的光影透过竹枝长叶静静地洒在柔软的床榻上,顾剑寒才将眼神从闻衍的睡颜上慢慢移了下去,最终落到了年轻昂扬的地方。
他垂了眸,染血的红瞳里闪过疯狂而疼痛的神色。他有些犹豫,看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很讨厌这种事情,尤其是当他的位置还在承受的那一方,觉得恶心倒不至于,因为这是和闻衍一起,但第一回 做这种事,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恐惧。
他很需要尽快确认某种东西。
可是闻衍真的很怕疼。
顾剑寒十分纠结,靠在闻衍怀里想了许久,直到某些变化越来越明显,才终于狠心做了抉择。
于是闻衍被一阵异动吵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一条朱砂色的衣带牢牢地缚在了床栏上,他上衫还完好无损,下裳却不知所踪。
身上的顾剑寒也是一样。
闻衍:“……”
他脑袋一下子宕机了,一边攥紧双拳极力挣脱那条衣带的束缚,一边结结巴巴地让顾剑寒冷静点。
顾剑寒却根本不听他的,双手撑在柔软的床褥上,垂眸如临大敌地盯着某样太过夸张的东西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徒弟是个多么心口不一的人,嘴上说着一套,实际的反应又是另一套。
那衣带上根本没附有丝毫灵力,闻衍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好一会儿,可最后还是没舍得完全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