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软肋,所以这些软弱的情感全部涌了出来,然而顾剑寒此刻却无暇顾及。
他想等闻衍先表露心迹实在是太难了。
他很不安。
“师尊,对不起——”
闻衍的声音哑得厉害,说话时泪潮汹涌,止不住地哽咽起来。
顾剑寒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眸中微弱的亮色被突如其来的阴翳掩埋,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闻衍,觉得心脏在凛冽的冷风中被冻得僵硬,他几乎能听见它碎裂的声音,就像严冬里被冻死的飞鸟一样,从枝头坠落时带下一片簌簌的残雪。
那为什么还要抱他,为什么还要吻他,为什么还要和他说那些类似于山盟海誓之类的话?
只是因为他是师尊,所以不能反抗吗?
那不如再——
“我没有玫瑰花,没有戒指,也没有带吉他,而且……”他重重地抽噎了一下,眼泪掉得更厉害了,“而且还让师尊先告了白,我好没用……”
他胡乱地擦着眼泪,面部肌肉都在轻轻抽搐,单是那表情看不出在笑还是在哭,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
他哽咽道:“对不起师尊,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我可不可以先答应,以后再补上啊?”
作者有话要说:菜咕咕的九月日六计划启动!!
我赌一包辣条,一定可以成功!!
第49章 芙蓉玉石
顾剑寒眸中阴翳慢慢褪了下去,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闻衍,喉间泛起酸涩。
他不知道闻衍为什么会在意那些东西,更不知道闻衍为什么会哭得这么难过。
有些话他连听都听不懂。
顾剑寒这才发现,他在完全不了解闻衍的情况下爱上了他。闻衍喜欢吃什么菜,有什么特殊爱好,平日里喜欢做什么事,生辰是多久,适合修什么道,他全都不清楚。
也许是风太大了,吹得他的眼眶也泛了红。
“为师不要你补什么,只要你一句准话,方才你说的很喜欢为师,是认真的吗?”
闻衍连连点头,一时间泪如雨下。
顾剑寒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漂亮的猫眸里也洇出一层薄薄的湿意,他望着闻衍,伸手细细地给他擦眼泪,他的肤色要比闻衍白很多,清瘦的手在闻衍的脸上不厌其烦地擦拭着,那是与顾剑寒平日里清冷表象截然不同的可心和温柔。
“怎么这般爱哭呢?”他声音落在风里,被吹得四处飘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叹息,“不是该高兴吗?以后你就是为师的人了。”
闻衍先是怔了怔,过了片刻才愣愣地傻笑起来,他在顾剑寒微凉的掌心里蹭了蹭脸,声音里有着沙哑的喜悦:“我只是太高兴了……忍不住,我不想哭的,师尊别嫌弃我……”
顾剑寒没说话,只是倾身上前在他脸上落下了一个又一个凉软的,细碎的轻吻。那些吻像荆棘鸟的绒羽一样,将他的泪一点一点地沾走了,自己的身体却变得湿重。
最后注定要飞向死亡的荆棘鸟被泪水打湿了羽毛,甘心落在他肩上做一只普通的飞鸟。
等闻衍心情平复下来的时候,顾剑寒也吻累了。他靠在闻衍肩上,抱着闻衍劲窄有力的腰身,说话时的语气听不出是抱怨还是宠溺。
“越吻哭得越厉害,故意为难为师是吗?”
闻衍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热,但更多的是从心脏里满溢出来的喜悦,他抱着顾剑寒舍不得撒手,可是抱得越紧,心里的不真实感就越强烈。
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向顾剑寒求证两个人互通心意的事实,又一遍又一遍幸福地从顾剑寒那里确认了自己如今的归属。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幸运过,单是抱着顾剑寒,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真奇怪啊,他想,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怎么感觉心都快跳炸了。
对了……他是在和顾剑寒谈恋爱啊。
顾剑寒说喜欢他,只有他。
虽然是骗人的话,但他还是好高兴好高兴啊。
玫瑰花可以向香兰借一点种子,就种在落星阁和他的屋子之间,还要搭几排篱笆,不能让他那位师兄采走了。
戒指的话,修真界不知道有没有钻石,也不知道顾剑寒喜不喜欢鸽子蛋,他现在还没有钱,暂时只能自己学着打磨一对。
至于吉他……他不会制作,修真界大概也不会有这种东西,也许只能看以后能不能开启璇玑阵回二十一世纪了。
对了,还得带顾剑寒去见见他爸妈。
虽然不一定见得着就是了。
“下面那两个大男人……诶,对,说的就是你们。”医馆楼上的小窗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女子,头上绾着妇人髻,发间斜斜地刺着两支芙蓉玉点翠落梅簪,眉间花钿是暮山紫五瓣梅,双耳坠着两枚被风摇落的银边飞朱砂梅花。
闻衍循着声音往上去,只能看见一个绰绰的人影。
“你俩要卿卿我我就一边去,别打扰老娘做生意。”
闻衍红了脸,歉声道:“实在是对不住,打扰您了,我们马上就走。”
他拉着顾剑寒的手正想离开,第一步都迈出去了才反应过来——他们不就是来找人的吗?
闻衍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虽然平日里也不怎么聪明。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孟馆主吗?”他朗声问,声音明显还是沙哑的。
那女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倚窗看了他们一会儿。窗外的风又紧了些,闻衍一边把他师尊护在怀里,一边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应。
等到顾剑寒忍无可忍之际,那女子才悠悠地开了口:“是啊,找老娘什么事?”
闻衍说:“我师父身体有点不舒服,想请孟馆馆主帮忙看一看,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他原本是想借宿的,但是这个医馆里好像只有这位馆主一人,他和顾剑寒两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住进去,别人肯定也不会答应。
“这儿可真是好久没来过人了呀。”孟昭撑着头,百无聊赖,“今个儿可真稀罕。”
“算了,为师没事,我们走吧。”顾剑寒耐心告罄,看这馆主的样子也并不是善茬,他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被闻衍抱着自然不冷,但闻衍已经站在这里吹了很久的冷风了。
闻衍低声严肃道:“师尊,不能讳疾忌医。”
“为师不是讳疾忌医,要治病等出去了为师答应你会好好去治,你真的指望这种地方能治好为师的病吗?”
“可是自从进来以后,师尊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了,阿衍很担心——”
“哎呀呀,怎么能当面说别人的坏话,真是让人伤心。”孟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走下来了,窄小的木门被打开了,她倚在门框上,一袭曳地紫梅描花长裙,外搭着一件厚厚的青缎掐花对襟外裳,“你外边儿的医馆,可未必有老娘的好。”
“一会儿叫师尊,一会儿叫师父的,他到底是你师尊还是你师父啊?”
闻衍看她愿意开门,不自觉地有些高兴,再加上他还没从方才幸福的眩晕感中完全走出来,于是嘴上少了把门:“他是我男朋友。”
孟昭挑了挑眉还没说话,顾剑寒便已经冷着脸望向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什么意思?”
闻衍不明所以:“怎么了?”
“只是朋友?”
“男朋友!”
眼见顾剑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闻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这边没有男朋友这个说法,于是忙不迭补救道:“意思就是以后会与之成婚的人!”
顾剑寒还未来得及发作的脾气顿时化作热意在脸颊上晕染开来,暮色渐沉,但闻衍还是注意到了。
“嘿嘿。”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师尊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喜欢他。
“有趣的人。”孟昭笑笑,趿拉着木屐往屋内走了几步,点燃了烛台上燃到一半的蜡烛,朝屋外大声道,“进来罢,二位。”
顾剑寒害羞的时候很听话,闻衍拉着他往哪儿走他都不会反抗,也不会不高兴,只是他的好脸色只给了闻衍,看向孟昭的时候便又是一张冰冷的假面。
“多谢孟姑娘,您真是菩萨心肠。”
屋内温度与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闻衍心想,师尊终于不用挨冻了。
但是有一股很重的烟草味,很难闻。
孟昭坐在实木的柜台之后,背靠着一面大约一丈高的药柜,每个抽屉上都标有药材的名字、禁忌和功效。
柜台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的药碾,也许是因为久无人来的缘故,已经落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尘。
“叫老娘孟昭就行,嫁人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就别喊姑娘了。”孟昭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耸耸肩,“老娘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给你师父看病也只是为了好玩儿而已。”
“为了好玩儿?”闻衍蹙了眉,“我师父千金之躯,不能儿戏的。”
“那你看不看吧?”孟昭不甚在意,甚至从木屉里拿出烟杆来燃起了烟,深吸一口,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可以请您熄一下烟吗?”闻衍护着顾剑寒的口鼻,像一只太过尽职尽责的看家犬,“这东西对身体健康损害非常大,您吸多了也一样会身体不适的,为了您和他人的健康——”
“这是老娘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话了?”孟昭的脸在烟雾后看不太分明,“不看病就滚,别耽误老娘时间。”
话音刚落,木屉里便被扔进了一枚芙蓉色的玉石,那枚玉石非常简单,没有任何缀饰,甚至还未抛光雕琢过,然而孟昭吞云吐雾的动作却因此彻底凝滞。
她抬眸望向闻衍怀里被紧紧护好的,只露出半张脸的顾剑寒,目光在他的眉眼间流连了好一会儿,最终才不情不愿地吹熄了那杆烟。
“先说好,若是什么疑难杂症,老娘可没有义务包你药到病除。”
“本就只是为了让本座徒弟安心而已。”顾剑寒拿开闻衍的手,朝孟昭走了过去。
孟昭嘁了一声:“得意什么,跟谁没有相公似的,等老娘相公回来,让你徒儿过来学学什么叫疼人。”
她将银边锦丝的一头搭在顾剑寒手腕上,自己则牵住另一头,并两指于其上悬丝诊脉,闻衍怕影响诊断结果,在顾剑寒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闻衍憋气憋得都快窒息了,孟昭却还没有诊断出来,他又不敢出声打扰,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
“奇怪……”孟昭两弯柳叶眉轻轻蹙起,喃喃自语道,“居然无法探查到病灶。”
闻衍此刻颇像急诊室前按捺不住担心和紧张的家属,双手扶着顾剑寒又瘦又窄的肩膀,语气有些急切:“请问我师父身体是哪里不太好啊?孟馆主能治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们……我治不了,探查不出病灶,也不敢随意用药。”行医时的孟昭收起了那副慵懒漠然的模样,连语气都变得格外认真。
她看着顾剑寒,眼神中透露着淡淡的怜悯,那是出于一个医者对末路病人的同情:“你的腿疾已经药石无医,五脏六腑也到了强弩之末,连全身上下的骨骼都是脆裂的,如果不依靠灵力的话,你这副身体至多撑不过七年。”
“当然,能走到这个地方,估计也不是什么小人物了,或许以后也会有救命的机缘也说不定。”
“前提是你们还能走出这个地方。”
闻衍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怎么可能呢?我师父他平常一般是不生病的,只是身体冷了些,就从进入这里才开始咳嗽和体虚的,怎么可能就撑不过……”
“那你就要去问他咯,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给你们交个底而已,况且你师父他也不一定不清楚吧,你看,他就很冷静嘛。”
孟昭很轻地笑了一下,脸上却依旧淡淡的,没什么笑意。她伸手将那块芙蓉玉石放进手心,看着它怔怔地出了神。
她枕边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石。
那是她相公临走时留下的。
“阿衍,你别着急,先听为师说。”
闻衍怎么可能不着急,他想着方才孟昭说的话,此时一听顾剑寒说话就忍不住红了眼眶,但还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哑声道:“我不着急,不着急,师尊慢慢说。”
“……为师如今只是失了灵力,所以才会显露出病弱之态,但你也知道,为师的修为是很高深的。那些灵力的力量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劲得多,足以支撑起为师的身体,就算为师吊着一口气出去,只要恢复了灵力,为师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退一万步说,就算为师不幸身陨——”
“师尊你说什么呢?!”闻衍赶紧呸呸呸,捂住他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了。
顾剑寒无奈,等着他自己把手移开。
闻衍会移开的,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想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些什么。
这一刻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他看着闻衍那副吊丧脸,又心疼又好笑,只能摸摸他泛红的眼眶以示安慰:“就算为师不幸身陨,也有能力保灵相不涣不散,捏一个肉身也是很简单的事,到时候就换副躯壳回来疼你。”
“真的可以吗?”
闻衍双手抓住顾剑寒的手腕,让他微凉的手心在他脸颊上贴得再久一点。
“那是自然。”
孟昭看着他们,心想又是两个坠入爱河的笨蛋。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神陨尚不可活,人死哪能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