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是这个安平, 那他必然是要亲自去教训一番。
*
九重天外,太华门前。
两军对垒,旗帜飘扬。
一方黑旗飘扬, 上书“安”字。
一方白旗招展,上书“青”字。
青泽征战多年,终于也学会了骑马,坐在一头身形高大气势凛凛的仙界灵兽上,居高临下看着来势汹汹的魔军。
魔军阵前的魔将看起来很年轻,看模样半点也不像恶贯满盈的魔族,只在右手臂上装着一副巨大的、造型夸张的、仿佛燃烧着的朱红臂弩。
他看那魔将奇怪,那魔将看到他的样子似乎更诧异,甚至微微睁大了眼睛。
青泽冷笑一声,道:“这太华门虽小,倒也不是你这种小杂碎可以随便踢的。既然你敢来,便留下你的命罢。”
那魔将怔愣两秒,似乎想起正值两军对战,回过神来,一拉缰绳,座下魔兽嘶吼着喷出一股浊气,冷然道:“青君,你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自负。说什么留下我的命,在我看来,胜负仍未可知。”
他一边说,一边右手指尖微动,弹出三根利箭插在卡窍里。
青泽原本正不屑地笑着,看了他的动作,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连笑也收了回去。
他突然压低声音,森然道:“以前也有个小鬼头,以为自己使得一手好臂弩,胆敢来挑衅我。”
安平连眼皮都不抬:“那后来呢?”
青泽眯起眼睛:“——后来?”
薄薄的烟缭绕在太华门前的玉石阶上,莹白的玉l柱泛着灿灿的光。
“后来,”青泽扬起剑,“他成了我的手下败将。”
剑锋映着日影,白色的旗帜在其后随着灵力卷起的风被扯得呼呼作响。
他的声音落在玉石上,泛起空洞的回响。
安平哼了一声,举起臂弩:“这次,结局可不一定。”
气流激荡、云雾冲散。
利箭与剑锋相交,灵兽魔兽疾驰上前,带起一片云海翻腾。
那如烈焰燃烧的臂弩咻咻射出长箭。
第一支夹着永生不灭的火,第二支夹着万年不化的冰,第三支夹着轮回不散的怨。
三箭连发,箭箭必杀。
锵——
刀光剑影,剑拔弩张。
神魔大战,倒峡泻河。
黑白军旗招摇,又一面一面倒下去。
安平似乎不打算打群架,非要与青泽一对一。
也许是这个用臂弩的魔族青年让青泽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在人间的、怀抱着希望的、短暂得倏忽即逝的美好时光,青泽一剑比一剑狠。
安平要与他一对一相战,正合他意。
折了仙族的人手,总归是欠了人情。
何况,借仙族的手怎么能解他的气。
他恨不能亲手杀死每一个魔族,再把魔神千刀万剐,用他丑陋不堪的尸身祭奠应龙的亡灵。
该死的魔族。
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我要你们全都给应龙陪葬。
阵阵寒芒中,永生不灭的火烧毁了一旁的蟠桃树,万年不化的冰冻住了门主前雪白的麒麟雕像,轮回不灭的怨被狠狠拍回了魔将的胸口,让他吐血不止。
三箭齐断。
魔将一抖手,又是三箭。
他受了伤,连手也端不稳,箭矢失了准头,轻而易举被青泽避开。
转瞬之间,容颜俊美的上古神兽便逼至了他的身前。
他使的明明是剑,劈下来的动作却像是在挥刀。横劈几下,巨大的、气焰嚣张的、张牙舞爪的臂弩终于碎裂开来,落到地上。
安平也咚地一声向后摔倒在地。
青泽看着这个场景,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向安平,寒声道:“我看,这次结局也是一样。”
“那个小家伙,也是这样,被我卸掉了武器。”
“输得一败涂地。”
安平牙关紧咬,扶着被震得脱臼的肩膀看着他。
青泽觉得他的神情可笑极了,道:“如果你仍要坚持结局会有所不同。”
青泽说:“你与他结局唯一的不同是——他平安活了下去。而你,会死在这里。”
安平侧过脸,看着在地上破碎的臂弩,双拳紧握,想要伸出手去,却抬不起手臂,也许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面色惨白,咬紧牙关,竟然不准备再挣扎、打算坦然赴死。
青泽一剑刺下去,捅破了坚硬的地面。
梼杌站在不远的地方,提着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安平,转头对不知何时早已避至后方的魔军喝道:“撤!”
青泽拔出长剑,沉着脸看着仿佛早有准备、转瞬之间就撤退无踪的魔兵。
——他中调虎离山之计了。
*
梼杌领着魔军,铁青着脸提着安平一路疾飞。
“你有病啊?!”梼杌道,“我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有病,现在看来你的确病得不轻!打不过你不会跑吗?!让你带兵是让你和青君硬碰硬的???等时机成熟了,魔神大人自然会亲自登上天庭教训他。看你平时脑子挺好使的,刚才被门挤了吗?让你拖延点时间你去做鸡蛋碰石头的事情干什么?!要不是我不放心你,多跑了一趟,你就死了!!!”
安平道:“……那个青君,我认识他。”
风从耳畔刮过,梼杌没听清安平的话,大声道:“什么?”
安平不说话了。
眼见离北狄越来越近,安平往下看了一眼,突然道:“我的武器坏了,梼杌,一会儿把我放到兵器库附近,我要挑点材料做个新臂弩。”
梼杌道:“要我说,臂弩看着虽然酷,用着就是鸡肋。你又不走麟银那种偷袭的路子,不如直接练弓。”
安平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我学会用的第一个武器就是臂弩。”
一个纯黑的、光滑的、轻薄的臂弩。
他那时那么小,很多武器都用不了,一身青衫的青年一边哼着歌一边用玄铁给他制作了一个臂弩,笑着给他装上。
攻击力有限,但很安全。
他使得很顺手,用来杀了一个魔。
然后跑到殷洛面前,说清泽哥哥给他武器没有错。
他可以用臂弩来保护在乎的人了。
他要练好臂弩,用来保护在乎的人。
那时大家都很苦,沙漠里风沙很大,天却很蓝。
他们在奔赴希望的路上,他们在相依相伴、互相扶持的路上。
要是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
要是永远走不到终点就好了。
为什么时光总要推着人远行?为什么美好终会凋零?为什么一定要面对离别?为什么逝去的就永远不会回返?
万物之逆旅,百代之过客。
他成为了被献祭者奔赴死亡的途经的一条短短的道路。
可他想让逝去的时光回来,他想让枯萎的花再开,他想和离别的人重逢相聚。
黑发的男人有着两扇长长的睫毛,沉默地把他抱在怀里,看他的眼神却很温柔。头发微卷的青衫青年总是似笑非笑,恶趣味地逗逗男人,再恶趣味地逗逗他。一身短打的秀美少年是个喜欢热闹的、闲不住的性子,总爱拉着他跑东跑西,什么都要插一脚。
同龄的孩童们团团围在他身旁,用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崇拜的眼神看着他,骄傲得他挺起了小小的胸脯。
黑发男人总是眨也不眨地看着青年,青年总是神情悲伤地看着远方。
有一天,他看着黑发男人双唇惨白地躺在床上,注视青衫青年的眼神眷恋缱绻得像最后一眼,知道他就要死了。
他想留下来,却被青衫青年从房间里赶出去,下午就拿到了那个臂弩。
他在意着那个臂弩,更甚于在乎自己的生命。
却在美好消逝时破碎成一片一片。
——殷洛哥哥,我想要一个新的名字,你能给我取个新的名字吗?
——清泽哥哥,带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带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带我走吧!
往事分明历历在目,现在想来,竟然已经是一百年前了。
他可以读书识字,可以习医练武,可以有吃不完的、甜甜的糖葫芦。
可以度过很长很好的一生,然后在某处长眠。
可一百年后,他变成了魔。
作者有话要说: 【和正文无关可千万不要当真的超级ooc智障亲子小剧场】
青:应龙,你……才一百年,你就有儿子了?
龙:这是我认的干鹅几呀。
安:清泽哥哥,是我是我。
青:你哪位?
安: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的,把我的自尊心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整整两次两次啊竟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青:……小鬼头?我们不是把你丢在太涵了吗?
安:我自己想方设法跑出来了嘛。
青:你跑出来干嘛?
安:我、我……我跑出来认爹呜呜呜呜呜。
青:你怎么哭成这样?
安:伤口太痛了呜呜呜。
青:好吧。不过,既然应龙认了你当干儿子(笑)
安:你想干什么?
青:乖,儿子叫爸爸。
安:……
安:你们俩没完了是吧!!!!
第86章 誓报此仇(三)
与妖皇达成协议, 少了妖族四处捣乱,人冥两界大局初定。
魔神看着伤痕累累的麟银和神色惨然的安平, 眸色沉了沉。
他向来是最能谋定后动的人,参考了逐鹿之战的败因,得出急于求成的结论,知晓上古神祇的威胁之大,决议放到最后处理,非要彻除人间隐患才肯专心攻讦。现在,时机终于成熟。天界得意太久, 接连伤了他的爱子爱将, 也该给他们个教训。
百年谋划,只待今日。
他要万佛齐哭, 他要众生降服。
他要八荒四海皆变阿鼻地狱,他要宇内苍穹受尽无边懊苦。
三界六族,终将被他尽收囊中,向他俯首称臣。
然后他——
然后……?
然后他想要干什么。
然后他还可以干什么。
为什么胜利在即,他却这么痛苦。
为什么胜利在即,他却越来越痛苦。
让所有人都跪倒在他的脚下, 充满恐惧地、战l栗着、仰望他,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明明是个所有人眼里的、天生的刽子手。
明明连自己也自认是个刽子手。
却, 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这样痛苦着。
这样一刻也不能停歇地号泣着。
*
“报——北天庭被梼杌、麟银军突袭!”
“报——东天庭被穷奇、安平军突袭!”
“报——南天庭被混沌、饕餮军突袭!”
魔患过境,兵连祸接,金钟龙鼓齐鸣后,四方天尊再一次齐齐整整端坐于王座。
他们的王座立在太高的金玉台上, 连飘下来的声音都很虚无缥缈。
南边王座上的道:“魔族此行来势汹汹,怕是打定主意要背水一战了。”
北边王座上的道:“说什么背水一战,你我分明都知晓, 自蚩尤唤醒了魔神之力,结局就已经注定。无非是搭上上古凶兽的大半条性命,才给三界多续了千年安宁。”
西边王座上的道:“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当初的确是封印了魔族……谁知道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不过我们既然能封印他们一次,就能封印他们第二次。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再让他们逃出来,我把头拧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西边王座上的又道:“何况这次的魔神似乎不像之前那般气焰嚣张,我看他指不定是个怯弱无能之辈,才会历时百年才站稳脚跟。记得当年蚩尤出征,可是短短数年就把人间搅得天翻地覆。想来这新魔神也许是听闻了逐鹿之战的往事,汲取了教训,忌惮坐镇天庭的上古神祇,才至今没有亲征。此次魔兵来势虽猛,但他们对天界地势一无所知,这样分流攻击占不了我们便宜。不过是一次小小的奇袭,实在不足为惧。”
东边王座上的道:“没错,逐鹿之战应当的确吓破了那帮魔祟的胆。我们有青君助战,魔神必是自知若自己真身出现,必然免不了和青君一番厮杀,大伤元气,所以一直投鼠忌器。”
“青君?”南边王座上的道,“太华,你别和我提什么青君。我可听说,这次魔神觉醒和现在正在天界‘助战’我们的那个青君可脱不了关系。”
他顿了顿,面朝西方王座,道:“普阳,若那上古神祇只是闲得无聊,和魔神沆瀣一气,玩弄我们于鼓掌之间,这次正好同魔军里应外合,彻底击垮我们的防线,你还觉得不足为惧吗?”
北边王座上的道:“长广,你可真是老糊涂了。他虽然不愿对外暴露身份,化名青君,可我们早就见过他。他是神兽白泽,当初逐鹿之战也是帮助了我们的。”
南边王座上的转过头:“平虚,你看他脾气秉性,可有半分与白泽相似?”
北边王座上的沉默了一下,道:“……此话何意?”
南边王座上的冷笑一声:“依我看来,这个青君,除了长相,和白泽可没有半点相似。”
西边王座上的道:“长广,你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南边王座上的道:“我当初与白泽接触过一段时间,那个青君,必然不可能是白泽。可我翻遍了白泽所做的精怪图,也没能找到他的名讳。他这样法力高强的上古神兽,白泽怎么会没有记载?我也没有多大的本事,无非是多活了两年,耳目稍微灵通些,这些年倒也没干别的,只费心打探了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