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已经被砸过头的男人，这下根本不敢再逗留，哭嚎着爬走了。
　　乔希停在原地，呼呼地喘着气。
　　他的心跳得很快，后背好像还有点痒。
　　而且，越来越痒。
　　他背过手去摸了摸，瞳孔一缩：自己，摸到了什么？自己背上长出了什么？这毛绒绒的感觉是什么？翅……翅膀……？小小的，两扇翅膀？
　　他颤抖着收回自己的手，赫然发现，自己手上有一片轻盈的，雪白的羽毛。
　　他的目光，凝聚在那片羽毛上，脑中一片混乱。
　　无数的记忆，无数被封存了的记忆，涌了上来。
　　他的手抖个不停，把那片羽毛拿到眼前，眼泪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他的嘴唇翕动着，艰难地吐出了本应被彻底遗忘的两个字：寒……天……


第57章
　　周围的空气, 仿佛凝固了。
　　世界安静无比。
　　恍惚中，乔希发现自己站在了云城海边，那座白色大屋的后院里。
　　那位白衣老人, 寒天的“爷爷”，就站在他面前，眼中带着慈悲地看着自己。
　　乔希望了望远处的大海，海平面上的白色邮轮,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鞋子，没错，这是四个月前。
　　鞋带有点松, 等下寒天会蹲在地上，细心地为自己系好鞋带, 然后两人一起去了海滩……
　　他抬起手，往后背摸了下, 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你已经有白色的翅膀了？”老人说话了。
　　“对……”乔希惶惑地说。
　　接着，他打了个冷颤：“您怎么会知道……还有, 我现在到底在哪里？现在到底是11月，还是3月？今天到底是哪一天？”
　　另外，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如果寒天是天使，那您, 您到底, 您是……”
　　老人摇摇头：“乔希, 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我怎么做？”乔希茫然地反问着。
　　老人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说：“你现在的身体，是在四个月前；而你的意识，是从四个月之后跳回来的。我想，这四个月以来，寒天已经完成他的计划了。”
　　乔希咬了下嘴唇，眼泪又要下来了：“寒天，寒天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长出翅膀？难道……难道……”
　　他想说，难道寒天真的是把灵魂，把天使的身份都给了自己？
　　那寒天呢？他在哪里？
　　他想问，但嘴唇抖得开不了口。
　　老人说：“从他最早告诉我，有一只小恶魔可能会因为他的天使之力而死去，而他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他竭尽生命也要保护这只小恶魔开始，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带着他的灵魂，出现在我的面前。”
　　乔希的呼吸越发急促，胸膛急遽地起伏着：“什么，什么意思？我会因为他的天使之力而死去？”
　　老人微微一笑，道：“怎么，听到他爱你，你并不吃惊？”
　　乔希摇摇头：“不。”
　　老人叹息着，把洛林当年的阴谋说了出来。
　　“乔希，当寒天带着你来见我的时候，你其实已经注定活不过1个月了。我当时就告诉他，能让你与体内的天使之力共存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你也化为天使。如果你只是普通人类，那只要经过我的认可，也就能实现这种转化了。但是……恰恰你还是只恶魔。”老人继续说。
　　“这种情况，在天界都从来没有过。甚至，连我都不认为，这是可以做到的。这时，寒天告诉我，他愿意把自己的灵魂和天使之力，统统都献给你，让你代替他，成为天使。”
　　老人说到这里，脸上有些悲怆。
　　“我告诉他，即使他愿意献出灵魂，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很有可能只是短暂地延续你的生命。过个三五年，你的死亡还是无法避免。除非……你能代替他，做出一个天使应该做的行为。”
　　“他毫不犹豫地告诉我，你一定可以。他说，你的内心，远比他的还要温柔，还要善良。”
　　“所以，我动用了一点特殊的力量，将本来不应该给予你的天界之力，给了你。”
　　“但是，只有在你自发的，去保护或者拯救人类的时候，这份天界之力才会被激发出来。你才能够真正地，按照他希望的，成为一位天使。”
　　乔希像要濒死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那，那，他已经把灵魂给我了？……还有他的天使之力……？那，寒天，寒天他？”
　　老人直视着乔希的眼睛，缓慢地说：“乔希，你曾经告诉我，你认为人鱼不会杀了王子。那么，你现在再告诉我，人鱼要怎么才能活下来？”
　　乔希拼命摇着头，泪水不断往下落：“我，我……我愿意把灵魂还给他……”
　　老人苦笑一下，道：“那然后呢，你死在他面前？让他永远的心碎？“
　　乔希已经站不住了。他半跪在地上，痛苦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老人往前走了一步，在他头顶上轻轻按了一下，说：“你们啊……难道忘了，如果王子爱上了人鱼，那人鱼就会有一颗全新的灵魂？”
　　乔希被痛楚所扭曲的面孔，乍现出一缕希望的神色。
　　老人长叹一声：“回去吧，回到你应该在的时空，去找到他。然后，去爱吧，就像他对你做的那样……”
　　白光骤起。
　　待乔希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再次站在了那阴暗的小巷里。
　　刚刚被他踢飞到空中的两个男人，还趴在地上哭嚎。
　　“乔希！你没事吧！”从巷口跑过来停在他面前的，是米盖。
　　“我刚刚……咦？！”米盖或许还想编出什么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然而，他已经看见了，乔希背上那两扇小小的，白色的翅膀。
　　那两扇翅膀绝对无法支持乔希飞翔起来，但是，谁也不会认为，那还是恶魔的翅膀。
　　“米盖。”乔希轻声说，“你是寒天的同伴吧，那你告诉我，寒天在哪里？”
　　米盖愣了下，脸色转青，大叫起来：“伊文思！你给我出来！”
　　几乎是立刻，伊文思落到了两人面前。
　　“你的魔法失效了啊！按照计划，即使他发现了自己是天使，也不会恢复记忆，只会以为自己一直是天使啊！”米盖带着怒意地说。
　　伊文思先是把地上那两坨大型人形垃圾给丢远了，然后开口道：“呃，你先别生气……正常情况下，这个魔法是不会失效的。只不过，这魔法阵的确有一个缺陷。”
　　乔希看着伊文思，梦呓般说道：“院长，我都想起来了……所谓的毕业课题，所谓的诱捕，接着让我去接近寒天，这都是提前计划好的，否则我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机会活下来，对不对……”
　　伊文思没有答话，但乔希已经当他是默认了。
　　乔希继续低声说着：“那天，寒天要来抓我，你来救我，根本就是你们串通好的吧？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寒天为什么要故意把表放在那里，你怎么又会恰好知道……”
　　伊文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是，我是把你丢进了一个提前设好的魔法阵，让苏睿替换了你的全部记忆——本来，只要你足够痛苦，足够失望，在魔法阵的作用下，你就会永远忘记他。结果，在那种情况下，你居然还是相信他，这才让这个阵法产生了裂痕。”
　　乔希忍住眼泪，也顾不上去想为什么米盖会和伊文思一起出现，只对着这两人不停地重复道：“那他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米盖看了看伊文思，又看了看泪痕满面的乔希，欲言又止。
　　伊文思叹息着说：“乔希……既然你已经想起来了，那你应该猜到，寒天不会无缘无故地设下这么个局，非要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换掉你的记忆。”
　　乔希深呼吸一口，把手背在身后，紧紧地交握着，说道：“院长阁下，请您告诉我，他到底在哪里。”
　　伊文思看着他，视线稍微移开了些：“他在魔界。而且，他现在的模样，可能和你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你现在大概也能猜到，你从医院摔下去那次，根本也不是做梦。当时你的力量就已经失控了，寒天为了救你，带着你去了魔界。而要平息你体内乱七八糟拧成一团的两股力量，他……他当时就已经用掉了几乎全部的力量。”
　　“然后，他和你去了云城，带着你见了他们的‘老爷子’。那之后，他决定，要赶在你最后一次力量失控前，把他的灵魂给你。”
　　“可是，他自身已经虚弱至极，哪里还有力量守护你，又怎么有可能把洛林给彻底解决掉呢？他为了陪你度过最后一个月，为了能保护你到最后，为了借用我们的力量让你忘记他，他自愿和我们做了一个交易。他在向你表白的那一晚，把灵魂完完全全地给了你。在第二天，他赶走你之后，他按照与我们的契约，成为了一只恶魔。而且……是一只，没有灵魂的，恶魔……”
　　等伊文思说完，米盖很担心地看着乔希，唯恐这小恶魔，不，小天使承受不住。
　　不料，乔希只是闭了下眼睛，缓了缓，然后声音坚定地说：“院长阁下，请带我回魔界，我要见他。无论他现在是恶魔，魔物，怪物，哪怕完全没了人形，我都要见他。”
　　伊文思盯了他半分钟，露出些不忍的神色：“好。只不过，你现在已经不是恶魔了，你能受得了魔界刀割一样的空气，和随时都能让你窒息的魔力吗？”
　　乔希摇摇头：“ 院长，既然当时寒天可以，那我，也没什么可恐惧的。”
　　米盖本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伊文思以手势挡住了。
　　这时常都一副不正经模样的恶魔，收起了全部笑意，严肃无比地说：“既然如此，那么新生的天使阁下，请容我为您带路。”
　　一刻钟以后。
　　乔希已经踏在了魔界的土地上。
　　尽管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但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这如此的寂寥与沉重。
　　随着往深处走动，空气越发凝重而冷冽，每一次呼吸，都有如利刃向他迎面劈来；地面则又烫又黏，每踏出一步，都像有无数只手伸了出来，试图攥住他的腿。
　　在魔力的撕扯下，他连意识都有些恍惚起来。
　　朦胧中，他听见寒天在说：“我如果真的喜欢上了谁，你一定会知道的。”
　　他看见寒天望着自己：“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可爱的，善良的，值得被好好对待的小傻瓜。”
　　他记得寒天从后面搂住自己，问：“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他听见寒天在自己耳边，一次一次地说：“我……爱你……”
　　寒天，一直在默默守护自己的寒天……
　　“乔希！”看着眼神渐渐没了焦距的小天使，伊文思喝了一声。
　　“保持清醒！乔希，你现在的身体里，全都是代表光明的力量，你现在会本能地抗拒这个地方。如果你在这里就失去了意识，又怎么还能见到他呢？！”伊文思大声说着。
　　乔希抖了一下，意识渐渐聚拢了回来。
　　又走了一段路，伊文思回头看了乔希一眼，道：“就快到了。前面就是是破灭之湖。你应该知道，中央的湖心岛，是这一层魔界里魔气最厚重的地方。寒天就在那里。”
　　乔希一步一滑地走出了最后几百米，终于来到了湖中心的一个小岛。
　　湖心岛的四周，萦绕着烟雾一般的魔气。
　　而湖心岛的中央，静静躺着一个人，或者，一个恶魔。
　　他不着寸缕的上半身，布满了令人生畏的黑色纹路。
　　这纹路，甚至沿着他白皙的颈项，爬到了他的脸上。
　　而他原本利落干净的短发，已经变得很长很长，铺在了他的身下。
　　但最令人注目的，还是他头上那对盘旋的，纯黑的犄角。
　　尽管乔希并未开口询问，伊文思还是解释道：“你以前可能没有见过，那对犄角是大恶魔所特有的标志……作为高阶天使的炽天使，即使转变成了恶魔，也是力量绝不在我之下的大恶魔。”
　　乔希没有理会伊文思的解释，而是直接扑到寒天身边，跪了下来，颤抖着抓起他的手，又用自己的手抚到他的脸上，依次划过他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他为什么，没有醒过来？”乔希问。
　　伊文思站到他身边，有些不忍：“乔希……我刚刚已经说了，他现在是一只没有灵魂的空壳。他……你看到他脸上那些纹路了吗？在他这个躯壳吸满了魔力之后，这些纹路会遍布他的全身，然后，他会短暂地醒来。”
　　他犹豫了下，继续说：“但是，他醒来之后，也不会有意识。他只是按照和魔界的契约，前往魔界的底层，去对付那些难缠的、不听话的魔物。在魔力耗尽时，他就回到这里，继续沉睡。他现在……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寒天了，而只是一具……斩杀魔物的器皿。”
　　“你现在来的，稍微早了一点点，还不到他醒来的时候。但是……即使你醒来了，你也……”
　　话没说完的伊文思，愣住了。
　　他看见，乔希捧着寒天的脸，俯下/身，吻了下去。
　　那不是一个一触即逝的吻，而是恋人所特有的，缠绵而深沉的吻。
　　随着这个吻的深入，伊文思惊奇地发现，寒天身上的黑色纹路，在迅速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