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下意识地朝那边望去，发现三个十来岁出头的男孩儿，笑嘻嘻地围着外卖员推推搡搡。她胳膊上的购物筐，果不其然已经落在地上，里面的小零食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外卖员挥着左手，沙哑地喊着：“怎么又是你们！走开，走开！”
　　男孩儿们继续笑着：“哟，大妈生气了啊。怎么着，打我们啊？”
　　其中一个男孩儿接话道：“对啊，对啊，用你的断手打我们啊！”
　　另两个男孩儿开始爆笑，一边笑一边指着外卖员的右手说：“哎哟，你都这样了，还出来送什么外卖啊，是你老公死了，没人养你吗？哈哈哈！”
　　外卖员把右手臂背在背后，像是要藏起来似的，声音更加沙哑了：“走！走！滚啊！”
　　这时，乔希终于看清了——她的右手腕以下，是空的，根本就没有手。


第18章
　　乔希知道，这显然是那三名少年，在欺凌这名残疾的外卖员。
　　乔希也知道，按照恶魔学院的规则，自己不应该阻止这样的行为。
　　毕竟，和之前在福利院时不一样，这次被欺凌的对象是个成年人。
　　这样的恶行，其实是恶魔们喜闻乐见的。
　　一名合格的恶魔，非但不会阻止少年，反而会在少年们耳边低语，称赞他们的无耻行为，然后加速他们的堕落。
　　然而，他身为恶魔学院的优等生，却定在了原地，一步都迈不开。他的视线，也凝聚在那略有些可怖的残肢上，无法挪开。
　　有一股强烈而矛盾的情绪，在他心底翻涌——
　　郁结，愤怒……
　　真想阻止那三个混账啊！
　　然而自己不能，不应该这么做吧？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受？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猛烈敲打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乔希完全没有发现，他的两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还在微微发抖。
　　这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
　　几乎就在一瞬间，他心中的焦躁与痛苦，都消失了大半。
　　“乔希，你是想阻止他们吗？”寒天的声音低低的，却直达乔希心底，抹去了他最后的几分犹豫。
　　“是的，我想。”乔希答着，抽出手往前走了几步，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呢？”
　　三人中为首的少年，看着白白净净的，也就十三四岁模样，将乔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他的眼神，在乔希丢在一旁的塑料购物筐里多停留了几秒——那里面，是乔希随手丢进去的Range Rover车钥匙，和小区的门禁卡。
　　少年换上一副乖巧干净的笑容，礼貌地说：“大哥哥，我们在买东西啊。”
　　乔希憋着气，指着刚刚被他们掀翻在地的购物筐说：“买东西？那这地上的是什么？”
　　少年耸耸肩：“哎，我们刚刚不小心，撞了阿姨一下，哎呀，阿姨，对不起，我们给你捡起来呗。”
　　外卖员惶惑地看了看乔希，又看了看少年，拼命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另外一名留着板寸头的少年，倒是很听老大的话，已经在乖乖捡东西了。
　　很快，板寸头少年就收好了东西，双手拎着筐，声音甜甜的：“阿姨，刚才不小心碰到你了，抱歉啊。这都给你捡好了，你拿着吧。”
　　外卖员垂着头，连声说着谢谢，一面伸出左手想去抓那个购物筐。
　　这时，板寸头少年两手往回一缩，笑嘻嘻地说：“哎，阿姨，我都双手递给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双手接过去啊？——哦，对了，我忘了，你只有一只手哎！哈哈哈哈哈！”
　　外卖员那本就枯黄的脸，顿时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她嘴唇发着抖，嗫嚅着：“你们……你们……”
　　乔希再忍不住了。他手指轻轻动了动——
　　“哐啷！”
　　旁边货架上的番茄罐头突然自己从高处跌落下来，在空中极不自然地拐了个弯，迅猛地砸中了板寸头少年的手腕。
　　“哎哟!哎哟！！”这番茄罐头分量可不轻，板寸头少年的手腕顿时就肿了起来。
　　乔希没打算给这三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咬着嘴唇，右手又动了一下，货架上更多的罐头开始哗哗作响，眼看着就要成群结队的往下砸了。
　　正在这时，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这轻拍，力度不大，却足以让乔希心中一惊，整个人清醒了过来：我刚刚在做什么？我难道是打算在大庭广众下，不加掩饰的使用恶魔之力吗？如果在人间界暴露了自己的恶魔身份，那我会立刻失去毕业资格的啊！
　　正在乔希惊恐不定时，寒天清冽的声音响了起来：“张校长，您看清楚了吗？”
　　张校长？
　　乔希狐疑地转过头，发现寒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掏出手机，正对着那三名少年拍视频。
　　刚刚还一脸嚣张的少年，听见“张校长”三个字，突然就变了脸色。
　　为首的少年也顾不上去想那些奇怪的罐头是怎么回事了，着急忙慌的就要往外跑——然而，寒天已经把屏幕转了过来，对着三位少年，温尔文雅地说：“几位同学，你们的张校长有话要对你们说。”
　　屏幕中，是一位鬓角灰白，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子。
　　他眼中带着怒气，瞪着三位少年，语气威严：“陈珂，王杨，刘晓宇，你们三个，在外面就是这样代表我们学校的？”
　　少年们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儿嘻皮笑脸的模样，一个个都白着张脸，站得直直的，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腿侧。
　　刚才最出格的板寸头，现下战战兢兢的抬起脸，小声解释着：“张校长，我们这是课后时间，我们也没有穿校服，不能算是给学校丢脸……”
　　张校长在屏幕那头猛拍了一下桌子：“住嘴！你们刚刚做的，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学校里的思修课是怎么教你们的？！”
　　为首的少年赶紧拉了拉板寸头，示意他千万别再说话了。
　　张校长对着他们，足足讲了十分钟的人生观世界观，最后宣布：“你们三个，撤销学生干部职务。另外——在下周的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学生的面，进行检讨。”
　　三位少年到底是年纪不大，听完这个处罚决定，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看见他们这模样，乔希立刻觉得：不行，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看上去，这几个人欺凌这位残疾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难道仅仅当众检讨一下，就过去了？
　　他正在盘算着要怎样再教训一下这些人呢，寒天把屏幕转了过来，对着张校长，极有礼貌地问：“张校长，您还有别的什么，要叮嘱同学们的吗？”
　　屏幕那边的人沉默了。
　　好几秒之后，寒天才又把屏幕转了回去。
　　这一次，张校长的声音沉重了不少：“你们三个人，取消高中部直升资格，同时留校察看，记入档案。”
　　刚刚缓过气来的三名少年，顿时炸了：
　　“取消直升？不行啊！不行啊！我爸会打死我的！”
　　“张校长，不，张伯伯，您，您……我的档案上不能留记录的……我，我这就找我妈妈去！”
　　看着三人又哭又闹的样子，乔希这下相信，他们会好好地，思考自己的错误，反省自己的言行了。
　　寒天这次没再把屏幕转过来，而是直截了当地切断了通话。
　　他根本没理会还在鬼哭狼嚎的三人，而是弯下腰，一件件的把地上的东西都捡起来，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递给了快递员：“您拿好。”
　　在他伸手过去的时候，不经意的擦到了对方的胳膊。
　　快递员接过购物筐，对着寒天和乔希，鞠了个躬：“谢谢您，谢谢您。”
　　接着，她拎着满满一篮子东西，往收银台走去了。
　　乔希望着她的背影，稍有些迷惑：咦，刚刚她拎着这篮子的时候，明明弯腰驼背，似乎挺吃力的，怎么好像突然间，腰也直了背也不驼了，连脚步都轻快了？
　　他自然不会知道，寒天把购物筐递过去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她的前半生——充满苦难，却从来没有丧失过希望的一生。因车祸离世的亲人，在工厂被意外绞断的手腕，都没能阻止她，一次次站起来，顽强地生活着。
　　极为难得的，寒天给予了她“天使的馈赠”。
　　从今往后，尽管她断掉的手腕无法恢复，但她再也不会受到病痛折磨。那些经年累月的劳苦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都已消失无踪。
　　乔希又擦了擦眼睛，想着：唔，大概是我刚才眼花了吧。另外，咦，怎么我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难道我又饿了？奇怪啊，这几天我明明都没有再感觉饿了啊，怎么出来买了个东西，一下就又开始饿了？
　　乔希拎起自己丢在一旁的红色购物筐，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说：“寒天……我们，要不要先回去了？我好像，饿了。”
　　寒天从他手上接过购物筐——尽管里面什么都没有——然后推着车往收银台快步走着：“好，我们回家。”
　　乔希跟在他身边，忍着肚饿问：“对了，你怎么知道，那三个小混账是哪个学校的？”
　　“哦，是这样，这附近只有一所中学——所以我就猜是这所学校了。”寒天答道。
　　“这样啊。那你还认识他们的校长？”乔希一边赞叹寒天的聪明，一边继续发问。
　　“说来也巧。这所中学和我们医学院一直有合作，他们高中部的优秀学生可以免试推送我们学院，我之前，恰好去他们中学做过交流，所以认识这位校长。”寒天一脸诚恳。
　　其实就在半分钟之前，寒天就收到了校长发过来的信息。言辞恳切，态度卑微，大意是说自己管教不当，今后一定注意，并且会对这几个孩子严加看管，希望寒医生不要心生芥蒂。
　　这话里隐含的意思，其实是——希望这点儿小事，不要影响高中部的推免保送名额。
　　寒天瞄了一眼，直接删除了全部的记录。
　　对此一无所知的乔希，语带遗憾地说着：“既然这次，这些小混账恰好被他们的校长撞见了，也被惩罚了，那也就算了。要不然——哼！”
　　要不然，我一定也要让他们体验一把断了手是什么滋味！
　　不过——
　　乔希这才想起了刚才那些乱飞的番茄罐头，犹犹豫豫地开始编故事：“诶，寒天，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些罐头，自己落下来了啊……”
　　寒天已经走到了收银台。他一边从推车里往外拿东西，一边随口答着：“罐头？哦，是摆放得不稳吧。我等下提醒下工作人员，这还挺危险的。”
　　乔希轻出一口气，默默感谢寒天是如此的好骗，给自己省去了编故事的功夫。


第19章
　　在寒天拿出手机准备结账的前一秒，乔希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机二维码递给了收银员。
　　寒天扭头看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推着车往外走的时候，乔希的脸色已经越发不好了。强烈的饥饿感，让他走路都变得有些困难。
　　这时，一块已经拆了包装的士力架，送到了他嘴边。
　　“刚买的，先吃一点吧。”寒天一手拎着一大袋食材，一手拿着巧克力。
　　乔希咬了半截花生巧克力进嘴里，再从寒天手上接过剩下的士力架，含含糊糊的说着：“谢谢。”
　　“要不要在这里先歇会儿？”寒天问。
　　乔希嚼着巧克力，摇摇头：“不，回家吧。”
　　热量极高的食物吞进肚里以后，那种抓心挠肺的饥饿感稍有缓解，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他禁不住问道：“上次，从福利院回来的时候，你给我吃的巧克力，还有吗？”
　　寒天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着：“这种不好吃？”
　　乔希叹了口气：“嗯，太腻了，不好吃。”
　　寒天抿了抿嘴，在购物袋里翻了一下，翻出一块只有锡纸包装的巧克力，递给乔希：“这个，试试？”
　　乔希迅速剥开包装，把那块没有名字的巧克力扔进嘴里，皱着眉头嚼了嚼，嘟哝着：“嗯……上次吃的是这个吗？怎么不太像呢……”
　　他明明记得，上次自己晕乎乎的时候，寒天最后给给自己喂的巧克力，特别的清甜可口，特别的……能填饱肚子。
　　寒天坚定地说：“就是这个了。没有别的。”
　　乔希将信将疑地吃完了整个巧克力——-倒的确不饿了，刚才的心慌、头晕，全都没了。
　　不过，总还是觉得缺了点儿什么……还是有些，隐隐的，不满足。
　　他舔舔嘴角，有些疑惑地嘟哝着：“好吧，可能真的是我记错了？”
　　寒天嘴角微扬了一下，又迅速掩饰了过去，若无其事道：“回去的路上我开车吧，你在后座躺着歇会儿？”
　　乔希脱口而出道：“后座？不，我要离你近一点，我想坐你旁边。”
　　他本能地觉得，想要离这个人近一些，再近一些，想要多嗅嗅这人身上的味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安抚他焦躁的内心。
　　寒天这次停下脚步，深深地回看了乔希一眼。
　　刚刚还饿得有些发晕的乔希，结结巴巴地说：“嗯，那个，呃，我是说，坐你身边，方便聊天。嗯，对，聊聊天。”
　　寒天笑了下：“当然，方便聊天。”
　　这不过是在重复乔希自己说的话，但乔希总觉得，有种被看穿了的尴尬，或者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