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渐渐自佩文蒂斯的嘴角绽放。远远地他向我伸出右手，声音中带着异样的温柔：“晨，履行我们的约定吧。”
　　“什么约定？！”我嘶喊出声。这个疑问已经困扰了我太久，我必须知道答案！
　　他朝我翕动着嘴唇，缓慢地，坚定地。然而，在周遭越来越嘈杂的轰鸣和哀号声中，我却一个字也没听见。
　　“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声嘶力竭。试图靠近他，脚下却犹如生了根，无法移动分毫。
　　身体前倾的同时我伸长手臂极力想握住他的手，他沉静的脸庞却越来越模煳，身影离我越来越远。
　　“佩！佩……”
　　只有自己的唿唤在耳中回响。似曾相识的痛苦涌上胸口，我弓下了腰。湿意不可抑制地漫过眼眶，血色的泪一滴滴落入焦土。
　　佩，我们到底约定了什么？！
　　为什么，我会如此难过……
　　……
　　“大人！”
　　被从睡棺中唤醒的时候，我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着，脸颊上冰凉一片。
　　呆呆地看着那双满怀关切的冰蓝色眼眸，我蓦地坐起身来，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心绪。
　　本以为已经远去的梦境，突然再次浮现，令我不安。虽然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是那犹如末日来临的背景，还有佩文蒂斯对我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昔日界山中见到的三个预言幻像，只有这一个反复在我的梦中重现，是否意味着，它具有特别的意义？
　　佩文蒂斯到底要我做什么？
　　夜逻为什么会浑身是血地倒在他的脚边？
　　我的痛苦与绝望，又是因何而起……
　　“大人，您还好吗？”
　　耳畔传来奈奈的小声问询。
　　“没事，做了个恶梦而已。”擦去脸上的血色泪痕，我转头朝少年露出笑容。
　　“嗯，我知道。”奈奈将胳膊搭在睡棺外沿上，也向我报以微笑，“过去我也经常做恶梦的。”
　　诧异过后我随即想到，奈奈背负着黑暗命运和生命随时终结的可能，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只是从他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大人，谢谢您让我跟随您！”奈奈突然加重了语气，眼眸绽放着煜煜的光芒，“今天您向团长提出要求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是凭你自己的实力争取来的，不用谢我。今后的任务还很艰巨，有了你做帮手，我就更有信心了。”我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那跟佩文蒂斯一样，泛着月色光泽的美丽银发。
　　“大人放心！”少年的美貌脸庞流露出郑重的神情，“为了完成大人的使命，也为了我能够早日见到夜逻大人，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奈奈，你这么想跟夜逻在一起？”
　　“是的，大人！”奈奈扬起了唇角，笑意飞扬，“只要想到夜逻大人在等着我，我就全身充满了动力！”
　　我有些无语。当时夜逻或许是为了不打击少年的热情，随口答应了他，少年却如此当真……
　　“奈奈，假设将来他拒绝了你，你怎么办？比如说，他已经有爱人了？”
　　“嗯！我知道夜逻大人爱着佩文蒂斯殿下，但殿下是您的，不是吗？”奈奈的回答着实令我诧异，没想到他的观察力这么敏锐。
　　“……所以，不管夜逻大人拒绝多少次，我都不会放弃！就算只是跟在他的身边也好，只要能让他不孤单，我就会一直一直守着他。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接受我的！”
　　看着少年神采奕奕的面庞，我的胸口涌生了一股暖流。只希望，这个坚定而执着、认准目标就不顾一切向前的少年，能够真正打动夜逻。夜逻应该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完整无缺的幸福，这也是我最深切的心愿之一。
　　说起来，奈奈和我现在的心情何其相似，都是为了早日与心中重要的人重聚，竭尽全力地提升自己。
　　想起梦境中夜逻的样子，我不免担心。预言会成为现实吗？！
　　目前佩文蒂斯并未向我提出任何约定，应该是还未达成提出约定的条件吧。不管怎样，我必须加快完成堪狄尔任务的速度，尽快回到他的身边，只有等他说出约定的内容，我才能知道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现在，在改造堪狄尔的进程中我急需一位比我更有经验和学识的军师，为我提供宝贵的建议。
　　心念电转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曾经在我迷茫的关头多次出现，给与我指点和帮助的长者——古奇。
　　古奇应该还待在曼特尔庄园外的树林里，他说过，有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去那里找他。
　　“奈奈，今夜我要去一趟约瑟克郡。”
　　“好的大人，我会做准备！”奈奈兴奋地答应着。
　　曼特尔庄园……
　　顺便可以看看瑞伊和伯爵生活得怎么样了。就像我想好的那样，远远地看上他们一眼，就走。


第109章 重返曼特尔
　　奈奈雇了辆四轮马车，驾车的是位话语不多的中年汉子，他并未对我苍白的肤色起疑。我还特地戴了顶黑色宽边帽，将过于引人注目的眸子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太阳落山后，我们乘上马车直奔约瑟克郡。
　　越是靠近目的地，我的心情越复杂。曼特尔庄园中，保留着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最为珍贵的记忆。往昔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曾经以为，那里会是我和我所爱的人类共同守护的家园，无论去到哪我最终都会回到这里，不知不觉，我却已经离开这么远了。
　　两个小时之后，车窗外出现了熟悉的景致。黑色树林静静矗立在清冷的月光下，犹如一列列忠诚的卫兵，把守着通往曼特尔庄园的入口。
　　我们在树林边缘下车，嘱咐车夫等我们一会，随即进入林中。
　　“奈奈，先去尽头的葡萄庄园看看吧。”
　　“好的，大人！”
　　我们如风一般掠过树林，直到前方出现令我倍感亲切的庄园轮廓。
　　无声无息地越过乳白色围墙，穿过一片寂静的葡萄园，我们离主宅越来越近。空气中飘荡着植物的清香，和蓄积了一日，自黑土中渐渐释放出来的太阳气息。
　　我已经嗅到了巴兹和诺拉的熟悉气味，甚至还有牧羊犬朵朵和它的孩子们热腾腾的气息，就是没有瑞伊的。
　　难道，瑞伊并不在庄园吗？对瑞伊的感应几乎已完全消失，意识到这一点令我感到失落。
　　察觉巴兹的气息正向房门靠近，我们隐身在了梧桐树后。
　　柔和的灯光随着房门开启流泻出来，出现在门口的矮小男子宽阔的秃脑门上泛着光。他手里拎着个空葡萄酒桶，朝着酒坊的方向走去。
　　“巴兹。”
　　听到我的低唤巴兹蓦地站住了脚。他缓缓地转动脖子，直到看到了树影下的我。
　　“大人？！”回过身来，他的声音明显因激动而颤抖。
　　“是我，好久不见。”我微笑着摘掉宽边帽站到了月光下，好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他那因充血而变得通红起来的圆脸庞，牢牢盯着我的圆鼓鼓的大眼睛，两片香肠式的厚嘴唇，都显得如此可爱。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的！”巴兹拎着空桶急急地走向我，一边抬起胳膊，“快，进屋里去吧！诺拉一定会开心坏了！”
　　“不，我就是过来看看，马上就走。”
　　我的回答让巴兹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将空桶放在一边，掏出他的花格大手帕按了按脑门，又将手帕塞回了口袋。
　　“真不巧，瑞伊出门了，和……伯爵一起。”
　　巴兹果然知道了杰米的真实身份。也难怪，即使伯爵的外貌完全改变，巴兹又怎会认不出自己伺候了十几年的主人？
　　他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我，我则回以歉意的笑容：“对不起，当初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的。”
　　“请别这么说。”巴兹再次用他的大手帕擦着脑门，“瑞伊大概跟我讲了发生的事，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认识您是我的荣幸！是您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了被重视，被需要，是您让我对自己的认识有所变化！虽然瑞伊没说，但我知道，他也一直惦记着您！”
　　我踌躇了一下：“……瑞伊和伯爵，相处得不好吗？”
　　“怎么说呢……他们两个偶尔还是会吵吵架啦，不过，伯爵的性子已经改了很多，虽然模样是个少年，但比过去更成熟、包容了，凡事都让着瑞伊。这次瑞伊受到帝国皇室的邀请，伯爵本来是不想他去的，但最终还是陪着他一起去了。”
　　“瑞伊接到皇室的邀请？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着实吃了一惊。
　　巴兹遗憾地摇着头：“他并没有细说。估计是很重要的事，皇室还专程派了护卫队来庄园迎接瑞伊。您要是昨晚来就好了，他们今天早上刚出发前往帝都。”
　　我沉默不语。人类帝国皇室怎么会突然对瑞伊产生兴趣……莫非知道了他是暗宗苏马里奥的后人，想要利用他的法力？
　　帝国皇室和教廷一直是死对头，明争暗斗，交锋愈演愈烈。圣银十字团研造S。D。，也是为了教廷对抗皇室之用。只希望，瑞伊不要被牵扯进这桩棘手的事里来！
　　“巴兹，我得走了。见到你真是高兴！”我上前用力拥抱了他一下，他的宽厚胸膛中传递出有力的震颤，浓烈的人类气息和血之芳香刺激着我的鼻翼。当我放开他的时候，巴兹的大眼睛中闪动晶亮光芒。
　　“我会很想您的，大人。”巴兹用手帕按着眼角，眼眶完全红了。
　　“我不会忘记你们的。……瑞伊回来的时候，请不要告诉他，我来过。”我拍着他的肩头低语。
　　“……明白了。”静默数秒，巴兹点了点头，“只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您！”
　　“会的！”我的语气坚定，像是做出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巴兹咧开大嘴，笑了。
　　……
　　返回黑树林的时候，我和奈奈留神观察着四周。
　　古奇虽然已经隐匿了气息，但是奈奈的鼻子却能嗅出连血族也无法察觉的味道。
　　“大人，这边！”
　　我跟着奈奈掠向树林深处，没多久眼前出现了一棵巨木，观树龄应该有千年的历史，树冠庞大，不少纵横交错的树根裸露出地表。树干的前方被树枝和枯叶严密地遮盖着，我们却已同时发现了暗藏其后的奥妙。
　　和奈奈对视一眼，我站到被遮挡严实的树洞旁，开始用拳头不紧不慢地敲击树干。
　　“老懒虫，还没到睡觉的时候，赶快出来透透气吧。”我提高了音量，“或者你不介意我帮你的老鼠洞加点温的话，你就继续窝着。”
　　话刚说完没一会，就见那些树枝枯叶簌簌动了起来，向两边散开。
　　数秒之后，从里面探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令人蹙眉的霉味和阴潮味道纷涌而出。
　　一双比常人略大的黑眼珠盯着我，嘴角绽出了小丑般的笑容：“你可真是个莽撞的客人啊！不知道打搅主人休息是很没礼貌的事情吗？”
　　“我也是为你好。再不出来，我都担心你会烂在里面了！”我双手抱胸极为无奈地看着他，虽然他仍穿着分别时的那套棕灰色便装，不过曾经的新衣已经比他当初的古董破烂强不到哪去了。
　　“到底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啊？”邋遢鬼带着扑鼻的霉味重重拥抱了我，“不过，见到你可真是令人振奋呐，理查！”
　　“我也一样！从现在开始，叫我夏晨吧，古奇！”我回应了他的拥抱，笑着强调。


第110章 成长之路
　　我和奈奈带着古奇回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逼他去洗澡。实在受不了他身上的那股怪味，连罗宾也躲得他远远地。
　　然而某人自称很怕洗澡，说他预感自己这一世会葬身水底，所以任我们好说歹说他都不肯去。
　　奈奈干脆进了浴室，帮他放好了洗澡水，又把干净的衣物准备好了，再次请他入浴。
　　古奇却只是抬头看了看奈奈，依旧坐着不动。
　　“还不去吗？要说多少遍啊，你这么大个头那半缸水淹不死你的！”我不禁皱眉。
　　“嘿嘿……”古奇的眼光再次瞟向了美少年，笑容诡秘，“要是奈奈愿意帮我擦背，我就去！”
　　原来他是在打奈奈的主意？从刚才上了马车，我就注意到古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奈奈。这个老家伙，莫非是古树发新枝，看上奈奈了不成？！
　　“好啊，我很乐意帮大叔的。”奈奈却笑着欣然应允。
　　古奇的老脸更是得意，站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奈奈去了。
　　奈奈的脾气真是太好了，我暗自寻思。是被圣银十字团训练出来的吗？也不像。谁能想到这样温良的一个孩子，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顶级杀手？
　　然而没过一会，我就听到浴室里面传出了一阵大唿小叫：“救命啊！！！”
　　冲进浴室一看，古奇正光着瘦干的身体攫着屁股蜷缩在墙角，满地都是水。
　　奈奈则神情平静地站在浴缸旁，看到我进来，只是抓起浴巾擦干了自己的手。
　　“出什么事了？”
　　能把老吸血鬼吓成这样，真是稀奇啊。
　　“他想淹死我！他真的想淹死我！”
　　古奇指着奈奈声色俱厉地控诉，血泪都快掉下来了。
　　“大叔磨蹭了5分钟还没下水，所以我就帮了他一把。”奈奈扬起了唇角，语气轻松地解释。
　　嘴角抽搐数秒，我终于强忍住大笑出声的冲动。果然，奈奈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