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先是一棵足有十丈高的参天大树,那树根部长在水中,树枝却全笼于靠岸一方,像一位坐在岸边的少女。
视线穿过大树,则是一片宽阔的长湖。远远地,湖景被夜色笼罩,朦胧在雾中,近处则又被街市灯火点亮,半江暮色半江红。②
沿街游人如织,落雪瞧着许多少年少女们站在那大树下,手里拿着小石子往树上扔。
他还未抓个人问问是什么情况,就听见修筠轻声道:“这里竟还有合桑树。”
落雪竖起耳朵:“什么是合桑树,他们在干什么?”
“传说有一位少女,情郎坠入水中溺亡,她便日日守在湖边,等着情郎魂魄能回来与她团聚。天长日久,少女精诚所至,化为合桑树,庇佑天下有情人长相厮守。”
修筠说着仰头,望着高高的树盖。
众人扔的石子多半落了空,它们划出一个弧度,噗通一声掉入湖水中。
他又道:“他们是想要砸下合桑树种子,传说中,将那种子送给心上人,便能够得到回应——”
落雪“哦”了一声,突然兴致缺缺。
求合桑树种子还不如求他,他们狐狸最擅长幻术,只要给对方心里加上暗示,不管原本心上人是谁,现在他说是谁就是谁。
他正胡思乱想着,一块硬质的小东西突然砸到了他头顶。
落雪唉哟一声,手极快的将那小东西抓在掌心。
“太没道德了!乱扔石头是会遭报应的,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落雪骂骂咧咧,一张开手,掌心躺着一颗黑色的椭圆物,像一块小小的卵石。”
“这就是合桑树种子。”
落雪将信将疑的看了修筠一眼,将那小小卵石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尖利的牙齿咬了咬。
很硬,但确实是植物,而且含有微量的催.情成分。
难怪有传说可以得到心上人回应呢,怕不是对方将生理冲动误解成了心理冲动。
但这对落雪又没有用,狐狸兜帽一戴,谁也不爱。
不过依周围人反应来说,这玩意应该是挺珍贵的。
落雪眼珠子一转,转瞬间换了一张笑脸,他将那种子往修筠那里递了递。
“修筠前辈,这个送给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修筠:我怀疑这狐狸暗恋我,我已有了确凿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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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王建《夜看扬州市》
②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白居易《暮江吟》
11.第 11 章
第11章
修筠缓缓转过了头,他望着那种子,半晌没有回应。
狐狸笑得真诚:“等将来你有了心上人,可以将这个送给她,讨个好彩头。”
修筠目光闪烁一瞬,透露出此刻心里的挣扎。
落雪知道合桑树种子是用来送给心上人的,却还是要送给他。
接受了别人的种子,等于接受对方的求爱。
落雪脸都快笑僵了,这手继续抬着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不就是借花献佛吗,需要考虑这么久?
终于,修筠做好了决定,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能接受这个。”
以任何一种理由,修筠都无法说服自己如此随便。
落雪连忙顺杆爬:“哈哈没事,那我自己留着,说不定哪天就有用了。”
说着落雪侧过头,揉了揉笑僵的脸。
修筠望着背对着他的狐狸,不知他被拒绝后,又是何表情。
是委屈,亦或者难过。
他微微垂了下眼睛:“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啊。
难道他是有什么必须的理由,比如兔子最不喜欢合桑树?
落雪胡思乱想着,干笑了两下:“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又不是做强买强卖的……”
他正说着,旁边正好路过一抓着大捧石子的少年。少年瞅了眼两人牵着的手,撇了撇嘴。
“臭情侣,出门还要腻歪,这么爱秀肯定不能长久。”
小声嘀咕完,少年奋力往头顶扔了颗石子。
这石子高高飞起,又低低落下,如无数颗石子的命运一般,沉入水中。
只砸下两片绿叶,悠悠飘落。
落雪:……
情不情侣的不清楚,反正他是酸味冲天了。
放眼四周,树下几乎全是单身男女,两人确实有些显眼。
落雪不想引人注目,他对修筠道:“我们还是先去送解药。”
沿着河岸一直向东,会有抵达对岸的拱桥,桥的正中间,又搭着一座长桥通往湖心。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桥边。
石做的拱桥直跨过长河两岸,借着月色一眼也望不到边。桥边种着大团大团的红色花树,被夜风一吹,散落一地花瓣。
没一会就到翠羽门地盘了,落雪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瞅着修筠。
修筠比他要高出半个头,此刻正望着黑暗中的湖心。落雪心里掂量了一下,交握的手向下拉了拉,踮着脚想要凑到修筠耳边。
修筠侧身看了眼狐狸,微微弯下腰,主动将耳朵凑到落雪唇边。
红色花瓣在空中缤纷飘荡,远处灯火通明,将河水也照出斑斓的波光粼粼。落雪趴在修筠耳边,轻声耳语。
“修筠前辈,听说他们鬼镇有很多人对云霄宗的看法很两极,有的特别讨厌,有的又很是喜欢。我想咱们不会读心,也不知对面人是什么想法,不若避着它走,不去提及。”
细小的气流随着狐狸的说话声落在修筠耳朵上,他又有了那种酥痒的感觉。
“修筠前辈,您觉得怎么样?”
狐狸蜜色左眼期待而小心的望着他。
这使修筠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稍微直起腰,拉开两人距离。
“好。”
得了这句保证,落雪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露出笑来:“那等一会我们到了翠羽门门口,送了解药就走!”
他可不想和翠羽门有过多的交集。
落雪没有发现修筠的那点小刻意,再往前步子欢快,之后拉着修筠上了桥。
沿桥卖菱藕,春船载绮罗。①
夜晚的风吹得人很容易头晕,修筠觉得自己也开始晕晕乎乎。
直到两人将长桥走到尽头,落雪眉头一点点拧紧,他脑袋左右张望着。
修筠道:“你在找通往湖心的长桥吗?”
落雪这才舒展眉眼,重重点头:“对!怎么不见了?”
修筠抬起手,指向一旁:“在那座靠东的桥上。”
难道他们这不是靠东的……
“咳咳!”落雪掩饰咳了一声,拉着修筠就要往前,“那……那我们现在就去东桥吧。”
“等一等。”
“嗯?”
“我们又走反方向了。”
“……”
不同于千贺宗的闹中取静,翠羽门建在湖中间,四周是江水涛涛,只有两条通往长桥的路。
因少主中了毒,翠羽门门口护卫格外严格。
落雪依风盈袖的话将盒子送到了护卫手中:“我一朋友曾受过翠羽门大恩,听闻贵派少主身中奇毒,特寻来解药。你只需将这银盒交予你家长老,他打开盒子,自然认得。”
那护卫年纪不大,接了盒子没有怀疑,如看着救世主般看着落雪修筠:“那真是太好了!两位先生请进来坐。如果真能解了少主的毒,长老们一定有重谢!”
落雪连忙推迟:“不了不了,我们赶时间,就不……”
“你当然不敢进去坐,因为你是千贺宗的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陌生男声,小护卫脸上的笑僵住了。
“四师兄五师兄……”他一会看看落雪,一会看看他身后,拿着盒子模样无助。
落雪脑子短暂的炸了一下,一回头,便见着一陌生男子目光冷漠的望着他们,旁边的人落雪则认识。
“苏道友。”左思舒微微皱眉,目光复杂的望着他,“你为什么会从千贺宗出来?为什么、会和风盈袖……”
“还用问吗,这药当然是风盈袖给的。怕是他嫌我们少主死的太慢了,想用少主的尸体来做他新婚的彩头。”
“亏我们少主还……”
他说着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望向落雪的视线逐渐愤恨。
左思舒将头别过一边,没有再看他们,眼圈却红了。
落雪脖子缩了缩,他这谁也打不过的,若是被他们做成围脖泄愤,死的多冤枉啊。
狐狸脑子飞速转着,想着该怎么骗过去。
“其实我……”
握住他的手却突然紧了紧。
“不用怕他。”修筠在耳边轻声道。
落雪一顿,下意识望向修筠。
修筠绯红的眼睛温和的注视着他,不急也不躁,好似天塌下来了他也能顶住,能让落雪满地打滚任意造作。
狐狸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对啊!他现在不是一只狐了,他可是有大佬罩的!
他怕什么!他连玄徽都敢惹!
溜到嘴边的谎言瞬间转了个弯,落雪说道:“……我就是风盈袖派过来的!这个银盒里是左云绮所中之毒的解药,你们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你、那狗娘养的怎么可能如此好心!欺人太甚!”听到这话,左溢直接越过落雪二人,抬手将护卫手中的盒子狠狠拍在了地上。
银色盒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落雪脚边,沾满尘土。
风盈袖不可能利用他去杀左云绮,落雪知道,他本质依然是一只善良的鹿。
他撇撇嘴,将盒子捡起来,吹了吹。
“才不是狗娘养的。”落雪小声嘀咕着,“明明是鹿娘养的,风盈袖是鹿。”
刚说罢,他听到了一声极淡的笑声。
他猛地抬头,修筠正望着他,唇角还带着笑,察觉落雪视线后也未收敛。
只要他不尴尬……落雪确实感到点尴尬了。
他摸摸鼻子,低下头不去看修筠。
远处的左思舒嘴巴扁了扁,左溢冷冷看着二人,突然道:“来人!将他们两人关起来!”
话音刚落,门内护卫鱼贯而出,手握法器,将落雪和修筠围住。
落雪脖子一怂,干净利落的躲在了修筠身后。
左思舒愣了下,反应过后忙向前两步:“师兄!苏道友不是坏人,我们让他们离开就是……”
“师弟!你还记得躺在床上的少主吗?我看你也是被狐狸精迷住了眼!”
左溢呵斥一声,左思舒嘴巴动了动,慢慢低下了头。
落雪紧抓着修筠手臂的衣袖,愤愤的小声道:“狐狸精怎么了,我们狐狸就是可爱,哼。”
修筠认同的点了点头。
左溢冷哼一声,挥手道:“拿下他们!”
法器齐齐向两人袭来,细小的电流跃起在修筠指尖。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灵力突然平铺开来,门内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杜荀鹤《送人游吴》
12.第 12 章
第12章
门口的动静不可谓不大,穿着蓝白锦衣的少年站在台阶处,不悦的看着门口闹剧。
他的身后跟着翠羽门各长老,本要动手的翠羽门门人都停下了动作。他们是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邬道长。”左溢脸上露出尴尬,“这人是千贺宗奸细,要来加害我家少主。”
“从正门进来的奸细?”邬蝉显然不信。
他是今天刚来的鬼镇。
山顶枯等了一夜妖怪后,邬蝉回到村子,才发现失踪的人不知何时回来了一半。
据她们所说,是一个白发青年救了她们,对方法力十分高强,旁边还跟着一美貌少年。
邬蝉想不起修真界何时有过这号人物,他又去了山顶一次,这一次他清晰的感到了鬼魂气息。然而当他想跟着那气息破开秘境入口时,却发现比之从前更加艰难了。
有人在秘境入口加了极为强大的法术封印,这不是他能破开的。
他当即给师父发了传音。
邬蝉的师尊姚宋香很快回了他,让他先去鬼镇翠羽门,她稍后就到,村子里的事她会解决。
然后,便是现在了。
邬蝉望着处于包围圈的两人。
这两人似乎感情颇深,纵使如此危急时刻也依然拉着手。
较高的白发青年身上有一种他看不清的气息,直觉让他感到亲近,想来不会是坏人。较矮的黑发少年看起来没什么修为,他躲在白发青年身后,是一种被保护的姿态。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障眼法。
不知什么时候起,修真界开始流行起大佬们扮猪吃老虎,修为真弱的没几个敢大大咧咧的跑去别人门派惹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还是月落君教他的。
说来……这黑发少年的背影总让他感到几分熟悉。
邬蝉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二位道友可否说明,现下发生了何事?”
半晌,没有人回他。
四周寂静。
修筠惯来话少,落雪却是牙尖嘴利的。若按他的脾气,此刻定是要将黑的说成白的,翠羽门这几人说成欺负弱小可怜的恶霸。
然而这回,他嘴巴却像拉了个封条。
甚至还脚步悄悄挪了挪,又挪了挪,从修筠身后,藏到了他身前。
修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