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将黑发异瞳的少年面庞照的格外清晰,他虽生的白皙好看,却个高肩宽,脸也没有丝毫女气。
“不对,你是男的。”她斩钉截铁道。
一瞬间,刚安静下来的山林再次传来“呼呼”的风啸声,如旋转咆哮的风龙,愈卷愈烈。少女身遭萦绕着一层深红至发黑的怨魂鬼气,身体如幽幽鬼火,闪烁着丝丝蓝白光芒。
落雪:“……”
哪有一言不合就开打!连个骗人机会都不给的!
落雪忙伸手:“等等听我解释!我不是男的!”
风依然在他旁边卷着,威胁力十足。怨鬼小姐略显疑惑的望着落雪,旁边的兔子也猛地转头,红色眼珠奇怪的盯着旁边的人。
落雪狐狸尾巴紧张地绷直,他结结巴巴开口:“其实、其实我是女的!但是我女生男相,声音还比较粗,爹娘索性给我穿男装,还取了个名字叫大壮,作为男孩来养。我好羡慕其他女孩可以叫小花小红,穿粉色纱裙,戴漂亮发饰……”
说着说着落雪悲从中来,手偷偷伸到尾巴根上拔了撮毛,顿时疼的眼冒泪花,又略显做作的擦了擦眼泪。
兔子垂了垂脑袋,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立了起来,似乎在怀疑人生。
风声终于禁止了,怨鬼小姐也恢复如常,她低声喃喃道:“真可怜……果然男的都该死,亲人便是祸害……”
这又是什么跳跃性思维。
落雪干笑两声:“你说的对!不过也不是所有家长……”
像他之前遇到的李老头,就挺关心他孙女的。
“呼——”
他话音还未落,尚未完全平息的风却又吹了起来。怨鬼小姐再次变为深红色,她幽幽双目紧盯着落雪:“你为什么要帮他们说话,难不成你当男人当上瘾了,你不喜欢做女人?”
落雪:“……”
都怪他这破嘴,抬什么杠啊!
落雪再次伸手,还想再抢救一下:“我是说不是所有家长都爱惜子女!很多家长……唉等等!”
“根本没有父亲爱惜自己的女儿!”
怨鬼小姐嘶哑着声音,尖叫着打断落雪的话。一道深红的雾团直朝门面袭来,声音嗡嗡似无数蚊虫包裹。
落雪忙抬手,浅金色灵力挡在身前,心中绝望。
“看来玄徽是真拜不得了……”
他这是什么鬼运气,从现在开始,他就是玄徽老对头彭越魔尊的忠实信徒。
“咔嚓”一声,灵力罩如鸡蛋壳般轻易破碎。最后一秒,落雪下意识紧闭双眼。
一点疼痛也没有,像是有温柔的雾萦绕在周围,他仿佛仍处在灵力充沛的月落峰,泡在那个他最爱的温泉里。耳边逐渐响起如电闪雷鸣般连续不停的沉闷轰隆,宛如暴风雨前的压抑。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不对!
落雪忙睁开双眼,世界一片漆黑,不过顷刻,天空已压满低沉奔腾的乌云,火花在头顶间或闪烁。
陌生的白衣男子背对着落雪,狂风将他的银发吹起,男人微微抬起右手,袖风猎猎。
他……
落雪怔怔地向前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那个背影。
男人的手轻轻向下压了压。
刹那间,骇人的雷声在空中震荡,似连天也被震破,腕粗的闪电布满整个天际,如蓄势待发的利剑争先恐后向对面的怨鬼小姐劈去。
怨鬼小姐惊恐的望着前方,身体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动作能力,赖以生存的力量源泉对她封闭了。
整个世界都被照亮,听觉与视觉一道被剥夺。
漫天奇光异彩,尤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只太阳,始能与它争辉①。
……
乌云慢慢消散,月光又重新倾洒下来,山林的树东倒西歪。男人向前走了几步,雷击造成的巨大坑洞中,水青色玉簪飞了出来,直至他手心。
坑洞最低层,一团小小的红色血雾蜷缩在那里,呜呜的可怜叫着。
作为一只新生的,并没有多少修为的怨鬼,她所有力量,都来自那支意外得来的玉簪。
这或许便是她的结局了吧……
幼时母亲离世,三年前被厌弃她的父亲主动献给山神,上山途中坠落死亡时,她碰到了那根玉簪。
这是她人生中唯一的幸运,杀掉山妖后,她便开辟出这方秘境,去做她真正想做的事。
只可惜……她好恨啊,她恨她自己,如此卑微如草芥的一生。
落雪揉了揉额角,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下次他一定在这种时候离大佬们远点。
他神色稍定,紧接着心头一跳。
他的兔子呢?!
他那么白白胖胖油光水滑可爱好吃又好摸的兔子呢!
落雪视线在周围扫了好大一圈,兔子没找着,却见着山林的断木残枝旁,黑影晃动。
落雪高声呵道:“什么在那里?!”
轻微骚动后,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从树后探出了脑袋。
她害怕又好奇的望着落雪,大着胆子喊着:“漂亮哥哥,你们是阿若姐姐说的新家人吗?你们在干什么呀?”
……姐姐……家人?
他微微侧头,山林中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走出许许多多人影。
有烂漫天真的幼童,有豆蔻妙龄的少女,有正值壮年的妇人,也有垂垂老矣的老妪。
全都是女人。
落雪稍稍一怔,诧异道:“你们是被送给山上妖神的人?你们没有死?!”
有人目光躲闪,不愿回答,也有人摸着眼泪,哭诉自己被妖物篡改了记忆,要回家见相公和孩子。
落雪望着那最先探头的女孩,她的眼底和眉心各有一颗红痣,下巴上却没有胎记,活泼而伶俐。
她们是听到响声才从山下村庄赶来的,女孩眼神四处张望,寻找着阿若。
难道……
落雪下意识瞅了眼大佬,对方也正好侧过头来。
银色睫毛微微下垂,遮盖了他部分表情,使得那双绯红色的眼睛清澈得没有丝毫杂质,一张冰玉雕琢般冷峻的脸精致到几近完美。
那一瞬间,落雪想到了小时山脚下小庙里供奉的神像。
那是玄徽真人的神像,由乡里富绅捐得。每到冬天的时候,食物短缺,落雪会偷偷藏在小庙里。
他看到人们用食物香烛与诚心供奉,来向神像祈求丰收,祈求好运。
到了夜里,吃的都到了落雪的肚子里,香烛则一点点燃尽,变成神像脚边的香灰。
那或许是有用的,又或许是无用的。有人欢喜的回来还愿,有人拿着锄头愤怒的想要砸了泥像。
然而不管如何,神像总是温和的注视着脚下的人们,唇角雕刻出的弧度与眼神不会改变分毫。好似什么也无法让祂欢喜,什么也无法让祂悲伤。
天神惯来如此,慈悲而无情。
落雪就这么呆呆傻傻的仰着头,许久没有反应。
两相对视,大佬率先收回目光,他用微微缓和的声音突然说:“她那一击不是为杀你,而是为洗脑你。”
落雪一愣,回过神来。
银发男人的目光堪称温柔,看起来像是一极和善之人。
落雪忙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心神。
再抬头,他回归正题,拱手弯腰行了个比较尊敬的大礼,含笑道:“晚辈名曰落雪,感谢前辈相救之恩,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修筠。”简短的回答,对方又低声说,“我知道。”
……知道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落雪莫名其妙,看了眼旁边的深坑,却还是又拱了拱手,斟酌着语气道:“修筠前辈,晚辈瞧着这鬼实在是弱小不堪,不知您当如何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明天晚上九点~
①:漫天奇光异彩,尤如圣灵逞威,只有一千只太阳,始能与它争辉。————出自印度史诗《薄迦梵歌》
4.第 4 章
第4章
修筠微微颔首:“你以为我当如何?”
落雪狗腿的说:“前辈修为高深莫测,心中自是仁义无双,此前告之晚辈她未曾想害我性命,定是怜她生前可怜,死后才化做怨鬼。您是想饶她一回,送她前去投胎。”
修筠极轻的“唔”了一声,实际上,他只是想告诉落雪真实情况罢了。
但送这人去投胎,也并无不可。
修筠一伸手,洞底那团红雾缓缓向上飘。远处围观的众人发出惊诧声,修筠轻声说:“人死如灯灭,这一世已与你无关,且安心归去。”
他声音轻缓而缥缈,恍若隔世而来。
红雾却气若蚊丝,发出的声音沙哑的难听:“我若走了,那她们……是不是只能回去了。”
答案显而易见,修筠目光温和,没有回答。
林旁的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欣喜若狂,更多人却犹豫着,摇了摇头。
“我家那位总是打人,我……我还想自己一个人过。”
“爹爹嫌我不是男孩,说要卖了我给弟弟攒嫁妆,阿若姐姐我不要回去。”
“可是……三哥说今年秋季就去我家提亲,我得回去。”
“我、我想爷爷了……”
她们七嘴八舌的争论了起来,阿若提高了声音拒绝道:“那我不要投胎,我就要留在这里,不要你们管我……”
这傻丫头!落雪在一旁着急:“你怎么这么不会算账,你现在这么弱,怎么可能再造一个这样的秘境。更何况若不是有道长这么修为高深又宽容仁心的修士,你一只怨鬼,你以为你想投胎就能去的吗?时间久了只会魂飞魄散!”
红雾闪烁了片刻,语气不大足的说:“那……那我也可以在魂飞魄散前吓吓那些人……”
修筠望了眼旁边急红了脸的狐狸,淡淡道:“己之蜜糖彼之□□,罢了。”
他说着又拿出那水青色玉簪,右手置于其上,像是抽出什么一般,再缓缓拉向一旁。
淡绿的烟雾从玉簪中飞出,如丝缎般缠绕着修筠手指,随着他的动作,像是颜色被拉了出来一样。
直至那玉簪变为几近透明的白色,修筠握住那团绿色烟雾,将它们收回掌心。
再张开,已经消失了。
修筠将玉簪轻轻一推,推入那团红雾中。
“原来的灵力虽已被我拿走,但这青蕊簪亦是一上好法器,足够维持这方秘境。”他转过身,随手划出此方与现世的通道,“但你不可再强留不愿留下的人,也不可再向外界要人。否则,这青蕊簪上的誓约会吞噬你的魂魄。”
“你想好了再拿。”
他说罢踏出秘境,红雾毫不犹豫裹住簪子,在两人身后凝聚出人形。落雪在地上扫了一圈,确定没看到兔子的身影,才跟着走了出去。
通道没有消失,有声音惊喜地跟了出来。
远远的,落雪在风中听见一声极轻的“谢谢”。
圆月垂于天际,秘境中打得热火朝天,秘境外仍是一片祥和。不知哪的鸟在打瞌睡,叫的格外规律。
山顶。
身着粉色长裙,头戴珠钗,唇抹艳红胭脂的邬蝉无聊地撑着脸,双目发直地盯着地面。
清晨的冷风刮过,不经意,邬蝉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他吸了吸鼻子,望着远处的朝阳。
怎么回事啊……这都天亮了……妖怪怎么还不来啊…………
山脚下。
落雪三步并两步,这辈子都没走这么快过。
大佬不愧是大佬,走路都带风的,他差点得变回原形才能追上。
但此等不雅之事是万万不可的,落雪得给修筠大佬留个好印象。大佬这么厉害,那闪电,那雷鸣,那游刃有余的气势,若是他抱上大腿了,还怕什么玄徽真人吗?
三千年前的老古董,修筠大佬一拳打十个还能歇会喝口水!
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修筠大佬会不会也崇拜玄徽真人。
他得问一问。
山林已出,远远的柿子树杈升起一轮红日,大地迎来清晨第一缕阳光。
落雪正想着事情,修筠突然停了下来。
“落雪道友,在下有一事相请。”他说着转过身,“请你带我去云……”
他说话时,落雪尚未反应过来,一下子撞在了对方身上。
撞了个满怀,视线被遮挡住的瞬间,一种很清冽的味道钻进了落雪鼻子中。
像是春日雨后初晴,橙色阳光下还沾着水珠的青草地。
落雪微微怔神,接着连忙捂住撞疼的鼻子:“您有事尽管吩咐!去哪里只要一声话……我一定……”
他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
眼前是一片空旷的麦田,远处村庄升起了第一缕炊烟。阳光照在落雪脸上,还带着一丝清晨的霜寒。
修筠不见了。
落雪奇怪的看了看四周,大佬都是这么来去如风的吗。他视线焦急的在四周寻觅:“修筠前辈——前辈你在哪里?”
脚边传来一阵轻微声响,落雪一低头,只见青嫩草丛中,一只雪白的兔子动了动鼻子,垂下了毛茸茸的耳朵。
正是之前在秘境消失的那只,落雪眯起眼睛盯着看。
白毛,红眼。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兔子,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修筠。
不、不是吧…………
落雪心里咯噔一声。
第一反应:他的肥美兔子肉无了。
第二反应:幸好没让修筠知道他打算吃了他。
他忙蹲下身,几乎将脑袋趴在地面:“前辈?前辈您怎么变成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