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墨低眸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目光缓缓移动,落到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指上——雪白、修长、瘦削,却用力抓紧,无助又依赖。
夙墨低笑一声,将他抱得稳了些,大步向林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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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又在做梦,并在梦境里窥到了过去的一角。
他自幼生活在一座依山傍水的雅致殿内,雪白墙壁、琉璃净瓦、白玉石栏,每一处摆设、每一样装饰,都极为高雅清幽,各种细节都显出主人的品味和审美志趣来。
他想起来,这里是历任正道龙首居住的琉璃宫,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的师父是万人景仰的上一任龙首清安君,气质高洁,君子端方,为人白璧无瑕,总是温柔儒雅的微笑着,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而自己修炼的琉璃心法是琉璃宫嫡传,也是修真界唯一能堪破世间玄机的神功,能读取敌手的弱点和破绽,并能窥探对方的心魔和识海。若是练到较高的境界,还能幻化变形潜入对方的神识中探究记忆,甚至能预知未来。
纵观修真界千万年的漫长历史,将琉璃心法修炼至最高第九重的,只有一个人,便是五百年前的琉璃宫主人琉璃仙尊温烛衣。
沈折玉的师父清安君由于自身灵根冲突,不能修炼琉璃心法,却毫无保留的将琉璃心法传给了沈折玉,并对他寄予厚望、尊尊教诲,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够站到温烛衣曾经抵达过的巅峰。
然后呢?
沈折玉希望在梦里能看到事情的后续:师父将琉璃心法传给他以后,去了哪里?现在在何处?自己又是如何来到这个秘境的?
然而事与愿违,他还没看到后面这些关键信息,梦境便消散了。
“师父……”沈折玉喃喃梦呓道,眉头不自觉的微微拧紧。他一面为恢复了一点记忆感到喜悦,一面又为无法想起来更多而失落。
夙墨低头看向他拧紧的眉心,小心翼翼捧起他的头,换了个角度轻轻放回自己膝盖上。沈折玉似乎感受到了这份舒适,不再呓语,眉心也舒展开来,陷入到更深的睡眠中去了。
“梦见什么了?有我吗?”夙墨抬袖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又将灵力缓缓输入他体内。
这一刻,他眼中闪动的温柔光芒,与他眼尾那抹昳丽的暗影交织在一起,一点都没有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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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早就看出那鱼妖的不对劲了?最初也是故意败走?”沈折玉醒来以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询问夙墨。
夙墨笑道:“是。他虽然将自己的妖气隐藏在南宫少爷的躯体内,但妖修也是魔,我的魔剑依然能感应到他的气息。”
“那你为何不早说?”
“早说你会信吗?”夙墨懒懒瞥他,“怕是只会有反效果,让你觉得我挑拨离间吧。”
“……”沈折玉仔细一想,觉得他所言有理。如果夙墨一开始指出南宫鱼的异常,自己定不会相信。
“所以你就将我作为诱饵。”沈折玉淡淡嘲讽道,“魔界中人,还真是物尽所用。”
夙墨无奈笑道:“这妖修寻到秘境里来,不可能是为了我,定是为了吞食你的琉璃心法。不让你亲眼看到他的真面目,你又怎知世间险恶,并非可以简单的通过正魔来划分?”
“倒是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沈折玉嘴上不饶,但语气已经有所放软。
夙墨笑而不语,沈折玉又问:“你的魔剑到底是何物?为何能轻松击败一名金丹期的妖修?”
夙墨道:“这纯属巧合,这妖修太久未吞食灵气,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躯壳的稳定,灵力也处于最衰弱的时期。恰好我的魔剑是魔尊虚无殿内的魔石炼成,乃上品法器,所以才能制服它。”
“是吗。”沈折玉半信半疑。
“你不信?”夙墨面不改色的与他四目相对,“你随时可来探我的修为境界,看看我有没有撒谎。”
“不必了。”沈折玉对这个倒是不怀疑。
他疑惑的是,这修为平平的魔修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能得到虚无殿魔石锻造的魔剑?众所周知,虚无殿的魔石魔力极高,魔尊自己的魔剑“封神”便是它的一部分。而这魔石天地之间仅此一颗,极为珍贵,不可能随便分给普通的魔修。
难道,他是魔尊的亲传弟子?就像自己是琉璃宫正徒一样。
抑或是……他其实就是魔尊本人?
沈折玉回想起夙墨时不时表现出的强大气场和王者风度,又怀疑起来。若不是夙墨真真只有筑基期,他觉得夙墨的身份基本可以实锤了。
疑虑一起,他对夙墨的信赖度又不自觉的下降,防备心再起。他想了想又问:
“你为何会回来救我?”
夙墨眼中一顿,泛开意味深长的光。
“这个问题有两个答案,一个是你以为的,一个是我以为的,你想听哪个?”
沈折玉不耐:“我以为的如何、你以为的又如何?”
夙墨慢悠悠道:“你以为的,定是我这个魔修心机深重,救你是别有目的。而我以为的,却很简单。”
他陡然贴近了沈折玉,火红的眸子闪动宝石般的绚丽光芒,映得沈折玉一时有些心慌。
“什、什么?”
夙墨薄唇微启,深重的眸色藏了一种让人读不懂的意图:
“我想救你。”
我想救你。简单又直接的四个字,却让沈折玉的心跳加速了。
他下意识的追问:“为什么?”
夙墨笃定答道:“这世间只有我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想做便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沈折玉心中一动,心脏像被什么击中,情不自禁的轻声道:“多谢。”
夙墨恣意笑出声来:“你会向一个魔修道谢,真是天下最稀罕的事。”
沈折玉又问:“但若你想做的事伤天害理,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夙墨道:“何为天?何为理?世间万事,各人立场不同,对错也就不绝对。只要无愧于心,大胆去做便是,别人如何想与我何干?”
“……狂妄。”沈折玉冷了脸,口气却不再强硬。他内心深处,其实隐约赞同夙墨的说法,却又不想承认自己跟一个魔修的想法一致。
夙墨也不反驳,只是含笑瞥了一眼他复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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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妖虽除,但两人又绕回了问题的起点:如何破除阵眼出去?
对此夙墨表示:“你调息疗伤,此事交给我。”
“你有何想法?”
夙墨字字掷地有声:“我立刻就地修炼,一鼓作气突破到金丹期,再打开阵眼!”
“……”沈折玉难以置信的盯住了他。
这魔修,他以为从筑基期突破到金丹期是过家家吗?
还一鼓作气?真是狂得找不着北了……
第八章
沈折玉问:“……你觉得突破到金丹期很容易?”
夙墨挑眉:“这有何难?我很快就能辟谷。辟谷之后不眠不休的修炼,离金丹期还远吗?”
“……”沈折玉忍不住提醒他,“辟谷到金丹,可能会耗费几年到数十年不等。即使是最顶尖的天才,也至少需要数月。”
夙墨道:“那你有更好的法子?我可是不想再守株待兔等来什么别的牛鬼蛇神,我只相信我自己。”
“……”沈折玉无言以对。好吧,确实别无他法。
夙墨已经自信满满的就地端坐,果断运功调息起来。
“我要封闭五感六识加速突破到辟谷,便有劳你多加照拂了。”他沉声道,微微阖眼。
“喂……”沈折玉只说出一字,便发现他已经再次遁入忘我之境了。
沈折玉没想到他如此雷厉风行,怔了怔,微微低眸。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
只有山林中大自然的声音,各种鸟叫虫鸣,微风徐徐吹过。这个敌我不明的魔修,陷入了绝对的安静中,又如同待宰羔羊一样可以任凭摆布了。
沈折玉知道,夙墨至少好几个时辰都不会醒来。而他醒来之时,应该能突破到辟谷期。
他侧眸凝望夙墨俊美的面容,缓缓叹了口气。
“行,我来守着你,就当还你的恩情了。”
沈折玉与夙墨同坐一处,运功疗伤,饿了去打些猎物来食用,渴了便去溪流中取水。就这样安静的度过了好几个时辰,到了夜里,他见夙墨静坐许久,嘴唇有些干裂,便扶住他的颈脖微微放倾斜,捧了水凑到他唇边。
清凉的溪水顺着沈折玉的指尖滴到夙墨的唇上,有几缕沿着唇角流了下来,但大部分浸入了齿间。沈折玉耐心的喂他慢慢喝下,摄入了水分,他的唇终于变得润泽。
沈折玉见帮上他的忙,不禁微微一笑,又瞬间怔住。
——那天他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喂自己喝水,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心情?
但自己却对他满怀戒心,硬生生的推开了他的好意。
如今细想来,夙墨如果想要暗算自己,本可以有很多下手的机会。
沈折玉眼波颤动,忍不住又望向夙墨俊美的面容,一望便被牢牢吸引住视线。
夙墨现在红唇水光润泽,唇角的水渍未干,衬出他的肌肤白得几乎透亮,更给他沉睡的面容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性感和魅惑。
真是个迷人的美男子。
“……”沈折玉心跳加快了,连忙别开了眼。
他有些手忙脚乱的将夙墨的身子放平,却不小心绊倒,不偏不倚的栽到了对方怀里。
“!”他忙着起身,胳膊肘直直压在夙墨胸口,夙墨发出“唔”的闷哼声。
“抱歉……”沈折玉下意识的开口,然后才想起来此时此刻夙墨不可能听到自己的道歉,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不小心扑到了他怀里。他略微安了心,又侧目去看夙墨。
却见夙墨皱着眉,面上尽是痛苦之色,额角浸出细密的汗珠来。
?不会吧,自己只是压了他一下而已……
沈折玉凝眉细细观察夙墨的情形,很快便发现,夙墨并非是因为被撞到而难受。他的魂体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才牵动了肉身的反应。
沈折玉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他正在遭受什么?
好奇的同时,心中又有一丝隐秘的安心和轻松,沈折玉很是贪恋这种感觉。他知道,此刻的夙墨如同砧板上的鱼,是完全没有防备的。
他更知道,他的琉璃心法,本就是堪破世间玄机的最强心法。
沈折玉咬唇思忖,犹豫、再犹豫,最终将夙墨的身子扶正坐好,在掌心祭出七彩琉璃盏,将它一掌推入了夙墨的魂识。
毫无反抗的夙墨几乎是温顺的接受了沈折玉魂识的入侵。只用了须臾,沈折玉微一睁眼,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之境,便明白自己已经潜入了夙墨的识海中。
他现在只有筑基期,不能元神出窍直接进入夙墨的识海,只能暂时附着在夙墨的魂识上,偷偷查看。
四周都是银色的沙滩,一望无际,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除了沙子还是沙子,其他什么也没有。
沈折玉知道,夙墨也失忆了,自己应该是正好窥探到了他记忆中的空白。
沈折玉在掌心旋转琉璃盏,引导魂识离开这片银色的海滩,前往有记忆附着的地方。慢慢的,前方开始出现了绿洲,多了烟火气,出现了人生活居住的地方。
意识突然下沉,沈折玉只觉得一阵眩晕,再次定睛,发现自己已被夙墨的魂识牵引着来到了一方洁白无瑕的殿中。
他惊讶得不行:这座白玉般的宫殿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自幼长大的琉璃宫。
这魔修什么时候来过琉璃宫?
怀着强烈的好奇,沈折玉跟着夙墨的魂识在琉璃宫四下寻找,想找到更多线索,也想顺便找找夙墨的记忆里有没有自己的师父清安君。如果能看到清安君的身影,再听到他的只言片语,说不定对恢复记忆有帮助。
但找了许久,没有见到师父的身影,却在转过一处回廊之时,听见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而夙墨的魂识一听到那道咳嗽声,便立刻不受控制的追了过去。沈折玉也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穿过重重叠叠的帷幔,沈折玉恍惚来到一方床榻面前。榻上躺了个清瘦虚弱的男子,形容槁枯,似乎已经久病多时了。
一见到他,沈折玉心里涌起一股奇特的感觉,既熟悉又悲伤。他似乎很久以前便认识这男子,但又似乎很多年不曾想起他来。
而奇怪的是,这男子的脸偏偏像被蒙了一层雾气,怎么也看不清,只能捕捉到他大概的轮廓。
沈折玉正疑惑,听见那男子低低开口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声音温醇柔和,圆润的发音显示出他是个很有教养的高雅男子,应当是琉璃宫中地位十分高的人物。
他是谁?
这时,那男子顿了一顿,又开口道:
“你走吧,往后不必再来了。我温烛衣即使入魔,也终归是琉璃宫的人,死也要死在琉璃宫里。我们此后不必再见了,你走——快走啊!”
说到后面,他嗓音嘶哑,微微发抖,似乎急着要将夙墨赶走。
夙墨却上前两步,有力的手牢牢握住他苍白的指尖:“我带你一起走!”
沈折玉现在附在夙墨的魂识上,是第一视角,他只能看到夙墨伸出的双手,看不到夙墨的脸。但他依然无比震惊,整个魂识动摇不已。
温烛衣!这行将入魔的温润男子,竟然是五百年前的琉璃仙尊温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