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得知自己这个哥哥身患绝症，路澄更是欣喜若狂。
　　他无比恶毒地期盼路栀早点去死，死在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样一来，他的爸爸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
　　实际上，哪怕是之后破产，路澄也相信路行德，相信他的爸爸可以东山再起，再给他们一家带来好日子。
　　然而现在，他的妈妈却告诉他，那不是他爸爸。
　　曾经对他那么好，给他带来的一切的人居然不是他爸爸……怎么可能？！
　　“你说谎！”
　　路澄声音尖锐，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露出蛮横无礼的一面。
　　“你肯定是在说谎！！”路澄的抗拒令乔安俪心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鲁莽，她不该将这个事实如此简单粗暴地塞给自己儿子，不管儿子能不能接受。
　　乔安俪赶紧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靠近路澄，想要抱住他：“小澄，其实……”
　　然而，她又一次被路澄狠狠推开了。
　　路澄的力气很大，乔安俪撞上屋门，疼得“哎哟”一声，却见自己儿子毫不关心，只是浑身颤抖，像只即将暴起的野兽，满是恨意地瞪着她。
　　那怎么可能不是他的爸爸……怎么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他真正的爸爸为什么不早点出现？为什么不在他十二岁之前，在那些人嘲笑他是个没有爸爸的野孩子的时候出现？！
　　路澄目眦欲裂，下一秒，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乔安俪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上前一步，把屋门推开了！
　　实际上，此时的路澄只是想冲出去，救下他的爸爸。
　　可是外面大雾弥漫，路行德早就不见了身影。
　　但紧接着，雾气如同巨蟒，猝然搅动起来！
　　乔安俪就站在门口，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大雾转瞬吞噬！
　　“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刺穿耳膜。
　　乔安俪在大雾弥漫的地上疯狂打滚，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她好像被无数把利剑同时贯穿身体，肢体扭曲不已，惨叫得不似人声。
　　“救我！！儿子快救我！！”
　　泪水和鼻涕淹没脸庞，乔安俪挣扎着抬手，就像刚才的路行德一样，向屋内的人求救。
　　然而，路澄只是恐惧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一幕……脚底下仿佛生了根，不敢挪动半寸。
　　乔安俪痛苦、崩溃、而且不解。
　　为什么，路行德不是已经死了……为什么她会被拖走？！！
　　桑迪的话，忽然浮现于她耳边。
　　“给我那个男人的血，当你被大雾吞走时，我可以让那个人成为你的替死鬼。”
　　“不过，成为替死鬼的话，他可就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了……”
　　“他会真正死在这里哦。”
　　那个和她最初的恋人容貌相似的村民是这么说的。
　　说这话时，他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嘲弄的笑容。
　　乔安俪当时以为桑迪只是笑即将死去的路行德，现在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
　　【其实，就算你找到了替死鬼，也不过能让你多活一轮而已。】
　　【该死的，还是会死。】
　　——这是桑迪没有告诉她的话。
　　现在，乔安俪却忽然明白了。
　　因为替死鬼的方法，路行德无法回到现实，而她……也是一样。
　　他们会是一个下场，真正死在这场大雾里。
　　明白之后，更大的绝望吞没了她，她声音嘶哑，叫声尖锐，不断地喊着“儿子”、“快来救我”……却始终毫无作用。
　　数分钟后，仿佛经历了一辈子的绝望与痛苦的她终于被大雾囫囵吞下。
　　雾气弥漫，路澄始终站在门口，仿佛一个死人般一动不动。
　　……
　　二楼。
　　天色渐亮，路栀却始终没有醒来的意思。
　　黎零低头，轻轻戳了一下路栀的脸。
　　路栀无知无觉，依然抓着他的衣角。
　　黎零眉眼弯弯，高高兴兴地又戳一下。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路哥，你们醒了吗？”
　　伴随敲门声出现的，是叶雁斐有些犹豫的声音。
　　“那个……外面好像有点不对劲……”
　　叶雁斐和费燕茴昨晚也睡了过去，而且睡得很熟，直到天亮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
　　因为路栀和黎零的房门关着，所以他们没敢打扰，而是先去了一楼。
　　虽然天亮，但大雾居然仍旧未散，而且，他们也没看见路行德和乔安俪。
　　两人在一楼找了一圈，最终，从一个角落里找到路澄。
　　路澄发疯了。
　　他抱膝缩在角落里，眼睛大睁，满嘴胡言乱语，说着什么“不可能”、“我不是野孩子”……总之，根本无法交流。
　　叶雁斐和费燕茴就算昨晚毫无察觉，现在也意识到了什么。
　　第八天的夜晚，路行德和乔安俪没有经受住大雾的考验，双双死去。
　　虽然并不喜欢这对夫妻，但叶雁斐和费燕茴并没有感到高兴，因为他们发现了更严峻的事情。
　　今天是副本第九天。
　　明明已经天亮了很久，可是大雾始终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不仅如此，在那雾气里，叶雁斐两人还惊恐地发现了一张张村民的脸庞。
　　村子里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外，出现在大雾之中，隔着雾气，无声无息地注视屋内众人。
　　他们如同雾中的恶鬼，虎视眈眈，似乎下一秒就会撞开屋门，冲进来将玩家分食。
　　叶雁斐和费燕茴赶紧搬来凳子桌子之类的重物堵住大门，又跑到二楼，向路栀求助。
　　之所以不向黎零求助，是因为他们隐隐有种感觉，黎零恐怕只会漠然地旁观这一切，根本不会出手。
　　除非，路栀醒来。
　　但令叶雁斐和费燕茴失望的是，路栀始终未醒。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费燕茴无措地道，“外面那群东西……好像根本不打算放我们走。”
　　她和叶雁斐都没想到，离副本结束还有一天的时候会出现这样的惊变。
　　这简直就像是系统突然耍赖，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玩家成功通关。
　　叶雁斐站在费燕茴身边，紧张地注视黎零。
　　路栀没醒来，就算再不情愿，现在黎零的态度也决定了他们之后的生存概率。
　　只是，黎零会帮他们吗？
　　这个气质阴冷的青年之前从没理会过他们，也没说过什么人话。
　　当然，对着自己的学长，这个人有的时候也不会说什么人话。
　　就在叶雁斐两人心中忐忑不安，甚至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黎零却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偏头瞥了他们一眼，微微一笑。
　　叶雁斐两人看到这个笑容，都以为自己见到了希望——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们就听见这个阴沉苍白的青年微笑着吐出几个字：
　　“没救了。”
　　“等死吧。”
　　叶雁斐两人：“……”
　　果然不说人话！！


第76章 无忧小岛（二十七）
　　房间之外，隐约响起什么声音。
　　然而，那声音丝毫影响不到房间里面。
　　黎零抱着路栀，低头注视自己仍然沉睡的学长，脸庞贴着他蹭了蹭。
　　路栀始终沉眠，过去一夜，依旧未醒。
　　就连外面的叶雁斐和费燕茴都察觉出了不对劲，然而黎零似乎并不担心，嘴角还挂着淡淡笑意。
　　实际上，路栀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有许多模糊的碎片闪过，像是一个人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那个人所见到的、所听到的、所切身接触过的……都通过这些浮光掠影般的碎片飞速落于路栀眼前，又飞速消散。
　　他恍恍惚惚，只觉记忆一角被人撬动，仿佛封死的堤坝泄开一条缝隙，尽管大部分记忆之水依然被封存，却有潺潺细流缓慢渗出。
　　他抬手，接住这捧细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他曾经的记忆。
　　过往的经历其实已经在一点点复苏，透过之前的梦境一一折射于他。
　　只是……还不够。
　　这点细流太过微弱，他需要更多记忆，才能想起过去的全部。
　　然而，记忆的堤坝始终封死，无法撼动。它就像一座高山挡在路栀面前，巍峨不倒。
　　路栀的眼神逐渐冰冷，他仰首望着高耸的堤坝，心想既然你不倾倒，那么就由我来打破。
　　梦境就此破碎，路栀睁开眼睛。
　　没有之前每次苏醒后的头痛欲裂，这一次，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哭声，四面八方的哭声。
　　那哭声来自于房间之外，而房间之内，并未受到影响。
　　“学长。”
　　一道轻笑于耳边响起，路栀偏过头，对上黎零深黑的眼眸。
　　“学长醒啦？”
　　之前每次醒来，路栀都会听到黎零这句欢欣的话语。
　　这句话在过去只是简单的询问，而现在，却于两人的默契中有了另一层含义。
　　学长醒了？
　　那么，准备好去面对了吗？
　　路栀安静地注视黎零几秒，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的并不会比学长多，”黎零仍然微笑，“但是，在来到学长的世界后，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所以从那时起，他就在做一些准备，准备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路栀似有所觉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梦魇副本里被抹去的记忆再度浮现，他想起上个副本结束之时，天空中的眼睛忽然出现，不遗余力地想要留下他。
　　从那时候，不对，是从更早开始，这只眼睛就早有预谋。
　　只是上一次，它的预谋被黎零打破。
　　而现在，路栀的记忆逐渐复苏，眼睛就算之前没有察觉，现在应该也意识到了。
　　它，要来找他们了。
　　路栀垂眼，轻轻拉住黎零的手。
　　黎零和他一起经历了上个副本，可这只学弟还是让他回到这里，回到梦魇之中。
　　不仅是因为黎零清楚他所谓的现实世界和梦魇没有区别，还是因为黎零知道，只有回到这里，他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眼睛那里……夺回来。
　　路栀：“你是属于这里的恶鬼，如果那只眼睛——”
　　他想说的是，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会遇到危险。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零打断了：“我才不属于这里呢。”
　　“我是属于学长的。”
　　他说完，弯起眉眼，凑过去亲了路栀一口。
　　路栀只觉脸上微凉，一声不吭。
　　几秒后，他又轻声道：“我没有把握一定能成功，或者说，这次有很大概率会失败。”
　　“那样的话，我和你都可能……”
　　路栀说到这里沉默下来，静静地注视黎零。
　　也许这次之后，他们又会分开。
　　再次相见不知是何时，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会记得彼此吗？
　　或者说，还有再次相见的时候吗？
　　然而，路栀的顾虑到了黎零这里，却好像是完全不值得担心的事情。
　　“就算分开，就算失去记忆，又怎么样呢？”
　　黎零微笑着望着路栀，漆黑眸底专注地倒映出自己学长一人的身影，一如既往。
　　“我还是会再次找到学长，再次让学长想起我。”
　　“我说过的，我已经缠上了学长，学长想甩都甩不掉的。”
　　亲昵的话语落入耳畔，明明气息是冰凉的，却如燃起的小小火苗，让路栀心底一软，如有暖流淌过。
　　他垂眼，不知为什么避开了黎零的目光，过了几秒慢吞吞地开口：“你能不能……”
　　黎零：“学长声音好小，听不见。”
　　路栀沉默几秒，声量调大了一点点，但还是轻飘飘的，像一片温柔的羽毛：“你能不能，闭上眼睛？”
　　黎零眨眨眼：“我干嘛要闭眼？”
　　路栀：“……”
　　路栀一声不吭地看他。
　　黎零一脸无辜地看他。
　　路栀：“……”
　　黎零笑出了声：“好吧，我听学长的。”
　　他逗够了自己学长，乖乖巧巧地闭上眼睛。
　　大概过了两秒，他的唇上忽然微微一软。
　　仿佛春水融化、轻羽飘落——这是一个小心翼翼，却又满怀温柔的吻。
　　黎零一下子弯起嘴角。
　　路栀亲完就想跑，谁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只冰凉的手臂拖着腰带回怀中。
　　“学长好过分，轻薄了我就想跑！”黎零嘴上这么说着，实际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我不干，学长要给我补偿！”
　　路栀：“……”
　　路栀依然小小声：“那，你要干嘛？”
　　黎零低头。
　　路栀苍白修长的手指攥紧黎零衣角，微微颤抖，片刻后，又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温柔覆于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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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被推开了。
　　路栀从里面走出，漂亮的眼尾微红，犹有湿润的水光。
　　黎零紧跟在他身边，抬手，冰凉指腹蹭过路栀眼尾那枚小痣，不知想起什么，低笑出声。
　　路栀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无视他。
　　黎零把下颌压在他肩上，黏糊糊地蹭了蹭。
　　路栀一声不吭地被他蹭了一会，才低头，又看向他。
　　“最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喊我学长？”
　　黎零歪头思索几秒：“不知道。”
　　他下意识想喊，就喊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