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蒂亚。
　　女子的舞姿如同盛开的层层花蕾，绽放于星辰璀璨的夜色之下。
　　篝火火光跳跃，谢木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
　　……他想起自己妻子年轻时，也是个芭蕾舞者。
　　舞台上的她就像一只优雅夺目的白天鹅，惊鸿一瞥，已攥住他的全部心神。
　　后来，邓嫦脚上受伤，再也无法跳舞。加上结婚多年，她的身姿也不如当年苗条婀娜，曾经光滑如水的脸蛋上，更添了几丝皱纹。
　　而现在，一位年轻活泼的女子出现在谢木眼前，舞姿翩翩，亦如邓嫦当年。
　　真像啊……
　　简直和他妻子年轻时一模一样……
　　谢木的眼神有些痴迷，但没过一会，他忽然猛摇脑袋，似乎是想把脑子里的杂念统统甩掉。
　　不行！他在想什么！
　　这个女人跳得再好，也不过是一个NPC，是一个假人！
　　邓嫦，他的妻子才是他的眼前人，
　　不能再重蹈上午的覆辙，谢木，你清醒一点！
　　谢木在心里无声呐喊，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蒂亚身上剥离，转向邓嫦。
　　邓嫦恰好抬头，与他对上视线。
　　谢木赶紧冲自己老婆嘿嘿一笑。
　　邓嫦：“……”
　　邓嫦：“瞧你这傻样。”
　　话虽然这么说，她的眼里也浮出一点笑意。
　　夫妻重归于好，谢木握着邓嫦的手，想说些什么。
　　不远处的路栀忽然起身，眼神微凉：“我们要走了。”
　　他这句话轻飘飘落下，其他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紧跟着站起。
　　大雾要来了！
　　这是所有人心底的念头。
　　谢木赶紧拉着邓嫦要往外跑，只是跑之前，他又忍不住看了眼庆典舞台。
　　蒂亚已经不见了。
　　她的一舞结束，躲入人群之中，不知去了哪里。
　　“……”
　　谢木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就连好不容易得到的妻子的笑容，他都有些记不起来了。
　　——数分钟后，众人匆匆回到住的屋子。
　　这一次，没有村民阻拦他们，他们回去得十分顺利。
　　砰。
　　大门关上，落锁，几乎是两个呼吸之后，浓稠到化不开的雾气和昨晚一样蒙上窗户门框，将整栋屋子封锁其中。
　　玩家们却稍稍安心，知道这一次，他们又及时赶回来了。
　　只要躲在屋子里，今晚，他们应该也能平安渡过。
　　“幸好有路栀在，”叶雁斐庆幸地说道，“要是之后也只有大雾的话，我们应该能一直躲过去了。”
　　路栀：“别掉以轻心，现在才副本第二天，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他说完又看了谢木一眼，目光中含着提醒：“而且，今晚记得别出门。”
　　谢木当即道：“放心放心，根本没人敢在晚上出门的！”
　　众人回房间休息，黎零衣袋鼓鼓的，一个装着路栀给他编的小竹篓，一个是路栀编的丑丑小蜻蜓。
　　睡觉之前，他还把这两件小东西放在床头。
　　这是学长送给他的！
　　他以后还要带回去呢。
　　黎零美滋滋的，上床搂住自己学长。
　　路栀偏头看着这只学弟，虽然之前几个副本他们也睡在一起，但这只大鬼都安安分分的，顶多会趁他睡着的时候扒拉他。
　　不像现在，天天抱着他睡觉，占他便宜。
　　路栀摸摸黎零头发。
　　黎零脑袋轻轻蹭着他的肩。
　　两人躺在床上，过了一会，路栀若有所思地开口：“要是什么时候能去看海就好了。”
　　他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今天早上，他看到了渔村外的海岸线。
　　碧蓝的天空映衬大海，尽管是副本里的景色，却也美不胜收。
　　而且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去看过海了。
　　黎零抬眼：“学长想去，我随时可以陪学长过去。”
　　路栀笑了笑，有点可惜地道：“我应该去不了了。”
　　现实中，他的身体并不允许他外出旅行，而他所在的城市是没有海的。
　　黎零想了想：“学长要是想看海，我可以带学长去另一个地方。”
　　路栀与他对视，意识到什么：“是……你那边？”
　　黎零：“对呀。”
　　他又搂住路栀，笑眯眯地道：“学长还没去过我那里呢，要不要过去看看？”
　　路栀有点好奇：“我能去那种地方吗？”
　　黎零：“当然可以啦。”
　　他又拖长了声音：“反正——学长肯定不会一到那里就死掉，或者一到那被我吃掉的。”
　　“为了学长，我可以忍一忍！”
　　路栀：“……”
　　听起来好像怎么都要被你吃掉。
　　不过，他还是冲黎零微微一笑：“好，要是能顺利过完这个副本，我就跟你回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小声道：“不对，怎么像个flag。”
　　然后又摸摸黎零脑袋：“我一定会陪你回去的。”
　　黎零笑得更开心了，把脸埋进路栀肩窝，蹭来蹭去。
　　另一边。
　　夜色渐深，众人都入睡，谢木躺在床上，意识依然很清醒，没有半点困意。
　　房间里很安静，但和昨天晚上一样，他的耳边又隐约响起什么声音。
　　似乎是……歌舞声。
　　谢木闭上眼，年轻女子在篝火中的舞姿清晰地倒映出来。
　　他翻了个身。
　　身边是熟睡的邓嫦，他盯着这张脸庞，从未如此清晰地发现他的妻子脸庞不再年轻，眉眼已染上岁月的纹路。
　　而蒂亚，那个村子里的女子还正值芳华，美丽如初升的月牙。
　　就和他的妻子年轻时一样。
　　谢木心中怅然，过了一会，忽然稍稍抬头。
　　他起身，凝神静听一会，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那是一串年轻女子的笑声。
　　而且很近，就在门外……就在楼下。
　　似乎，是在呼唤着他？
　　那么……要不要下去看看？不出去，就只是下楼看一看？
　　谢木偷偷瞄了身边的妻子一眼。
　　邓嫦仍在熟睡，黑发拨到脑后，露出眼角的皱纹。
　　谢木沉默一会，无声无息地翻身下床，又犹豫几秒……离开了房间。
　　这一次，邓嫦没能和昨天一样，幸运地在半途醒来，喊住他。
　　——
　　清晨。
　　邓嫦起床时发现谢木不在身边吓了一跳，又见房间门打开，赶紧出门去找。
　　她赤脚跑到楼梯口，看见谢木正坐在一楼的凳子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邓嫦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奇怪：“你起来好早，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说完，她就要向谢木走去。
　　下一秒——
　　“站住。”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轻轻拉住邓嫦衣袖。
　　邓嫦微怔，回头，对上路栀微冷的墨色眼眸。
　　路栀的目光落在一楼的谢木身上，眼底冰凉一片。
　　片刻后，他道：“别过去。”


第58章 无忧小岛（九）
　　不知是不是大雾的原因，第二天晚上，路栀又做了一个梦。
　　摩天轮下，小小的他牵着一只小小的手，两个孩子在人群中穿行，不知去往何方。
　　身后的人始终没说话，只是紧紧抓着路栀的手。路栀回头，想看清对方的面容，却只看到一片朦胧的雾气。
　　再然后，他就睁眼了。
　　路栀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清晨，黎零扒拉着他，见他睁开眼睛，凑过来贴贴他的脸庞。
　　“学长，你醒啦。”
　　路栀坐起身，与这只笑眯眯的学弟对视几秒，拉过他冰凉凉的手，轻轻按在自己额角间。
　　黎零一下子明白自己学长的意思，非常熟练地给他按揉额角：“又头疼吗？”
　　路栀：“只有一点点。”
　　不知是不是做梦的缘故，昨天他起来时就觉得头疼，今天的疼痛程度虽然没昨天那么高，但还是难以忽视。
　　黎零没有说话，耐心地给自己学长按摩。过了一会，路栀轻笑道：“好了，不头疼了。”
　　然后拉住黎零的手，轻轻晃了一下：“幸好有你在。”
　　黎零微扬下颌，有点小得意：“我就知道，学长离不开我。”
　　他喜欢学长依靠他的模样，最好什么都依靠他，什么都需要他来完成……这样，学长就会完完全全变成他一个人的，根本无法离开他。
　　黎零注视路栀的眼神愈发幽邃，又把脸压在路栀肩上，下颌挨着蹭了蹭。
　　两人出门时，恰好邓嫦也急匆匆地从房间里出来，似乎在找什么人。
　　路栀刚要开口询问，邓嫦已经停下脚步，松了口气：“你起来好早，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这话不是对路栀说的，他和黎零顺着邓嫦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楼的一把木凳子上，谢木背对他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邓嫦正要向谢木走去，路栀却上前一步，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臂：“别过去。”
　　邓嫦不解地回望过来，路栀却没有与她对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一楼的谢木身上。
　　谢木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背对他们。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令路栀眉心微蹙。
　　“别靠近他，”他道，“有危险。”
　　邓嫦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那是我的老公啊，有什么不能靠近的？”
　　她说着，已经打算挣开路栀，向谢木走去。
　　路栀再次拉住她，环顾四周，随便找了个小东西，说了声“抱歉”，冲楼下的谢木轻轻一丢。
　　“咚”的一声，东西砸中谢木，他的脑袋随之一歪。
　　邓嫦有些愠怒：“你干什么？你——”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
　　谢木脑袋一歪之后，整个人的身形也晃了晃，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他的身体急剧膨胀，仿佛充了气的气球，眨眼之间，已从一个清瘦的男子，变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体”。
　　邓嫦脸色剧变，立刻要冲向谢木——
　　下一秒，“嘭”的一声。
　　皮肉裂开，血肉如烟花迸射，鲜血淋漓，泼洒下一层浓稠的血雨。
　　“……”
　　片刻的沉寂后，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打破了原本宁静的早晨。
　　——
　　半小时后。
　　鲜血尚未凝固，腥臭的气味弥漫在一楼，挥之不去。
　　所有玩家都被吵醒，聚在二楼，没人敢下去。
　　痛哭过去后，邓嫦双目无光地瘫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一楼。
　　一楼满目狼藉，宛若鲜血盛宴的地狱。刚才如果路栀没有拦住她，只怕她早已被谢木的“爆炸”波及。
　　安星子上前试图拉起邓嫦，可她就像失去了全身的筋骨，根本无法站起。
　　“没，没关系的……”
　　安星子只能磕磕巴巴地安慰。
　　“谢先生只是回到了现实，等这个副本结束后，你就能回去见到他了……”
　　说到这里，安星子又偷偷瞄了血淋淋的一楼一眼，飞快移开目光。
　　真的……能回到现实吗？
　　她没什么底气地想。
　　如果只是一场游戏的话……有必要弄成这样吗？
　　这样的疑虑，同样萦绕在其他玩家心头。
　　谢木死亡的场面太过惊悚，简直是他们平生未见，惊惧之下，他们对这个副本也怀疑了起来。
　　这里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吗？
　　谢木真的没有死……而是回到了现实吗？
　　疑虑伴随着恐惧发酵，但没人愿意细想，没人愿意去相信那个最差的结局。
　　对这场副本势在必得的路行德此时脸色铁青，视线悄悄落在路栀身上，似乎又有了别的算计。
　　路栀则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昨天夜里，他没有察觉到危险，现在也是。
　　为什么会这样？
　　路栀的目光掠过一楼，落在门边。
　　此时雾气已消，原本落锁的大门，居然微微敞开一条缝隙。
　　一下子，路栀明白了什么。
　　昨天晚上，其实并没有出现恶鬼。
　　只是谢木趁所有人睡着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出这间屋子，走进了外面的大雾中。
　　所以，他死了。
　　因为恶鬼没有出现，因为是谢木自己主动走出的屋子，所以就算是路栀，也无法察觉。
　　他可以预测到危险，却无法预测到玩家的一举一动，包括自己主动选择的死亡。
　　意识到这点后，路栀望向邓嫦，轻声询问：“昨天晚上，谢先生有什么异样吗？”
　　“……”
　　邓嫦没有回答。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一楼，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想说。
　　路栀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上个副本的吴皓央。
　　吴皓央并没有被恶鬼杀死，而是恶鬼诱惑了他，让他自己走出十三号公寓，从而死于规则之手。
　　谢木应该和吴皓央一样，临死之前，有什么人诱惑了他。
　　哪怕路栀之前已经提醒过谢木，让他一切小心，不要和村里的人有过多接触——也没有任何作用。
　　谢木还是独自一人悄悄走了出去。
　　屋内气氛沉寂，没过多久，又有村民过来了。
　　他们好像没有注意到一楼的惨烈，只是静静地望着一众玩家，重复起了昨天的话：
　　“尊敬的客人们，既然住在村子里，那么就来帮我们干一些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