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她作画,她为她亲手制作艾饼,两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外乡的画家遇到了最美的花,她想要摘下鲜花,却又怜惜脆弱的花根,愿意化为泥土,深埋花瓣之下。
山野间的少女第一次触碰到飞鸟,她开始渴望自己也能如飞鸟一般,伴随爱人的羽翼,飞出这片大山。
但也就在这一年,红月再度降临。
少女的父母,少女的兄弟,少女的亲人,为她挑了一门好婚事。
他们为少女勾勒出鲜红的未来,在红月之下,在村人的祝福声中,披上美丽的嫁衣,盛装出嫁。
亲人“爱意”编织的花冠悄然落在少女头顶,如刺藤缠绕于她,刺得她遍体鳞伤。
于是,在一个深夜,少女借着编织的床单,勇敢从二楼跃下,想要寻找自己的爱人,和她一起,逃离这片大山。
但是,她们终究不是飞鸟,飞不出这片重重枷锁的大山。
在逃跑的过程中,少女与画家被发现了。
“如果无法一起逃走,那至少,要有一个人安全。”
“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跑,跑到最近的县城,那里有我的朋友,去联络他们。”
“别怕,我是外乡的人,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留下这样的话语,画家推开少女,独自迎上恶鬼般追来的村民。
那时的她和少女都还很天真,天真地以为村民会忌惮她外乡之人的身份,天真地以为少女能跑出大山,寻到朋友帮助。
然而,那一夜,村中还是奏响喜乐,在红月尚未来临时,提前为画家披上嫁衣。
她的鲜血,她的哭声,少女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
就连葬入棺中的最后一点祈愿,祈愿少女能逃离这里,也未能实现。
因为少女在山林间迷失了方向,黑夜不见月光,她辨不清自己的前路。
最终,少女摔破了手臂,磨破了双脚,于晨曦时分,绕回噩梦般的村庄。
她找不到自己的飞鸟了。
村中的墓地多出新坟,因为是外乡之人,甚至没有刻下名字的墓碑。
画家躺在冰冷的棺底,无法言语,无法出声,无法与前来寻找她的少女相见。
少女寻了她一天一夜,直到一轮红月,悄然降临夜空。
红月如血,染红少女悲怆的眼眸。
她沿着她们初见之时、盛满繁花的山野,一步步走回村庄。
在红月无声的注视下,她点燃了一把火。
一把熊熊燃烧,如鲜血泼洒的大火。
火焰,焚烧村庄。
村民的哭嚎与惨叫,亦如过去数年的红月之夜,那些女子流尽的血泪。
少女踏着烈火与月光,回到她和画家初遇的山野,在枯树前,在红月下,轻轻系上脖颈的绳结。
她轻轻一跃,如同振翅的飞鸟。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和画家相见。
第27章 幸福小村(十二)
红月之下,德与珍在相拥中述尽思念,牵住彼此的手,相视一笑。
过往所有的磨难与等待,在这一笑里,都可以淡去了。
随即,她们转身,面向路栀几人。
“谢……谢……”
她们轻轻开口。
“快……跑……”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两个女生朝众人轻轻一弯腰,携手的身影淡薄在黑夜中,如轻风散去。
众人还没弄明白她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秒,系统机械的声音响起。
【恭喜玩家找到恶鬼心爱之物,成功通关】
随即话锋一转;
【接下来,请玩家成功逃生】
众人:“?”
寒风掠过山野,卷起一阵不知哪来的稀薄黑雾,当黑雾淡去时,众人面前多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是村民!
这些村民身着黑衣,站在红月之下,一张张麻木漠然的脸庞照不到月光,忽明忽暗,乍一看,狰狞如恶鬼。
路栀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抬头。
天空中,圆月高挂,原本月亮只是周边泛红,中间依然皎洁如霜,但现在,整个月亮仿佛血染,从里到外都是血腥的红。
……这才是真正的红月!
红月之下,原本恢复神智的珍再度发狂,德也丧失神智,沦为恶鬼。
这轮血红的、邪恶的月亮,就如同上个副本里的撒图鲁,是一切悲剧的起源。
路栀再低头,目光落在村民之中。
这些村民站在红月之下,身后……都没有影子。
那场大火之后,整个村子一夜之间,沦为鬼村。
而现在,这群鬼魅般的村民中间,摆着几口棺材。
一、二、三、四、五、六。
一共六口漆黑的棺材,而玩家,也正好有六个人。
“这是什么东西!”
温星几人原本以为自己成功通关,大喜之下,没想到形势又急转直下。
此时他们都被眼前这一幕震住,一时间根本不敢动弹,也忘记了自己要动。
“跑!”
——直到路栀清悦的嗓音打破死寂,惊醒浑噩中的他们。
“后面就是出口,快跑!”
经过上个副本,路栀知道就算他们通关之后可能还会遭遇危险,但出口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
所以刚才,他一直在寻找出口——果然,在他们身后数百米的地方,一道洁白的光门静静矗立。
只要穿过墓地,就能到达那道光门!
路栀话音刚落,动的不仅是温星几人,还有那群村民。
他们追了上来,如恶蝇成团,一滩粘稠的淤泥蠕动,紧咬在玩家身后。
所幸光门离玩家只有几百米,关键时刻乔松许居然爆发惊人的速度,第一个冲到光门前,冲其他人挥了挥手:“谢谢你们!我先走了,再见!”
第二个跑到光门前的是鹿小冰,她见乔松许已走,回头发现路栀还没到,停下脚步。
温遥温星姐弟紧跟着赶到光门,喘了口气,也没离开,转身给路栀加油鼓劲:“快快快!路哥,还差几米了!”
和上个副本一样,路栀落在了最后。
并不是因为这数百米的奔跑会给他带来极大负担,而是因为他是故意的。
村民就在身后,哪怕距离不远,也迟迟追不上他。
路栀知道,是因为他牵着黎零的手。
黎零就在他身边。
而现在……大概是要分别了。
路栀刚才一直没有看黎零,此时终于偏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和以前一样,黎零眉眼弯弯,含笑看着他。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专注地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路栀的心忽然莫名地跳了一下。
他飞快偏过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片刻后又直视温星几人。
“你们先走吧。”
温星:“没事没事,我们等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遥轻轻拽了一下。
温遥冲他摇摇头,比了个口型。
你个笨蛋。
人家要说分别的话呢,我们别当电灯泡。
温星:……哦!
鹿小冰:“那我先走了……嗯,希望还能下次再见。”
她走后,温星和温遥也打算离开,只是在踏进光门之前,温星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姐,你害怕吗?要是害怕的话,我们退出这个游戏也行。”
这个副本中间,温遥曾因为易有得的死受过极大惊吓,那时他还很担心自家老姐的状态,害怕她缓不过来了。
温遥沉默几秒,摇摇头:“瞎说什么,我早没事了。”
“而且我们的目标可是戴伦博士,这才只是第一个副本,还有很远的路呢!”
“冲冲冲!”
光门前,那对姐弟回头冲路栀挥挥手,留下两个大大的笑脸,随即被白光吞没。
路栀停下了脚步。
黎零:“学长累了?要我抱你吗?”
他微笑着说出这句话时,荒野上的风声,还有村民追逐的脚步声,都停滞了。
红月依然凝固在夜空之中,却从高高在上的月亮,沦为失去光泽的暗珠。
四周,静籁无声。
路栀微怔。
这样的场景何其似曾相识,似乎不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和这个人站在停滞的空间里……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他犹如被毒蛇缠身,无法挣脱,无法动弹。
而这一次,是他自己选择停下来的。
“学长记起来了?”
黎零靠过来,脸庞贴着他,语气轻飘飘的,似笑非笑。
“我可是等了很久呢,学长要怎么补偿我?”
青年冰凉的气息如羽毛拂落耳畔,微微的有些痒。路栀下意识偏头,看着黎零那双眼睛。
上一次,这只凶凶鬼嘴上说着惊悚又偏执的话语,可到了最后一刻,还是将他推入光门之中。
【学长别想逃走,下一次,我还是会抓住你的】
那个时候,黎零是这么对他说的。
结果到了下个副本,他就忘记了。
路栀:“抱歉,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黎零打断了。
“我才不要学长的道歉。”
黎零语气软乎乎的像撒娇,说出的话语却十分……不堪入耳。
“我要学长给我身体上的补偿!”
路栀:“???”
什么虎狼之词。
黎零见自己学长不说话,拉起他的手,很喜欢似的拢在掌中随意把玩。
“学长不给,”他的嘴角弯起,眼中猝然幽深几分,“我就不放学长走了。”
“反正我也喜欢学长留在这里,说不了话,见不到光,只能被我抱在怀里,被我一个人占有。”
路栀:“……”
路栀想了想:“好吧。”
黎零眼睛一亮,下一秒就见路栀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补偿完了。”
黎零:“?”
黎零当即不高兴了:“才一下!”
路栀又多摸了几下:“这下满意了吗?”
黎零轻哼一声,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慢吞吞蹭了几下。
路栀:嘴上说着很凶,但还是黏糊糊的。
是只黏人的凶凶鬼。
凶凶鬼赖在路栀身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他忽然仰起脸:“如果咬断学长的手指,学长会记得我吗?”
路栀:“?”
这是人话?
路栀刚要开口,黎零就弯起眉眼:“我才不舍得只咬学长的手指。”
“我要吃学长的话,就要从头到尾慢慢地吃,这样才能吃得干干净净,不会把学长弄得脏兮兮的。”
路栀:“……你可是真是贴心。”
黎零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我也觉得。”
他又埋在路栀身上蹭了一会,到处嗅嗅,像只确认领地的大猫,要让这个人全身上下都被自己的气息标记。
路栀被他蹭得发丝微乱,衣领微敞,只能稍稍仰起脸——结果这个人还不知足,想往更深的地方埋。
路栀当即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给你蹭了。”
黎零委屈巴巴:“学长好小气。”
说完,他又十分大胆地搂住路栀的腰,美滋滋地不肯松手了。
路栀微微一默,决定忽视腰间的手。
他看着这只黏在自己身上的学弟,垂眼:“如果我回去后,还是忘了……”
“学长忘了也没关系。”
黎零低头,亲昵地抵住路栀额角,嗓音轻如情人呢语。
“我已经缠上学长了,就算学长不愿意,也不可能把我甩开的。”
路栀眼睫微颤一下,抬眼与他对视。
黎零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眉眼间皆是笑意。
“……”
于是路栀也微微笑了一下:“好,那我等你。”
他笑起来的时候,墨色眼眸如荡开涟漪的湖泊,落满星辰浅辉。
而且,那双形状姣好的浅色双唇也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令人移不开视线。
黎零的目光定在路栀唇上,忽然低头,一言不发地靠近——
路栀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黎零:“……”
路栀嗓音温和:“下次再给你带。”
“……”
算了,有糖吃也行。
黎零含着那颗糖,又把下颌压在路栀肩上,不肯挪开了。
——
从光门里出来时,路栀眼中还带着笑意。
但当现实的场景在眼前清晰勾勒,他站在街边,拿着手机,微微一怔。
他刚才……和什么人说过话吗?
副本结束的时候,好像有谁拉住了他,和他做过什么约定?
……记不起来了。
路栀轻按额头,低头看了眼手机。
手机屏幕上,刚刚结束一段通话。
他的记忆短暂复苏,想起刚才他和导师说过,要给一个关注贫困儿童教育的基金会捐款。
再过不久,基金会就会来联系他。
街边刮起微风,明明是初夏的风,路栀却觉出冷意。
他轻咳一声,心口微疼,抬手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回去的路上,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买了一袋糖。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小区前,路栀将那袋糖放进衣兜里,向司机道谢。
他正要推开车门离开,余光忽然瞥见什么。
司机端坐在前排,没有回头。
但是后视镜里的脸,却是微微笑着的。
一个标准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挑不出什么瑕疵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