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无言间,路栀的手再度伸向新娘,想要为她拂去覆在脸上的头发。
也就在这时,一只冷铁般的手,死死箍住他的手腕。
那只手的手腕间钉着一根漆黑铁钉,鲜血缓缓渗到路栀掌心,寒凉如冰。
——是新娘的手。
黑发依然覆面,她没有睁眼,原本被钉在棺材上的手却五指扭曲着,紧紧抓住路栀手腕。
这一刻,耳边隐约的风声消失,时间仿佛静止,路栀没有回头。
他知道,黎零已不在他身后。
就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他又陷入到了只有自己和恶鬼的幻境中。
路栀立刻要收回手腕,奈何新娘的手硬如铁钳,他第一下居然没能挣开。
新娘依然一动不动,静静躺在棺材里。
路栀面色不变,手臂绷紧,调动全身的力量,再度狠狠一挣。
这一次,他挣动了。
新娘的五指松开,路栀猝然脱困。
然而,他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的抓了一下,身形不稳,居然一头往棺内栽去!
新娘黑发覆面的脸庞瞬间拉近,好在路栀反应极快,一手抓住棺前的墓碑,借此稳住身形。
他的手早被新娘的血染红,重重按在木头制成的墓碑上,落下半只血手印。
然后,只听“咔嚓”一声,这个支撑路栀不掉下去的木头墓碑断了。
路栀:“?”
为了把他拉进去,这个鬼对自己也太狠了。
从他抓住墓碑到墓碑折断不过一秒时间,他依然控制不住地下跌,但身体再度本能般做出反应,双手飞快在棺材边缘一撑,险险刹住了车。
随即他以最快速度起身,迅速后退——
接着,他的脚下一滑。
好像地上的不是泥土,而是油。
路栀:“……”
棺材仿佛噬人的怪兽,不依不饶地要将他吞入其中。他想和刚才一样抓住棺材边缘,却发现手掌触碰到的地方无一例外,滑腻得仿佛被涂上厚厚油脂。
最终,路栀不受控制地坠入棺材。
后脑撞上木头,他听见“吱嘎”一声。
棺盖,在他落入棺内的瞬间缓缓合上。
路栀:“……”
棺材里的新娘,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就像是代替新娘被拖入棺材,成了一个替死鬼。
路栀当即抬手去推头顶上方的棺盖,但棺盖仿若封死,纹丝不动。
视野一片黑暗,四四方方的空间逼仄至极,无法坐起,更无法伸直手脚。
忽然间,他有些呼吸困难。
不是因为恐惧。
因为他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突然出现的人。
熟悉的冰冷气息拂落耳畔,路栀试探开口:“黎零?”
“唔,是我。”
黎零尾音微扬,似乎还挺高兴。
路栀微怔:“怎么你也在?”
他还真没想到,黎零也会被这里的恶鬼拖入棺材。
黑暗里,黎零的声音听起来无辜又单纯:“没办法啊,我又胆小又怕鬼,一没有学长保护,就被抓走了。”
路栀:“?”
“那只鬼长得好恐怖,还冲我龇牙咧嘴。”黎零语气又有点委委屈屈,“我最怕鬼了,刚刚都要被吓哭了。”
“所以我要学长哄我!”
路栀:“……”
路栀:“不哄。”
他才不信这个学弟的鬼话呢。
黎零的突然出现,让棺材内本就狭窄的空间更加拥挤。路栀脊背紧贴黎零胸膛,几乎没有缝隙。
他总感觉这个姿势奇奇怪怪,于是想努力地往外面挤一挤。
黎零察觉到他的动作,抬手,冰凉的手臂拦在他腰间。
“学长别乱动。”
肤色苍白的青年语气轻飘飘的,似笑非笑。
“这里本来就没有多余的空间,学长就算想跑,也跑不出去的。”
路栀看了眼他环住自己的手,试图扒拉开他:“那我不动了,你先放开我。”
黎零:“我不。”
他无动于衷地圈着自己的学长,过了几秒,慢悠悠地把脸埋进路栀肩窝里,嗅嗅他颈侧的气息,轻轻蹭了蹭。
然后又蹭了蹭。
“……”
不知为什么,路栀总觉得黎零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们被困在这里,还挺高兴的。
尤其是在蹭他的时候。
……像只大猫猫。
路栀:“说起来,我们怎么出去?”
黎零歪头,认真地想了一秒。
“不知道。”
说完,他弯起眼尾,贴在路栀耳边亲亲昵昵地道:“其实我觉得这里挺好的,风景优美,环境宜人,还有学长抱。”
路栀:“?”
风景优美,环境宜人?
这是人话吗?
他道:“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找个方法上去……”
“我才不想现在出去。”黎零大声叭叭,“万一那只鬼还在上面,就守着我们怎么办。”
他说完,又有点委屈地强调了一下:“我可怕鬼了,会被吓死的。”
路栀:“……”
真有你的。
第23章 幸福小村(八)
棺材黯淡无光,拥挤逼仄,甚至无法伸直手脚。
在这样的环境下,正常人可能没过多久就会崩溃。
但黎零没有。
路栀甚至觉得他挺高兴的。
黎零望着路栀墨发间漏出的一点后颈,微微眯起深黑的眼眸。
他的身上总是冰冷且没有温度,臂弯中的人却很温暖,像一团柔软的火。
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他的学长无路可退,更无法逃开他的怀抱。
只能被他圈在怀中,像落入陷阱、无力回天的猎物,由他肆意妄为……
这种感觉美妙得如同罂粟,令人上瘾。
黎零的脸庞轻轻贴上路栀颈侧,吐息拂落路栀耳畔——明明很冰冷,路栀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的学长,似乎已经习惯他的温度了。
黎零微微弯起嘴角,张嘴,露出一点小尖牙。
要不要在这里,将这个人……
就在这时,路栀忽然动了。
大概是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两人就要变成旅游度假,他抬手,掌心覆上头顶的棺盖。
这口棺材由几块薄木搭成,劣质且简陋,看来那些村民对被献祭的新娘毫不在意。
他的手在薄薄的棺盖上摸索,过了一会,摸到一块微凹下去的地方。
这块地方的木板,比周围更薄。
然后,路栀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石头。
黎零:“?”
他看看那块石头,又看看路栀:“这里怎么会有石头?”
“这是上次墓地里,我用来砸碎墓碑的石头。”路栀面无表情,“它还挺好用的。”
黎零:“……”
路栀总是习惯在身边带点小道具,比如上个副本的餐刀,在关键时刻常常能发挥作用。
这个副本里,他一开始还往衣兜里揣了根钉子,不过钉子已经断成两截,他就又把这块石头带在了身上。
石头边角锐利,正是砸东西的利器。路栀摸到刚才那块凹下去的地方,攥紧石头,毫不留情地冲着棺盖砸了下去。
砰!
砰!
砰!
木屑飞溅,薄薄的棺盖在这样的狠砸下,很快出现细细的裂纹。
只是,路栀这个姿势还是不太好使力,他的体力更不好,没砸几下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半小时后,路栀气喘吁吁,汗水打湿他柔软的黑发,拂落眼尾的小痣边。
棺盖之上,赫然有一条长约十厘米,宽不过一指的缺口。
显然,这并不够他们出去。
路栀手臂酸痛无力,只能又停下来休息。
其实刚才的半小时里,他也试着从里面推动棺盖,但棺盖纹丝不动,只有用石头砸这一个方法。
而这期间,黎零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加油打气,就是不帮忙。
甚至还在说鬼话。
“学长喘得真好听。”
他听着路栀压抑的喘息声,眼中浮现笑意。
“想多听听。”
路栀:“???”
路栀:“我要用石头砸你了。”
黎零十分嘴硬:“学长才不舍得呢。”
不过他见路栀累了,还是主动拿过那块石头,接替路栀的活。
他的姿势轻松,甚至没见怎么用力,只是随意砸了几下,路栀忙活半小时才砸出的棺盖裂口就赫然扩大一倍。
路栀沉默。
他看看那道裂口,又看看黎零,最后看了眼自己的手。
“学长别看了,”黎零笑道,“你就是力气小。”
路栀:“……”
在两人的交替下,不过几分钟,棺盖就被砸出一个容人通过的口子。
流动的风再度吹拂脸庞,路栀松了口气,对黎零道:“你先出去吧。”
留在后面,可能会遭遇到什么危险。
黎零:“好啊。”
他先从棺材里爬出,而后对路栀伸手。
路栀实在没什么力气,手指刚够到黎零指尖,就被他拢在掌中。随即,黎零另一只手也绕到路栀腰后,将他轻轻松松地打横抱了起来。
路栀:“?”
他看着黎零。
黎零也看着他。
片刻后冲他眨眨眼,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抱着他往前走。
路栀:“……”
他道:“谢谢,我可以下来了。”
黎零“哦”了一声,有点依依不舍地放手。
路栀落地,注意到周边环境,微微抬眉。
这是一片平地。
天空之中,乌云散去,月亮再度洒落清晖。
当他们从棺材里爬出的那一刻,周围已不再是墓地。
甚至连那口棺材,都已消失不见。
他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瓦屋。
这座瓦屋孤零零坐落在山坡底下,周围不见屋舍。
路栀再回头,借着月光隐约望见远处的山林,还有一小片村落。
这里离村庄稍远,不知住着什么人。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
会是来自外乡的德吗?
“我们过去看看吧,”路栀道,“不过要小心一点。”
黎零颔首,过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凑近路栀。
“学长,我糖呢?”
他今天还没吃到糖呢!
路栀与眼巴巴的黎零对视几秒,忽然眨眨眼。
黎零:“?”
“刚才出门的时候……”路栀一脸无辜,“忘带了。”
黎零:“……”
黎零:“???”
黎零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呆了。
他说不出话,只是站在原地,用委屈巴巴的眼神望着路栀。
幽幽怨怨,生无可恋。
路栀:“……噗。”
他没忍住笑出声,伸手探进衣兜之间。
黎零的目光紧紧随着他的手移动,一眨不眨。
片刻后,路栀伸手,掌心里摊着几颗糖。
“喏,要什么味道的?”
他当然不会忘记黎零的糖,如果真忘了,这只凶凶鬼肯定要炸毛。
就和路栀预想的一样,一见到那糖,黎零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他喜滋滋地挑了个没吃过的蓝莓味,拆开包装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黎零眉眼弯弯,靠过来黏着路栀一通乱蹭。
“好甜,”他的语气有糖果一样的欢欣甜味,“和学长一样甜。”
路栀非常淡定:“说点正常的话。”
他拖着这只黏在自己身上的学弟,一步一步向瓦屋走去。
吱呀——
推开紧闭的屋门,灰尘扑面,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路栀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打开,用绳索悬在屋中间的灯泡亮起,暗黄灯光洒落屋内。
这间屋子不大,摆着几件陈旧的家具,靠墙还有一张小小的床。
最吸引路栀注意的地方,就在床边。
床头支起一个画架,地上散着几管颜料,还有一个干涸的调色盘。
画架并不是空荡荡的,上面有一幅油画。
——开满小花的山坡间,扎着麻花辫的白裙少女手捧花束,回头羞涩一笑。
路栀走过去,仔细观察这幅画。
油画色调温暖,落笔细腻,画下这幅画的人似乎满怀柔情,所以笔下的少女也格外温柔美丽。
路栀望着少女的脸,陷入沉思。
珍被村中人选中,拖去祈福仪式。如今已经入葬,就是他们在墓地见到的鬼新娘。
可是,那个棺材里的少女……分明是齐肩短发。
而这幅画里,少女细细的麻花辫,已经垂至后背。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珍被入葬时,村人剪去了她的长发?
还是说……
路栀转向黎零:“你觉得她像珍吗?”
黎零含着甜甜的糖,不紧不慢地道:“不知道,我又没看见那个东西的脸。”
路栀:“确实。”
从始至终,棺材里的新娘都被黑发覆住脸庞,根本看不见。只是他依然心中疑惑,抬手,想轻轻揭下这幅画。
刹那间,暗黄的灯光疯狂闪烁,画中少女如花的笑靥,一下变得狰狞可怖。
她死死盯着路栀,眼眶里流下两行刺目的血。
路栀:“……”
下一秒,灯光正常,画中少女又恢复了微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