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深:“勉强勉强。”
王梧难得笑了一声:“套餐啊。”
蒋利道:“能点单么?”
“那就没有惊喜了!”刘菲菲一拍巴掌:“那么,休息五分钟,决赛马上开始!”
……
毕竟是庆典上的厨艺大赛,娱乐性质突出,严肃性上和正式考评不能比。
另两名参赛大厨深知这一点,对明显是个野路子的邱秋并无多少敌意,下台往食材区走时,反而小声吐槽:“欲望啊,我的欲望就是活成马源那样。”
“憋说了。”另一位龇牙咧嘴:“他也就是摊上个好师父。”
说着,他俩见邱秋落后好几步,不由同时停步:“怎么了小邱?食材要抢的,别一会儿想要的全被马源和我们拿完了。”
事实上马源已经风风火火地开始抢了。
好在每个人拿的菜品有数量限制,这两位大厨菜单也比较丰富,马源又只有一个人,才没太在意。
“嗯。”邱秋回过神:“但我想最后一个拿。”
“?”两人面面相觑:“万一剩的都是你不想要的食材呢?你心里没有想法吗?”
邱秋现在心里确实没什么想法。
今天的五位评委,他只认识王梧和蒋利,更没有尝过任何一个人的味道。
他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又缺少什么,更无从了解他们内心复杂而隐秘的欲望。
但几位嘉宾刚刚也说了,他们饿了。
有点可怜。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告诉我,分别打算给哪位老师做什么。”邱秋说:“我就可以做一些不一样的,让他们吃得开心。”
两位大厨简直傻了。
邱秋认真教育他们:“刚刚王梧大师已经提示了我们,说像套餐一样。你们吃过套餐吗?”
两人竟然还认真想了想哪种套餐。
“没吃过也没关系,我吃过。”邱秋说:“在热量乐园,一份套餐由汉堡、薯条、炸鸡翅、和一杯饮料组成。缺少哪一样,吃的人都可能不满足。”
马源刚拿了食材路过,听到这话,简直要笑出声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施施然路过。
两大厨被他一打岔,稍微清醒了点,心情都有些复杂。
这傻小子,这可是比赛啊。
单个汉堡也能算顿饭,薯条加可乐却只能叫零食。况且评委嘴上那样说,又有谁是真的来吃饭的?
只会尝两口味道罢了。
但两人到底没说什么,还觉得天真的小邱怪可爱的,挑选食材时,不仅报了打算做的菜名,还把做法和成品味道都和邱秋描述一番。
邱秋听着就觉得好饿啊,更想吃他们俩做的菜了。
于是脸色愈发严肃,认真道:“要加油啊。”
两人愣了愣。
“一定要做好。”邱秋拍他俩肩膀,宛如一位领导。
…………
“王梧大师?大师?”一名工作人员小心地推了推,将闭目养神的老人唤醒。
王梧坐起身,眉心刻痕极深,是长年累月积攒的威严。
虽然严格意义上他还没到暮年,但人老了也是事实,有时参加这些活动,时间一长就会很疲惫。
在休息区稍稍靠了会儿,王梧感觉有了点精神,便再次回到台上。
蒋利见到他,眼中绽出喜悦,积极地让出道,语气也很关切。
“大师好点没有?我让人买了杯枸杞蜜茶,喝着还不错,可以暖暖胃。”蒋利适时递来杯子。
王梧心中熨帖,表情便有所缓和:“不必要这么麻烦。我还没老到这种程度。”
“怎么会,”蒋利笑道:“只是尊敬您罢了。达者为先,就算今年只有十八岁,我也一样尊敬。”
王梧收了笑容,垂眸喝了口茶。
蒋利一时不知道哪儿说错了,也收了话,默默做一个贴心的倒茶机器。
其实他说的话也没什么,王梧只是想起食评社里的种种倾轧来。
那日晚餐结束,他问了社里一个好友,想知道社内年轻人的状况。谁知只是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你推我我推你,他竟然连个名单都弄不到。
十八岁一样尊敬?笑话。
王梧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上了神坛,脚下却只剩茫茫白雾,看不清来时路了。
他思考过,要不要更严厉些,与一些人撕破脸皮来达到目的,却一直在犹豫。
要来名单,然后呢?
要重新收回权利,管理食评社吗?
如果不管理,这样的行为还有意义吗?
王梧幽幽叹了口气,见评选环节开始,也就不再多想。
第一个上菜的是位擅长做猪肉菜式的选手,端给各位的菜品都十分的“硬”,很符合欲望这种主题。
给女主厨的是黄豆炖猪蹄,男主厨的是香煎猪颈肉,柯深的东坡肉表皮油光红亮,一筷子下去酥烂得一夹就断……而选手最拿手的那道清蒸狮子头,则被放在了王大师面前,当了个万众瞩目的C位。
王梧的确有些饿了,见这份狮子头做得颇有水准,便起了兴致品尝。而后发现果然不失水准,肥而不腻,便也没吝啬夸赞。
选手一脸兴奋地下去了。
第二位擅长偏西式的菜肴,王梧吃到一份香烤羊排。
西餐重香料,这位选手在这方面显然是有研究的。而且为了符合“欲望”的主题,他一改西餐一贯的“大盘小食”的造型,把许多羊排层层叠叠架着堆起来,看着像座肉塔似的。
这一下,底下观众都喊疯了,一个个嚎着想吃想吃想吃……
王梧大师难得笑了笑,赞赏了年轻人大胆的表达。其他几位也吃得很满意,二号便同样开心的下去了。
不远处,树下,文劲举着啃了一半的能量棒,仰头看屏幕,口水流了一地。
钟豫面无表情:“还看?眼珠子不想要了?”
“?”文劲一脸震惊,鼓着腮帮子:“卧巢!?不是你说让我歇会儿吃点东西的吗!?”
“哦,那你现在歇完了。”钟豫说。
文劲:“…………”
钟豫又说:“你也吃完了。”
文劲深呼吸,把一串脏话和另半根能量棒一起团吧团吧塞进嘴里,认命地回到监视器前,盯着画面里的白小旭。
钟豫后退一步,靠在树上,捏了捏眉心。
人潮发出惊叹声,光屏里,一盘硕大的龙虾占据视野。
它浑身通红,张牙舞爪,尾巴上的嫩肉翻开。浓稠酱汁从四周像小喷泉一般朝中间涌,让肉一直被咸香的酱汁浸透。
扬声器中传来评委蒋利调侃的声音:“马源,你这大龙虾勾起的不是王大师的欲望,而是我们四个可怜人的欲望吧——”
人群哄笑。
马源状若谦逊道:“每一道菜都是我精心制作的,绝对没有厚此薄彼。”
“那我可要试试……”片刻后,蒋利惊喜地嗯了一声:“我这海参,不一般!”
钟豫无聊地闭了会儿眼睛,玄乎的空洞赞美像是一片白噪音,在他这儿形成不了准确的感知。
片刻后,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拨开文劲,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邱秋要上了啊!”文劲见队长休息好了,争分夺秒看了眼主屏幕:“他能做什么啊,饭都没吃几顿呢,我还是觉得不该去……卧槽。”
随着邱秋上台,世界静了静。
整个会场近十万人,竟然能出现这种短暂的静音效果,除了邱秋也没谁了。
因为他端上来的东西实在是离谱。
其中摆在王梧大师面前的,竟然是一碗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雪菜肉丝面。
“……咳咳。”文劲清了清嗓子,怒道:“这不是蛮好的嘛!”
这要是换个人端上来,文劲恐怕能喷他一肚子的奚落话,偏偏这是邱秋,她只能无脑护一下了。
“干嘛啊这些人,有什么好震惊的。”她愤愤不平道:“我们邱秋开的本来就是家常菜馆,叫了个高大上的名字罢了。而且面条怎么不欲望了?我深夜的欲望时间就喜欢下碗面吃呢,是吧队长。队长?”
钟豫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不要说话。
文劲一秒收敛心神,半蹲下,调整呼吸。
监控画面中,白小旭似乎终于要有所动作,左右看看,迈出脚步。
钟豫收起终端,按了按左侧耳钉,沉声说:“跟上。”
草叶沙沙响过,两人便像灯火周围的黑影般消失在原地。
——
“你在和我们开玩笑吗?”台上,蒋利眼睛圆瞪,表情满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尴尬。
他面前摆着一份蛋炒饭,做得倒是挺好的,颗粒分明,青豆胡萝卜之类的配料一样不少。但怎么看都只是一份蛋炒饭。
身边的柯深,则分到了一碗三鲜粉丝汤,不知道是太过震惊还是怎么,不仅没有担起活跃气氛的责任,神色还有些怔忡。
另一边的两位大厨,一位得到了一份香煎土豆饼,另一位则是杂菜卷煎饼,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早点呢。
当然最离谱的还是大师,雪菜肉丝面?
蒋利简直不知道这个邱秋在想什么。
他原本想了许多说辞,想打压这位一定程度上抢了马源风头的黑马。
黑马甚至不用出错,蒋利都有办法批评他。
放了大油的菜就说“欲望不代表要油腻”;烩菜炖菜就说“色彩欠缺了点”;辣菜是“表达过于激进”;口味清淡的更简单了,直接“想出家”、“不符合主题”。
结果准备了一堆,啥也没用上。
毕竟这太离谱了。
然而反应片刻后,蒋利却忽然笑了。
这不是更好么?
他只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评价就好。
“我很失望。”蒋利叹了口气:“你似乎并没有在认真比赛,对我们、对观众、对所有工作人员、对今晚的美好时光……都没有起码的尊重。”
“?”邱秋不满:“我很尊重。”
“呵。这就是你的尊重?一份简陋的‘炒饭’?”蒋利说这句话时,在“炒饭”两个字上投入了真实的轻蔑。
游客们当然听出来了,面面相觑,有人不太舒服地开始嘀嘀咕咕。
刘菲菲已经快要尴尬疯了,疯狂向导演组请示要不要封了蒋利的麦,但这又不是录节目,台上什么情况一目了然,封了更尴尬……
“你们是整个危燕区餐饮业的佼佼者,是top4,是行业的最高水平。在需要你展示你的技术与创新时,你竟然交出了这样一份答卷。我不禁想问,是什么促使了你做出这样的菜品?如果是在后台遇到了特殊情况,你也可以说出来……”
“好吃么?”邱秋忽然道。
蒋利被打断,拧起眉毛:“什么?”
谁知邱秋并不是在和他说话:“大师,好吃吗?”
镜头切到王梧面前,整个会场爆出哗然声音。
只见一向严肃到刻板的老先生,吃着那份卖相普通的面条,眼中竟落下一滴泪来。
第31章 他似乎回到了那个起风……
王梧年轻时, 在食评社总部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
办公桌在公共办公区的角落,左边靠着窗户。
日光总是毫无遮挡地照在办公桌上,容易让人看不清光屏。
王梧那时刚工作没多久, 做事毛毛糙糙,也不太通人情世故。为了写稿方便,找了几张黑卡纸把窗户贴上了一半。
这一贴,同事们不高兴了,好看不好看的另说, 挡了别人的采光算什么?
于是王梧满头大汗地又把卡纸撕了,附带了几十声对不起。
后来还是坐他隔壁的同事帮了忙,送了他一顶奇葩的帽子。帽檐伸出去半米长, 刚好能罩住光屏,王梧终于能好好写稿,也和那位同事成了朋友。
同事也是位新人。
他性格开朗,爱说爱笑, 嘴角梨涡常在,人缘极好。
自从交上朋友,王梧与他几乎形影不离。
那时他们都是社里的新人, 每天要做各种杂事, 往往临到下班, 稿子也没写多少。
每到这时,野心勃勃的王梧总是会留下来加班, 同事自然陪他。
写起稿来总是容易忘记时间,等王梧被肚子叫回神,经常发现到了深夜。
这时,同事往往已经做好一份夜宵,端着餐盘朝他走来。
王梧还记得那一晚。
外面刮起了大风, 吹得窗户砰砰响。
他把乱七八糟的桌子扒拉出一块空缺,搓搓手等着同事的投喂。同事那天下了碗面条,上面铺了一层雪菜肉丝的浇头,还是他从家里带过来的。
王梧饿得不行,接过碗先呼呼地吹了一通,然后往嘴里扒拉面条。
“浇头是不是咸了点?”同事嘟囔:“昨天家里换了种盐,总觉得手感不对。”
王梧吃着,含糊道:“是咸了,没看我给埋面汤里了么。”
“……”同事笑骂:“就你嘴贱,嫌弃你就别吃!”
说着要来抢。
王梧赶紧捧起碗躲来躲去,年轻人闹腾,连一顿宵夜也吃不安生。
“哎,你这舌头真是绝了,天赋啊。”闹完,同事感叹,手撑着下巴,眼里映着灯光。
王梧一面喝汤,一面抬了抬眼皮。
视线从同事眼睛滑过,落在嘴角梨涡。
“你又会吃,又会写,好好努力,一定能混出来的。”同事说着,笑起来:“我也是。”
“那当然。”
窗外隆隆风声撞击窗户,却进不来这个冒着热气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