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儿子和儿媳已经对她积累了这般不满。
　　“我知道，这家药膳店是你的心血，咱们一家最困难的时候也是靠这儿撑起来的。但你现在这情况，店里别说赚钱了……做的东西喂给狗，狗都不吃。”
　　男人说着，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指了指正挣扎的小孩儿：“不信你问小雨，你问他，是不是他说这东西是垃圾！是不是！”
　　“是垃圾又怎么样！”小孩儿眼睛通红，边哭边说：“我觉得难吃，又不是所有人都觉得难吃！我不走！我就是不走！奶！奶救我！我不要走……”
　　男人愣了愣，忍无可忍道：“我是恶人吗！？我非要做这个恶人吗！我这都是为了谁！”
　　他气急，发泄般一脚踢向炉子：“真的是邪了门儿了！这东西要是有一个人说好吃，我就他妈给他下跪磕头！”
　　大砂锅砰一声飞上了天，里面的汤汤水水慢动作般洒出来。
　　向着两位无辜路人砸过去。
　　白小旭眼睛瞪大，下意识要把邱秋往一边推，然而手刚刚伸出来的功夫，眼前一花，大砂锅已经被邱秋稳稳捧在手里了。
　　盖子啪嚓一声碎在地上。
　　卧槽……
　　白小旭心惊胆战地看着邱秋的手，锅不烫吗！？刚刚还在炉子上！邱秋为什么还不叫！？我呢？我是不是也不能叫！？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邱秋张开嘴巴，高高捧起锅。
　　咕咚咕咚咕咚。
　　嚼嚼嚼。
　　白小旭：“……”
　　“好吃。”
　　邱秋喝了大半锅药膳，眯起眼睛，语气真诚。
　　说罢，他略有些不舍地把剩下的锅底捧给身边的朋友：“小白试试，真的好吃。”
　　白小旭震惊。
　　吵架的一家子正惊恐地看着他们，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模样，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又看看邱秋捧着的锅，心中害怕极了，却不好当众拂朋友面子……
　　那什么，再难吃里面也不会有薄荷油的吧？
　　白小旭心惊胆战，视死如归，伸手拈了锅里一块儿鸡肉，小心咬了一口。
　　“！”
　　好吃！
　　白小旭眼睛瞬间亮了，呼了呼气，鸡骨头在嘴里转了一圈，吐出来，含糊道：“真的不错！”
　　鸡肉紧实，嫩而不柴，鲜味被锁在肉里，不是冷水下锅的鸡汤煮法。
　　但鸡肉外面的汤汁又极鲜浓，应该是专门另炖的一锅高汤，弃肉用汤。
　　因为是药膳，佐料里有几种药材风味独特，用量恰当，激发出了食材本身的鲜甜味道；就连姜丝儿都切得极整齐——它们的脚细细分开，头却连着，像一把矮矮的金针菇，方便不吃的人把它挑出来。
　　除了用心，唯有用心。
　　白小旭偏头看了邱秋一眼，对方正期待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动，竟然生出两分“知己”的感觉——邱秋一定也吃出了这份用心。
　　吵架一家这时才回过神，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俩路人，心中槽多无口，怒气直冲天灵盖儿。
　　自己先前说的话仿佛还飘在空气中——
　　[这东西要是有一个人说好吃，我就他妈给他下跪磕头！]
　　“这儿有你们什么事！还真评价上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赶紧走！”男人怒了，就要来赶人。
　　那小孩儿却反应过来，挣了挣：“有人说好吃！”
　　“他们说了不算！”男人没好气道：“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白小旭一听，想要再吃一块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手腕，点了点终端，亮出自己浅橙色的证件！
　　“三星美食评论员。说了不算？”
　　白小旭说着，小辫子骄傲地一翘，只觉得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时候！
　　邱秋在一旁连连点头，火上浇油道：“奶奶，能再借我们两个咸鸭蛋么。你做的食物这么好吃，咸鸭蛋一定也很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邱秋：盯了那锅两章了，它竟然自己飞到我手里，开心。


第18章
　　三星美食评论员的名号着实吓了这家人一跳。
　　男人顿时什么火都没了，冲着白小旭毕恭毕敬一通寒暄。
　　白小旭这人性格包子得很，被人两句一夸就晕头转向，转眼便先和邱秋回到了他们的恶魔食府。
　　他一步步教邱秋先把粉丝泡上，然后坐在餐台后边傻笑。
　　笑了大概十分钟，对面街那小孩儿提了个篮子过来了。
　　“喏，咸蛋。”小孩儿名叫阎小雨，此刻臭着一张脸，除了眼睛还红红的，已经恢复了拽拽气质。
　　“谢谢。”邱秋礼貌道：“我会还的。”
　　阎小雨翻了个白眼：“这蛋是生的，我奶刚买，留着自家吃的。我奶说水开了煮个八到十分钟就差不多了，这蛋不大，怕不熟就再焖会儿。”
　　阎小雨记忆力不错，复述他奶奶的话特别顺溜。说罢就站在餐台后边，也不挪步子，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邱秋看了他几眼，问道：“坐吧，一会儿做好了你也吃。”
　　阎小雨眉毛鼻子揪起来，半晌妥协了，扯了张椅子跳上去坐。
　　白小旭终于傻笑完，绕到邱秋身边，手把手教他煮蛋。一边弄一边偏头问：“怎么要肯留在这儿了？不敢回家？你爸要揍你？”
　　“呵，”阎小雨嘲讽一笑：“他打得过我！？”
　　白小旭：“……”
　　片刻后阎小雨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嘟囔道：“他们谈事情，不让我听。”
　　顿了顿又道：“但我听到了。”
　　锅里的水烧开了，咕噜噜冒泡，邱秋把洗干净的蛋整齐地码进去，一面听阎小雨说。
　　“我奶同意去首都了，等秋天开学，我们就会过去。”阎小雨两手托腮，晃晃小腿：“其实她也知道她现在舌头不行了，只是舍不得这儿的老邻居。我也无所谓什么星什么区的，我只要我奶，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他吸了吸鼻子：“……有时候真讨厌我那爸妈，走哪儿哪儿不开心。就我奶那破手艺，做个饭天天的拿我当咸鱼腌，我都舍不得抱怨她。反正拿水涮涮也不是不能吃。我爸妈倒好，吃她一顿饭闹腾三天，从白天骂她骂到晚上。”
　　白小旭特容易投入感情，顿时真挚地叹了口气。
　　“他们看我不顺眼，”阎小雨十分忧郁：“眼睛里都没有喜欢。我家隔壁一大爷都比他们喜欢我。他们嘴上说是对我好，我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呢。”
　　邱秋对于人类人际关系的理解，还停留在球球人动画片上。
　　小红一族谱的亲戚都特别关心他，邱秋便以为所有人类都是如此——亲密，关切，欣赏。
　　原来亲戚和亲戚也并不都一样啊。
　　“小雨，”邱秋伸出手：“和我碰一下。”
　　“啥？”阎小雨露出嫌恶的表情：“你干嘛啊！”
　　邱秋翻手看了看掌心，确认是人类的手，没有哪里露出黏糊糊的液体，不会是因为原形让人讨厌了，便重复道：“碰一下。”
　　阎小雨别别扭扭地看他一眼，又看看不明所以的白小旭，嘴上又道一句干嘛，碰了碰邱秋的手。
　　“唔。”邱秋尝了尝，好甜的味道，连一丝烦恼的苦味都几乎被盖住了。人类幼崽都这么甜么？
　　想罢，他又把手伸向白小旭。
　　白小旭疑惑，但习惯了他的奇奇怪怪，便抓住他晃了晃。
　　邱秋心道，哇，小白的底味怎么也这么甜。因为他们的名字里都有“小”么？
　　虽然他有更多烦恼的味道。
　　“没事，”邱秋收回手：“鸭蛋煮好了。”
　　一锅十个蛋，放到控温系统出风口凉一凉，而后剥掉蛋壳，再将蛋白一掰两半，内里深橙色的油瞬间挤出来，迫不及待地触碰微凉空气。
　　油润起沙的蛋黄占了整个蛋的一半，落到碗里颇有份量，邱秋拿勺子向下一压，整个蛋黄便像什么豆沙糕点一般扁扁贴住碗底。
　　“蛋黄中间有个硬芯。”白小旭说着，拿筷子在被压扁的蛋黄里拨了拨，夹出一颗豆子那么大的黄：“很难碾碎，要想做得精细一些，就把它挑出来。”
　　邱秋认真记下，同时张嘴叼住白小旭的筷子，把那枚芯子吃掉了。
　　白小旭：“……”
　　挑拣工作暂时被好奇的阎小雨接手了，三人合作弄完十个蛋，其中还有两个双黄，得到了一大碗油润光亮的咸蛋黄。
　　接下来便是煮粉丝，浸凉水，配料过油，加黄炒沙。
　　白小旭今天有点亢奋，一张嘴嘚嘚个不停。
　　“炒沙这一步，按照地域不同，做法也千差万别。”他道：“朱雀星有两个区特别爱放黄芥末，他们认为那是正宗；他们隔壁有个区认为这一步油要多放，才能炒出流沙的感觉来。我记得那一年有个比赛，他们做了这种咸蛋黄，拿了很好的名次……”
　　白小旭说得太多，听在邱秋耳朵里渐渐简化成了关键词，就类似“有人喜欢那样也是可以理解的……那样也不算错……虽然我觉得……好吧其实也还行……”
　　邱秋把加热器关上，回头盯着他看。
　　“？”白小旭闭上嘴，结巴了一下：“怎么了？”
　　“你呢？你觉得什么做法是最好的？”邱秋问。
　　白小旭懵了，嘴巴张了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们美食评论员需要天南海北地尝试，同时也要有一颗无限包容的心。这些年他吃过无数东西，习惯了事后谨慎用词，尊重他人的喜好。
　　如果没有原则性问题，他很少去批判一些做法，哪怕潜意识里并不喜欢，也得说“别有一番风味”，或者是“也挺好的”。
　　可现在，在评论员之前，他先是一名客人。
　　“靠。”半晌白小旭笑骂一声：“我觉得那些都是歪门邪道，炒沙这一步就该什么都不加！蛋黄原本就有自己的鲜味，加什么酸辣酱啊，有病。”
　　“好，那就什么都不加。”
　　邱秋眉眼微弯了弯，白小旭让怎么做就怎么做，时机动作分毫不差，最终做出一大锅成品。
　　他盛出两盘小的来，一份递给白小旭，另一份，邱秋往里又洒了一点点盐和糖，拌匀递给阎小雨。
　　白小旭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靠着柜台就开始吃。
　　裹着咸沙的红薯粉软糯，同时又有韧劲，一口抿下去，满嘴鲜咸的蛋黄沙味道。
　　就是咸蛋黄粉丝该有的味道。
　　不知为什么，白小旭鼻尖猛地一酸，有些想哭。
　　他太久没吃过这么朴实的味道了。
　　不是炫耀技术，不是强行特色，不是节约成本……就是食物最本真的味道，是“我喜欢”的味道。
　　邱秋又分出一盘来，打算让阎小雨带给奶奶，然后自己抱着锅，开始表演无差别进食了。
　　吃了半锅，心满意足，他道：“好吃吗？”
　　小白猛点头。
　　旁边的阎小雨也点头，嘴唇都烫红了，含糊道：“好好吃。”
　　邱秋终于高兴了，把先前的令人郁闷的马先生忘得一干二净。
　　“好吃吧。”他有些得意道：“我说了，我做饭很好吃的，小白还不信。”
　　白小旭猛地吸了一口粉丝，眨了眨眼，睫毛上湿了一小片。
　　他想起刚入行时，带他的前辈说过的话。
　　最高级的美食，不是炫耀技巧的产物，不是展现珍贵食材时的傲慢，更不是赚钱，不是造假，不是为了各种外物。
　　而是一份希望食客喜欢的心情。
　　美食评论员的工作，是把感受到的美好传递出去。而不是造一座空中楼阁，让食客过度期待，最后迎来期待落空的巨大失望。
　　白小旭一边吃，一边想了很多。同时暗暗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有些事，一定要有人做。
　　他不能总期待别人的拯救。
　　正想着，眼前出现一只手。邱秋摊开掌心，有些腼腆地说：“小白，你觉得这个，丑吗？”
　　“什么东西？”白小旭被转移了注意力，发现邱秋手中托了一个浅绿色的小团子，有鸡蛋大小，像个果冻。
　　他戳了戳，滑滑的，凉凉的，还很Q弹，忍不住捏了起来：“很可爱啊。”
　　“挂件。”邱秋松了口气，说道：“送给你，可以挂在随便什么地方。”
　　他其实想说最好随身带着，又有些不好意思。
　　白小旭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越看越喜欢，捏得根本停不下来。
　　他笑道：“下次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
　　晚上，邱秋坐在餐桌前：“小白身上有些味道，我说不出是什么，让我觉得很担心。”
　　钟豫唔了一声，把三零分给全办公室的薄煎饼铺开，往里面夹榨菜。
　　“所以我就揪了一点自己给他……”
　　“揪了点什么？”钟豫一用力，煎饼被扯成两半。
　　“……我自己。”邱秋认真道：“我可以揪出很多小分身，能感应一些危险，很方便的。”
　　邱秋说着，似乎很喜悦：“小白也不讨厌我呢。他说我很可爱。”
　　钟豫：“…………”
　　钟豫把撕破的煎饼朝他扔过去，邱秋像接飞盘的狗似的张开嘴巴，准确叼住。
　　“我也要一个。”钟豫眯起眼睛：“揪给我看看。”


第19章
　　“你也要吗？”邱秋吃惊。
　　钟豫顿时不爽了：“我不能要吗。”
　　邱秋把叼到嘴边的煎饼一口一口吃下去, 心里慢慢地泛上一阵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