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的溪水在这一段平缓了起来，柔和地绕过石块，只是溅起一点点的白色水花。
　　白鹿低下头来饮水，水中的小鱼便聚集过来，围在他的嘴边嬉戏。
　　突然小鱼们同时甩尾游走，水面晃荡了一下。
　　白鹿抬起头来，远处传来咔咔的声音。
　　现在是宗山的清晨，水雾笼罩在群山峻岭之中，云很厚，看来在酝酿一场大雨，如果雨不下透，恐怕太阳是不会出来驱散水雾了。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岩石上跳下来，继续往冷杉林的方向奔去。
　　震康给他的巡山任务已经完成，他在南边的林子里见到了大狸，大狸跟着女朋友的家族一起，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定居。
　　他要把大狸托他给莲沛大人和叶空大人带的话带过去，想着这些，脚步变得更加轻快，几步便穿过了这片混交林。
　　突然他身后又出现咔咔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但又好像就在脚下。
　　他回头看了看，高耸的林木树冠都在摇晃，惊起群鸟，但是却没有风。?群鸟朝着北面珍珠湖的方向飞去，白鹿觉得不对劲，想返回混交林去探个究竟。
　　身后的草甸连接着另一片林子，林中走出一群人。
　　宗山里面什么都有，唯独不会出现这么多人。
　　他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混交林，在大树后隐蔽起来偷偷观察。
　　这里已经接近宗山腹地，属于原始森林，据他所知，除了叶空大人和崽子们，从来没有人类踏足过这里。
　　一是因为要到达这里，需要徒步三四天，穿过大片的丛林，路上有万仞断崖和遍布虫蛇的山谷，对没有灵力的人类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二是因为莲沛大人的结界中，有迷惑人类的障碍，人们一般不会深入，但是他还是担心，于是设了障。
　　这一行五六十人，都穿着相似的冲锋衣，背着双肩包，脸上头上那些露出来的部位或多或少都有伤，衣服也全都破破烂烂，一个个萎靡不振，跟好几天没有休息了一样。
　　如果白鹿认识字，一定能看到这些人的背包上都印着字：“农林学院宗山项目组”。
　　他们行尸走肉般穿过草甸往白鹿所在的混交林行进。这个方向再往前走，翻过两座山，就是宗山腹地的所在。
　　白鹿悄悄缀在他们后面，跟着他们往前走。他在想该怎么办，想给震康或者白虎报信儿，但是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一只动物。
　　他只好先跟着，这些人安安静静地行进，他走得近了些，那群人中的最后一个停下来回头，仔细地看了看林子，没有任何发现，跟上大部队继续往前走。
　　白鹿心跳极快，待他们走远，才对身前挡住他的震康道谢。
　　震康：“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莲沛大人了，这群人不太对劲……”
　　白鹿并不会说人话，轻轻嘶鸣，震康懂了他的意思：“你先回冷杉林吧，我跟着他们。说不定只是那个什么探险队……哎，搞不懂人类……”
　　白鹿摇摇头，意思是跟他一起，震康想了想：“行，你跟着我吧。”
　　他们一路跟着这群人往腹地走，傍晚就到了腹地沼泽边缘。
　　沼泽是没有路可以走的，纵深近百公里，东西两侧都是峭壁，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攀爬。现在正值夏季，即便不下雨，这里地势低，潮湿和水分散不出去，积聚在地表，沼泽一片泥泞，踏入就会陷进去，陷进去之后绝无逃生的可能，柔软的烂泥会把人拽住往下拉，直至没顶。
　　但这群人似乎也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带头的人在沼泽边缘蹲下来看了看，点点头说道：“就是这里。”
　　另一个人说：“那我们开始吧。”
　　那人是说给所有人听的，声音不小，震康和白鹿在远处的密林中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要开始什么？
　　两只灵兽还没来得及细想，第一个人便往沼泽地里走。
　　第一个走了几步之后，不出所料地开始下陷，一开始脚陷进泥里，他想□□，但是下陷速度太快，根本使不上力气，摔倒在沼泽上，奋力地往前爬了几下，但也于事无补。
　　白鹿是本性极其善良的灵兽，当即便想冲过去帮他，被震康拦了下来。
　　“你看！”震康指着那群人低声喝道。
　　刚才陷进去的那个人，已经不再挣扎，任凭沼泽烂泥将自己吞噬。
　　“他根本就没想要跑出来，其他人也没有要救他的意思。”震康说道。
　　白鹿不懂，他还太小，在他的认知里，活命才是第一位的。
　　震康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人走进了沼泽。
　　随后第三个人第四个人，这一群人排着队，前仆后继从沼泽边缘各个方向踏了进去。
　　白鹿和震康震惊不已，这种群体赴死的行为，在动物界中确实是存在的，只是并不多见。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震康不能理解了。
　　随着陷入沼泽的人越来越多，远处的壶峰突然发出咔咔的巨大声响。
　　白鹿和震康经历过冬天壶峰的雪崩，都吓了一跳。可这次是夏天，现在壶峰山颠的雪量是不会造成雪崩的。
　　咔咔的声响接连不断，鸟雀惊飞。
　　“看那边！”白鹿顺着震康的爪子指的方向看去，壶峰山颠，突然裂开，整个山颠的一半像是被什么切开，巨石瞬间滚落，往山下砸去。
　　那些人似乎受到了鼓舞，也不排队了，争先恐后地往沼泽地里跳。
　　一时间沼泽边缘的烂泥里全是石雕一般的人。
　　有的刚刚被烂泥没过小腿，有的已经过了腰，有的侧着身子，脸的一侧沉入泥里，嘴角还挂着心满意足的笑……
　　在最后一个人的头顶被沼泽吞噬的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直接把白鹿和震康摔在地上。
　　壶峰山颠的裂缝越劈越大，顺着山坡以极快的速度劈开地面，发出令人胆寒的断裂声。
　　裂开的地缝被拱开，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出来。
　　鸟雀惊叫着往北面飞去，很多野兽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沼泽中。
　　“白鹿！快跑！”震康喊道，他眼看着那裂缝已经劈开了沼泽，烂泥飞溅。
　　天地色变，地在摇晃，天际的云在不停翻滚，白鹿和震康根本不敢回头。
　　震康边跑边捞起一些跑不快的小动物背在背上。
　　那巨大的裂缝紧追不舍，劈开了沿途的山峦和峡谷，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白鹿撒开四蹄，跃上一处陡坡后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有些腿软。
　　远处宗山数一数二的高峰壶峰已经不复存在，原来的位置上，出现了两座几乎挨在一起的新的山峰。
　　两山之间的悬崖直上直下，裂缝从那里延伸出来，一直劈到百公里之外的这里。
　　震耳欲聋的断裂声紧追不舍，震康越过白鹿，吼道：“愣着干什么！不要命了？！”
　　白鹿回过神来，在裂缝逼至眼前的一瞬间用鼻子拱起一只差点掉进裂缝中的野兔，甩到背上，往北奔去。
　　灵兽逐渐体力不支，但也不敢停下来，他们要回去冷杉林，狸猫妈妈、小花爸爸、白虎都在。
　　但这裂缝似乎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一直追在后面。
　　白鹿跑得气喘吁吁，前面的巨树被地震震落的巨石砸断，直直倒下砸向白鹿。
　　白鹿紧急转弯避开，但脚下一滑，因为惯性的原因摔出去十几米。
　　“白鹿！！”震康停下来想帮他，刚搂住他的脖颈，脚下的地面就裂了开，两只灵兽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身上的小动物们甩到地面上，掉了下去。
　　冷杉林中，守着莲沛砖房的野兽和灵兽们也早就发现了异动，小花爸爸驮着狸猫妈妈往山下跑，白虎则往南去查看情况。
　　白色带着浅灰色条纹的老虎，连眼睛都是浅淡的琥珀色，她往南跑出冷杉林，被迎面而来的景象惊呆了。
　　无边无际的野花草甸上，一条巨大的裂缝横亘其上。地面还在开裂，但速度很慢，好像撕裂地面的手力气快要用光了。
　　白虎跳开到安全的地方，在裂缝旁边奔跑，眼看着裂缝撕开了冷杉林，如丑陋的巨蟒一般蜿蜒进了林子深处。
　　越往林子里，裂开的速度越慢，裂缝也越小，最后在莲沛的砖房门口停了下来。
　　白虎往那半间房宽的裂缝中看，里面漆黑一团，深不见底。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好歹大人的房子看起来是保住了。
　　“有人吗？”裂缝下面传来叫声，听起来有点耳熟。
　　“震康吗？”白虎探头去看，“你怎么在地底下？”
　　她努力地看了看，似乎看见了百米的深处，有一团白色。
　　“我和白鹿掉下来了，你想办法给我们拽上来吧。”
　　白虎：“那么深我有什么办法？我得去找莲沛大人，你们等会儿吧。”
　　震康在下面喊道：“那你跟莲沛大人说，地底下，有一大片房子！”
　　白虎正奇怪想再问问，头顶上突然传来笑声：“呵呵。”
　　她循声抬头看去，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砖房的屋顶上，满面笑容。
　　她警戒起来：“你是谁？滚下来！”
　　伪神穆月从善如流地从房顶上下来，笑道：“我是谁？我是你们以后的新主子。”他站在裂缝旁边，手摸着下巴，满意道，“不错不错，用被恶鬼附身的活人来祭祀，泽芝神殿就出来了，不过既然是我将来的住所，必须得改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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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明天就能完结了
　　爱你们～


第84章 唯一的信徒
　　悬铃木是当年牧月喜欢，莲沛给他栽种的。宽大叶片间悬挂的形似铃铛的球果，都是三个球的，三球悬铃木又叫净土树，近两百年过去了，当年年轻的树已经变成了古树，每一株都有三四十米高，树形伟岸树冠广阔枝叶茂密。
　　根植净土，自心欢喜。
　　天将亮，绵绵细雨从婆娑树影间飘落，落地之前漂浮在半空中，形成如梦似幻的雾气。
　　作为山鬼的莲沛，手是冰凉的，若不是有灵力，冬天叶空大概会嫌弃他。
　　但是表面上对谁都满不在乎的高冷山鬼，永远都不会冰到爱人，甚至能做到冬暖夏凉，随着叶空的体温和需求调整自己的温度。
　　对待崽子们也是如此，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其实最是护短，谁都不能欺负了这群崽子。
　　莲沛，他是多么心细又敏感的人啊……
　　从万年前起，他就是如此，他将世人的安危看得很重，自己肩负着让世人安居乐业的重任。
　　人人只看到大神的高高在上受人膜拜，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孤独和寂寞。
　　世人的目光总是短浅的，无法正确认识自己的人生在无限的时间和无尽的空间中的位置，这种盲目，使得他们但凡受了一些苦楚，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就责怪大神没有庇佑，却不会去想大神为他们挡住了多少大的风雨。
　　大神无所不知，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他战无不胜，却抵挡不住信徒的流失；他怜悯众生，却没什么人真的心疼他。
　　叶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绝不能再失去莲沛，百年前莲沛保护了他，这次换他来保护莲沛。
　　脱去山鬼的外壳，莲沛并没有恢复之前的神识。
　　叶空猜到他去找了穆月，莲沛并不知道穆月就是伪神，他只想救自己。
　　思及此，叶空握住那只滚烫的手，把它从自己眼睛上拿开。
　　山鬼面无表情，眼眶中的黑色犹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
　　“莲沛，莲沛……”叶空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他要帮助莲沛。
　　也许是听到了叶空的声音，莲沛按着他胸口的另一只手放松了些。
　　但仅仅是放松了一瞬，叶空只觉胸口似乎被千斤巨石碾压，好在小媛将他原先的灵力还给了他，否则他现在肯定已经毙命。
　　他尝试按照记忆里的方法调动灵力，同时继续呼唤莲沛的名字：“莲沛，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空……我是月啊……”
　　莲沛皱起眉头，他显然是对叶空的话有反应，但是他体内被伪神穆月灌入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力——魊界内魔物引诱神明堕魔的灵力。
　　这邪门险恶的灵力能产生巨大的能量，神明的灵力需要神明将世界和世间万物扛在肩上，以责任为代价，才能获得。
　　而邪恶的灵力的代价是人性，非要将神明拉下神坛，堕入黑暗。
　　莲沛的手缓慢地伸向叶空的脖子，不再是面无表情，他紧锁眉头，眼角抽动，獠牙伸出嘴唇，划破了嘴角的皮肤，鲜血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流进红袍的领口。
　　叶空心疼极了，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脸，想握住他的手。
　　莲沛失了心智，下一瞬打开他的手，右手狠狠卡住他的脖子。
　　叶空本能地挣扎，喉咙不比胸口，这里纤细脆弱，现在的莲沛能轻而易举地掐死他，而他也不是真的神明，死就是死了。
　　“莲……”他叫道，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了，莲沛会堕入黑暗，他怕的是他死了的话，再也见不到爱人，他怕他死了之后，莲沛会孤单，“莲沛，你醒醒……”
　　他将莲沛赋予他的灵力全部集中在左手掌心，抓住卡在脖子上越来越用力的手。
　　灵力迅速进入莲沛的身体，叶空能感觉到他的体内像是个黑洞，那些灵力甫一探入，便消失殆尽，连朵水花都没有，而且黑洞吸着他的灵力，想要把他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