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水底的尾巴轻微的晃了晃，人鱼有些不甘的想，我带不走他。
　　至少，在他愿意跟自己走之前，它带不走他。
　　感觉到柏伊斯身上的怒意，以及眼中透出的警惕，人鱼默默地往后退了一点。
　　会有这一天的……
　　它掩下眼中的势在必得，他总有一天会被自己带到海底，在海洋深处藏起来……
　　人鱼的身体放松下来，像是完全没有听懂柏伊斯的话，刻意的露出失落的神色，期待地望着他。
　　Sofia……
　　柏伊斯说那句话完后下意识看向水池中的人鱼，原本以为它会因为自己脱离了它的控制而恼羞成怒。
　　柏伊斯警惕地望着水中的那个身影，它会扑上来吗？像S-19攻击彼尔德那样，也许还会把自己拖下去，溺亡在水中。
　　但出乎柏伊斯意料，它仍然待在水池里，就这么看着柏伊斯，好像完全没有听懂他的话。
　　见到柏伊斯后退，它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
　　但柏伊斯知道，它只是在装傻。
　　它在尽力表达出自己的无害，看见柏伊斯眼中的警惕，它又往里面退了一点。
　　你看，我不会伤害你。
　　这条人鱼全身上下都表达着这样的一个信息。
　　如果不是意识到它对自己做了什么，柏伊斯几乎就要相信了。
　　他深深地看了人鱼一眼，把玻璃重新落下，下了升降台，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柏伊斯身后，人鱼静静地浮在水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门关上，人鱼的尾巴拍出一个巨大的水花，转身潜入水底。
　　人鱼皱着眉，回忆着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它已经一只脚踏入陷阱的猎物，突然就逃得更远了……
　　Sofia——
　　人鱼贴上冰冷的玻璃，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心甘情愿跟着自己离开？
　　——
　　因为人鱼的事，柏伊斯回去之后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柏伊斯也意识到，人鱼可能确实没有想要杀死自己的想法，毕竟在他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它有无数次可以杀死自己的机会却没有动手。
　　既然不是想杀死自己，那它究竟想要什么？
　　柏伊斯又想起了那天听到的“Sofia”，这个词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让它对自己特殊对待？
　　以及，S-19那天对自己露出敌意，也是这个原因吗？
　　——
　　第二天一早。
　　精神有些萎靡的柏伊斯在餐厅和艾维相遇，他脸上带着愁容，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早。”
　　艾维抬眼看了他一眼：“柏伊斯？”
　　他回了一句：“早。”
　　艾维的视线在柏伊斯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扫过：“你也没睡好？”
　　“克里斯教授的消息你也知道了？”
　　“什么消息？”柏伊斯一愣，是克里斯教授快回来的消息吗？
　　艾维从柏伊斯脸上看出了什么：“是教授失去联系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柏伊斯昨天听见有人讨论克里斯教授回来的事。
　　“昨晚半夜传来的消息。”还没来得及通知下来。
　　艾维欲言又止：“他们昨晚遇见了海浪，之后就失去消息了……”
　　他们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餐厅里，一些听到风声的研究员交流着自己知道的消息，等到下午，研究所就在投资人的授意下发出了公告，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研究所所长一职由奥利尔副所长暂代。”
　　柏伊斯看着公告最后一句话，皱起了眉。
　　一旁的艾维也差不多是同样的表情。
　　“谁让他们是投资人呢？”回去的路上艾维跟柏伊斯抱怨了一句。
　　他吸了口气，看向柏伊斯，像是突然感性，说了一句：“我有点想家了。”
　　后来柏伊斯见到朱莉安娜的时候，提到艾维。
　　朱莉安娜叹了口气：“艾维进入研究所，就是为了进入克里斯的实验组。”
　　柏伊斯有些惊讶，他倒是没听艾维说过这个。
　　两人又顺便聊了一些实验方面的事，朱莉安娜把柏伊斯想要的书递给他，闲聊一般说起：“过几天后勤的船也要过来了。”
　　“你要是有想要的，不违规的东西可以让他们帮忙带一些回来。”
　　柏伊斯点了点头。
　　——
　　到了时间之后，柏伊斯去饲养室给s-37喂食。
　　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一次回到了柏伊斯刚进入负五层时的状态，在柏伊斯刻意想要拉远和人鱼的距离的情况下，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少了。
　　柏伊斯低头看着手上的资料，无视十分钟内在玻璃前来回游过三四次的人鱼，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都是由于被人鱼诱导，柏伊斯现在并不是很想见到它。
　　再一次被无视之后，人鱼趴在玻璃上，望着不远处的人类，眼中难得透出一丝迷茫。
　　他还在生气？
　　因为之前的事吗？
　　人鱼隔着玻璃看见柏伊斯手上的资料又翻过了一页。
　　它在遇到柏伊斯之后，本能的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
　　但是很明显，它的Sofia不喜欢这种方式。
　　他那天很生气。
　　人鱼以为，过一段时间他就消气了。
　　但是并没有。
　　它望着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柏伊斯，金色的瞳孔里透出一丝苦恼，它的Sofia看上去好像更生气了。
　　Sofia生气了应该怎么办？
　　人鱼从脑子里翻出解决办法，生气了，应该要赔礼道歉。
　　至于赔礼……
　　它在海底的巢穴里堆积了很多漂亮的贝壳，珍珠还有从沉船中收集的古币，想到这里，它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尾巴，一年没有回去，不知道自己的领地有没有被其他的鱼占领。
　　人鱼垂下眼，看见了自己身上的鳞片，褪下的旧鳞被它放在了水池底，它看了专心看着的柏伊斯一眼，转身潜入水底。
　　蓝色的鱼尾消失之后，柏伊斯抬起眼，突然叹了口气。
　　那些行为是在人鱼诱导下做出来的，但无论是先被人鱼放大的情感，还是后来的相处，都是真的，对于柏伊斯而言，真实存在过的。
　　柏伊斯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把东西收拾完准备离开。
　　在水池底下挑选着鳞片的人鱼听见他离开的动静，抱着自己的旧鳞匆忙浮上来，只看见他离开的背影。
　　柏伊斯关上门，像是松了一口气，脚步有些轻快地离开。
　　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第17章
　　柏伊斯后来又重新翻了一下关于实验体S-37号的记录。
　　除了一些实验记录，还有一些其他的日志。
　　柏伊斯在一本日志里面看到了捕捉到s-37的始末。
　　“四月初，我们的人发现了一条灰色人鱼，在月底组建了一个捕捉人鱼的团队。”
　　“五月十三日。我们重新找到了它的踪迹。”
　　“五月二十七日。我们成功网住了这条灰色的人鱼，但是突然出现一条之前未探查到的蓝色人鱼，它体型比灰色的人鱼大了一圈。”
　　“它割开了网，放走了灰色的人鱼。”
　　“成年人鱼更倾向于独居，我们没想到这里会有第二条人鱼出现。”
　　“也许它们是出于求偶期间？但是这两条人鱼都是雄性。”
　　“六月九日。灰色人鱼并没有再次出现，它可能离开了这片海域。”
　　“六月二十三日。我们彻底失去了灰色人鱼的踪迹，组长说我们可以准备返程了。”
　　“六月二十五日。我们发现了突然出现的蓝色人鱼，我们决定再留一段时间。”
　　“六月二十九日。它频繁出现在我们的船附近，它好像在找什么。”
　　“七月三日。我们成功捕获了这条人鱼，它被命名为s-37号。”
　　S－37很聪明。
　　柏伊斯一直知道这一点，他不相信人鱼没有看出研究所的船想做什么。
　　它在研究所的船附近频繁出现，到底是真的在找什么东西，还是别有目的？
　　五月二十七日，柏伊斯注意到人鱼被发现的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自己进入研究所恰好也在这段时间。
　　是巧合吗？
　　——
　　“柏伊斯？”马修叫了一声。
　　柏伊斯回过神，看向一旁的马修：“怎么了？”
　　“下午的实验你准备好了吗？”
　　柏伊斯点了点头，马修看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猜测他是因为克里斯教授的事情分神。他安慰柏伊斯：“没有消息也许好事，也许克里斯教授他们现在还好好的，只是没办法联系上我们。”
　　虽然口中这么说，但是马修心里几乎也确定了，克里斯他们已经遇难了，但这些话他自然不能跟柏伊斯说。
　　克里斯教授他们失联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奥利尔一直明里暗里针对克里斯团队的人，行事越来越过分。
　　作为克里斯教授的学生，柏伊斯这段时间也受到了波及，不过有西里尔插手，奥利尔做得还没有太过分。
　　——
　　今天进行的还是常规的项目。
　　人鱼被束缚在实验台上，柏伊斯却想起了在事情还没有挑破之前，人鱼总是有意无意地从玻璃边游过，和现在无力地躺在实验台上的像是两条人鱼。
　　柏伊斯在实验室里难得失神了一瞬，他想，它不该在这个实验台上，也不应该游荡在实验室为它建的那座水池里，而是应该在广阔的海洋。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人鱼和鲨鱼搏杀的场面，海洋才是它的归宿。
　　但那时的场面虽然震撼，却不如此刻让柏伊斯心里触动。
　　那时候，S-37于柏伊斯而言只是一条人鱼，和实验室的其他人鱼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对它仅有的同情和愧疚也只是浅薄的一层。
　　而现在，躺在实验台上的，是一条给他送过自己的鳞片，送过鲨鱼牙齿，他过去无意识投入过感情，曾经在半夜偷偷进入饲养室和它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鱼。
　　就算这一切最初都始于它的小手段，但它也是对柏伊斯而言最特殊的一条人鱼。
　　柏伊斯把针尖刺进人鱼的皮肤，从中抽取一管血液。
　　人鱼今天很安静，但柏伊斯能感觉到它隐晦的朝自己看过来的目光。
　　它像是知道自己的注意可能会给柏伊斯带来麻烦，表面看上去很正常，避开了其他人的注意。
　　柏伊斯抽出针头，抬眼就对上人鱼望过来的视线。
　　柏伊斯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它的目光。
　　他垂下眼，想起了放在卧室的抽屉里的一颗白色的鲨鱼牙齿和颜色有些暗淡的蓝色鳞片。
　　然后又忍不住朝实验台上的人鱼看了一眼。
　　人鱼的视线一直落在柏伊斯身上。
　　s-37的影像传给投资人那边之后，尤里卡家族就传来了消息，想把它作为宠物。
　　考虑到这一点，在s-37身上进行的实验比起其他人鱼是最温和的，至少，在它看来，这些伤痛无关痛痒，甚至还比不上它曾经在海洋伸出游荡时受过的伤。
　　但它知道，自己不能在研究员面前暴露出这一点。
　　在柏伊斯看过来的同时，它迅速地伪装出一副虚弱，受到很大影响的模样。
　　来自前人的经验告诉它，虚弱不能让你的敌人放过你，但是可以让作为人类的Sofia心软。
　　与奉行弱肉强食法则的人鱼相比，人类更偏爱同情弱者。
　　金色的瞳孔和他对视，看见人类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忍。
　　西里尔指使马修：“你去把Gn5药剂拿过来。”
　　Gn系列的药剂是西里尔这边的主要研究项目之一，它的作用是淡化去除人鱼体内的毒素，确切来说，是S-37的毒素。
　　研究所几乎都默认了，这条人鱼最后会被送去尤里卡家族，成为一个真正的，无害的宠物。
　　在那之前，研究所会解决它身上所有的隐患，自然也包括它身上的毒素或者是研制出解药，而前者是最好的结果，后者只是一个备选。
　　原本定下今天在人鱼身上实验的药剂是Gn4，西里尔临时起意，想在人鱼身上试一下昨天刚研制成功的Gn5的效果。
　　Gn4经过了很多次的改进，比刚刚才研制出来的Gn5要温和很多。
　　人鱼躺在实验台上，听他们讨论接下来要在自己身上进行什么实验，柏伊斯的目光落在人鱼超出实验台的那部分尾鳍上。
　　“用Gn4吧。”
　　实验室里响起柏伊斯的声音，其他人闻声看过来，马修也停下脚步，询问地看着西里尔。
　　“Gn5刚研制出来，还不知道它会不会和麻醉药冲突。”柏伊斯顿了顿，继续开口，“S-37的各项数据都处于很健康的水平，如果Gn5让麻醉失效会很危险。”
　　柏伊斯背对着S-37，在他身后，人鱼敏锐地察觉到了柏伊斯行为中隐藏的讯息。
　　他在心软……
　　柏伊斯心里那堵看似坚固的把人鱼挡在外面的墙，已经生出了裂缝。
　　就算破除了S-37留下的暗示，但这段时间被放大了的情感，还是在柏伊斯身上留下了痕迹。
　　西里尔看了马修一眼：“去拿Gn4。”
　　闻言，柏伊斯不自觉握紧的双手下意识松开。
　　在人鱼身上注射完药剂之后，他们又抽取了一些人鱼的血液才把它送回去。
　　在离开实验台前，柏伊斯感觉自己的小指被一只指甲缩回去的爪子在隐蔽处轻轻勾了勾。